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都柏林市中心住酒店，酒店提供茶包，品牌名叫“爪哇共和国”。这个名字容易让人想到“香蕉共和国”或类似的品牌。“共和国”大概是用来营造一种文化鲜明、自成一体、代代相传的感觉。如果问欧洲人，爪哇在哪里？他们多半不知道（大概殖民过印度尼西亚的荷兰除外）。爪哇是印度尼西亚的一部分，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岛，因为印尼第一大城市雅加达和第四大城市万隆都在这个岛上。因此，“爪哇共和国”这个名词对照现实政治，有点儿违和。因为印度尼西亚是千岛之国，除爪哇外还有上千座岛屿。如果印度尼西亚的超市销售一种巧克力叫“加纳利共和国”，西班牙人看到，不会感觉有点儿奇怪吗？

我跟配偶讲述了这个茶包品牌引起的散漫思索，他说，欧洲人对亚洲的政治地理不熟悉，随便起个好听的名字就是了。对欧洲人来说，爪哇是遥远异国情调的代名词。欧洲地处寒带，因此对热带有着浪漫奇诡的想象，所谓“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美好的热带出产的茶叶，即使封装在一个普通的小纸袋里，也多了三分香甜。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想起“爪哇国”在中国也是遥远的代名词。《红楼梦》中就说“早把一团怒气丢向爪哇国里去了”。完全忘记了某事，也可以说“忘到爪哇国去了”。中国人早在东汉就与爪哇居民有来往，离开大陆，海洋上有许多岛屿，住着形形色色的居民。《山海经》《镜花缘》都描写了海外的奇异国度和风土人情，其中哪些故事有一鳞半爪来自爪哇，自有专业人士考证。正是因为知道“爪哇国”的存在，用它来定义遥远的地方才有所根据。

英语中也有一个类似的地名，是想象中的漫长的旅程的另一端，那就是“廷巴克图”。人类没有登月以前，普通人想象从欧洲到廷巴克图的距离，可能跟想象从地球到月亮的距离也差不多。不少人甚至以为廷巴克图是个虚构出来的地方。互联网告诉我，廷巴克图（又译为通布图）现在在非洲的马里共和国境内。16世纪至18世纪，廷巴克图曾经是著名的贸易集散地和多民族交流的文化中心。欧洲的普通人对遥远的廷巴克图的想象，也许正是与那个时代的贸易、战争和殖民一起成形的。爪哇也好，廷巴克图也好，它们曾是商旅和探险者带回来的故事，通向那里的旅程混杂着事实与想象。人们对遥远的地方有着微茫的恐惧心理，恰恰是因为知道它们真的在那里，在重重的风浪与怪兽、沙漠与丛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