沙特核计划,起大早赶晚集?
作者: 唐恬波今年1月,沙特能源大臣阿卜杜勒-阿齐兹·本·萨勒曼公开表示,沙特将加大对矿产资源的变现力度,计划自行生产并出口浓缩铀。这再度引发外界对沙特核计划的关注,尤其是其中牵涉的复杂地缘政治因素。伊朗核问题曾搅动世界风云,沙特核计划可能带来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不平顺的发展历程
沙特官方多次强调,该国核计划将完全着眼于民用,其发展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上世纪70年代,沙特开始策划发展核电。然而,1979年美国三里岛核泄漏、1981年以色列轰炸伊拉克核设施与1986年切尔诺贝利事故造成的灾难性后果,使沙特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加之上世纪80年代国际油价低迷,沙特财政吃紧,其核计划也就停留在了研究阶段。
进入本世纪后,沙特人口增长迅速,空调和海水淡化用电需求暴增。起初,沙特主要依赖燃烧石油和天然气发电,但若保持该趋势,沙特将因石油消耗过多从石油出口国变为净进口国。因此,供应稳定、能节约大量石油的核电计划被重新提上日程。2010年,沙特阿卜杜拉国王核能与可再生能源城成立,沙特由此有了专门的核能主管机构。次年,沙特提出要耗资800亿美元,建设16座核反应堆,以供应国内所需电力的20%。
当前是沙特核能发展的第三阶段,其特征是进展与延误并存。2016年,沙特启动名为“2030愿景”的全面经济改革,核计划加速执行。2018年,沙特首座科研用核反应堆在首都利雅得破土动工,但该国16座核反应堆的完工时间从2030年推迟至2040年。同期,沙特选定在东部省的边境地区建设其首座核电站,装机总量预计为2.8吉瓦,拥有两座核反应堆,并为此与多国企业商洽。然而,核电站的招投标时间节点多次延误。据报道,截至2024年7月,来自俄罗斯、法国、韩国与中国的四家企业已完成投标,但沙特官方始终未公布中标者。迄今,沙特只有一座尚未完工的科研用核反应堆,而环视中东,伊朗、阿联酋的核电站已进入商用,土耳其、埃及的也已动工。
美国不放行?
有分析认为,在潜在的四个合作伙伴中,沙特已有明显偏好:俄企虽有在海外建设核电站的丰富经验,但有遭到美欧强化制裁的风险;法国是最早与沙特签署核合作协议的国家之一,但法企报价较高,且有严重超支与工期延误的“前科”;中企在成本、工期和运营经验上有优势,但沙特担忧与中国合作恐引来美国反对;韩国的报价具有竞争力,且其为阿联酋建造的巴拉卡核电站已投入运行,被沙特视为更好的选择。但由于韩国建设核反应堆使用了大量美国技术,沙特与韩国合作需美国放行,而这恰是沙特核计划进展不顺的重要原因。
美国政策界特别是一些国会议员认定沙特有开发核武器的野心。他们指出,沙特王储兼首相穆罕默德多次公开表示,若伊朗开发核武器,沙特也势必效仿。对于默认伊朗已走上核武道路的人而言,其表态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同时,西方官员声称,沙特在开发核武上已有实质动作。例如,沙特被指是巴基斯坦“原子弹之父”卡迪尔·汗的“第四客户”(其被西方认为曾向伊朗、朝鲜和利比亚出售核武技术)。
美国自认无法控制沙特发展核武的意愿,便转而寻求限制其如此作为的能力。自奥巴马执政时期以来,美国一直在与沙特就签订“123协议”进行协商。该协议得名于美国《原子能法》第123条,它规定美国在进行成规模的核技术、材料和设备出口前,须与对象国达成协议,确保后者满足防止核扩散的九项要求。而且,美国希望沙特能效仿阿联酋,在签署协议时接受额外的“黄金标准”:一是承诺签署并批准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附加议定书,接受IAEA包括突击检查在内的严格监管;二是不得在境内进行铀浓缩和核燃料后处理,这两者均是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敏感工艺。
针对第一条,沙特已作出让步。沙特原本签署的是IAEA的小数量议定书(SQP),即因持有的天然铀不足十吨,可豁免向IAEA报告并遭受检查的义务。2024年,沙特宣布计划中止SQP,准备完整执行全面保障协定,后者虽距附加议定书的监管强度尚有距离,却无疑展现了沙特的诚意。对于第二条,沙特则无意妥协,反而一再强调将核燃料自给作为关键目标。在沙特看来,美国的此项要求是搞双重标准,因为其与印度、日本签订的“123协议”中并无类似要求,而作为美国铁杆盟友且已拥有核武器的以色列,甚至连《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都未签署。
美国立场正在松动
最初,美国认为沙特坚持自己进行铀浓缩和核燃料后处理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美国学者称,沙特的态度对任何了解核扩散的人都是可疑的,理由是进口浓缩铀的成本很低。不过,美国立场很快有所软化。在特朗普首次执政时期,由于他本人及其政府不少高官均与核电行业过从甚密,不愿美企错失沙特核电市场这块“大蛋糕”,因此至2019年,美国政府已单独批准多份美企向沙特出口核技术的协议。但或许是由于以色列希望维持在中东的核垄断地位、反对美国帮助沙特增强核能力,美沙相关谈判并未取得重大进展。
到了拜登任内,美国极力推动沙特和以色列建交,而沙特也为此开出了不低的要价,据传包括美国向沙特提供条约式的正式安全保障、以色列就巴勒斯坦建国作出承诺和美国对沙特核计划“松绑”等。这三条诉求中,考虑到美国国会很难批准美沙安全条约,同时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以色列国内舆论越发不支持“两国方案”,涉核部分可能是最易实现的一条。美国政策界的风向亦开始转变,主张美国应放弃“黄金标准”,可让沙特暂停而非放弃本土铀浓缩,确保美国能参与并影响沙特的核计划。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沙特与美国或将就达成“123协议”更进一步。一方面,沙特素来与特朗普关系亲善。2017年,特朗普将沙特作为首次出访目的国。2025年,特朗普再次就任总统后第一个通话的外国领导人也是沙特王储兼首相穆罕默德,后者还宣布未来四年沙特对美国的贸易和投资将扩大至6000亿美元。其中,就可能包括合同金额普遍很高的核电项目。另一方面,特朗普渴望促成沙以建交,从而达成他发起的《亚伯拉罕协议》的“终极版本”,因此其或将愿意给沙特的核计划提供新动力。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经济与能源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