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槟城三万分之三
作者:驳静
槟城华人很喜欢吃粿条,有汤的,也有炒的,而炒粿条档口,但凡人气旺的,基本不会错,毕竟这些都是槟城三万小贩的激烈竞争中留存下来的档口。
我们在愉园餐室(Joo Hooi Cafe,也有咖啡店会给自己起名叫“餐室”,其实都是美食城模式)吃的那家炒粿条名字起得很响亮,叫作“槟榔律驰名仁哥炒粿条”,老板林荣恩是第二代,跟妈妈王清珠做这个档口有28年,但我们去的那天是他妈妈在掌勺。老人家更是厉害,炒了40年,掌握火候的功力可不简单。她身材娇小,但下手利落,我在旁边看她精准地向铁锅里丢入蛤蜊、虾、腊肠、猪油渣,磕一个鸭蛋,添一点鱼露,最后再丢入韭菜和芽菜,翻炒不停,即便后面排了长队,她也是耐着性子一份一份地炒。刚出锅的炒裸条酱油色,火候恰到好处,伴一丝焦香,非常令人有食欲。别看这一个小炒锅,一个小档口,一天要用掉25公斤粿条,卖出200多份。粿条这个东西,是越薄越容易入味,但越薄又越难炒,越干越难炒,所以档口总要精准把握粿条的薄厚。林荣恩说他们家的粿条控制在3公斤25份,而且要求厂家提供偏干的粿条,这样能让客人吃的时候不感觉油腻。此外,每天晚上还要给铁锅上一遍油。而林荣恩真是相当有意思的人,我们告别的时候,大家站起来寒暄,我注意到他的腰包个头特别大,而且鼓鼓囔囔。我开玩笑问,里面全是钞票吗。林荣恩不响,但是拉开其中一个拉链,亮出三台手机,接着从裤兜里又掏出一部手机。大家都笑了,年纪轻轻,却也拥有南洋客商的古典派头。槟榔律驰名潮州煎蕊
(Penang Road Famous Teochew Chendul)
这条街上有个档口常年排长队,大家盼的是一碗煎蕊。
煎蕊(cendol)这东西,风靡东南亚。印尼爪哇人叫它“dawet”,在泰国叫“lot chong”,海南人管它叫清补凉,台湾叫珍多冰……中国多地都有类似的糖水。但东南亚共用一种绿色细长条的东西,海南人管它叫作角滑,是种绿豆制作的Q弹物,其绿色来自斑斓叶汁。
绿的角滑,红的红豆,白的椰奶,还有棕榈糖,东南亚的气候确实很难拒绝这样一碗颜色靓丽的消暑甜品。有意思的是,这家潮州煎蕊在整个槟城一枝独秀。就比如说,它正对面有个档口也卖一样的东西,也卖了将近20年,但就是门可罗雀。由于对比过于强烈,对面这家煎蕊档口也成了提到槟城煎蕊一定会被提到的一个故事。我起初是在队伍对面点了一碗来吃,后来才去排队。假如您有时间,也不妨两个档口都试上一试。
问到对面那一档口,老板陈宗锦告诉我说,“不讲大话,一路来都是我生意好”。上世纪60年代是个契机,槟城变为免税岛,来这里消费的泰国人尤其多,陈家煎蕊店从此开始大受欢迎。十几米远处,陈老板还开有专门店,提供座位,但都得从马路边这个档口出餐。而煎蕊最重要的是新鲜椰浆,所以榨椰浆的工作白天几乎是不停的,而且这个工作他没有外包给供货商,“因为不敢完全放心人家的椰子是否新鲜”。他用的是本地椰子,比许多店家用的印尼椰每公斤要贵一林吉特(1林吉特约合1.63元人民币),印尼椰的劣势在于,等它们从印尼运到槟城,风味就失去了。
煎蕊好吃,另一个关键因素是时间。陈老板每天早上4点起床,煮角滑的时候要不停搅动,红豆更得用小火煮四个小时,什么时候红豆煮到恰好了,档口就能开了。档口开了,盛煎蕊这个活儿,陈宗锦也从不假手于人,他说,“我就是劳碌命”。但这个自称劳碌命的潮州人,实现了小贩的终极梦想——开连锁店。
而假如你细心一点,可能也发现了,怎么林恩荣的炒粿条店和陈宗锦的煎蕊店都要在店名前冠上“槟榔律”三个字,它的意思其实是“槟城路”,也就是他们所在这条街名。此外,我还想分享一个陈老板告诉我的小秘密,他说假如你不想排队买煎蕊,也可以在愉园餐室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自然就会有人来问你喝什么,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坐着点单了——当然,愉园餐室因为有这两个火爆档口,很难轻易排到位。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攻略。所以到最后,很多人都是排完队捧着碗在路边吃。
另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陈老板档口背后的墙上,赫然一幅少年吃煎蕊的壁画。这是2017年,加拿大流浪画家伊曼纽尔(Emmanuel Jarus)所画,而这样的壁画在古迹区尤其多见,也是槟城一景。伍秀泽海南鸡饭
在槟城,但凡打车,我都会问司机师傅,海南鸡饭去哪家吃比较不会错,师傅们不仅都推荐了伍秀泽,还都表示除此之外想不出别家了。我不信邪,不管不顾地又去了三家海南鸡饭,算上在吉隆坡的两家,发现的确找不出在口感和氛围上可以媲美伍秀泽的。
现任老板名叫伍书华,他是伍秀泽的第三代,爷爷也是从别家海南鸡饭偷艺开店。伍书华从小就在店里帮忙,过去的鸡都是店里自己宰杀,“现在你叫我杀我都不敢下手了”。以前卖更多,现在一天60只,伍书华说,现在的鸡没有过去好,但他还是保证使用养足40天的菜园鸡。店里可以点到两味,一味是白斩鸡,一味是“烧鸡”。说是烧鸡,其实是裹了五香粉后下油锅轻微炸出来的。我偏爱白斩鸡,肉质滑嫩,配上鸡油饭和免费赠送的鸡汤,很令人满足。来店里打包的客人很多,看老板将鸡饭包进油纸里,一折一翻一滚,就是一包打工人的完美午餐,不由得羡慕起这条街附近的上班族。
伍书华说,他家店开了60多年,从没变过店址,变的反而是这条街。过去这里非常热闹,店铺林立,小吃档口摆满整条街,现在都收撤了,只剩下他一家。比起周围,他家是生意挺不错,但伍书华倒是挺怀念过去。怀念过去的还有一位80岁的老人家。他那天中午跟我拼了一张桌子,独自用餐。我原本无意多聊,可老人很执着,他说自己过去一直在厨房做工,跟着大厨师去过吉隆坡,去过新加坡,去过香港,“But I’m a Penang boy, I came back”。boy这个词一下把我抓住了,仿佛看到他年轻气盛外出闯荡的样子。他周一到周五每天午饭都来这里吃。我开始努力与老人交流,老人不会讲普通话,我不会闽南语,而他的英文也很有限,以上是我艰难拼凑出来的信息。但有一点是毫不含糊的,这位老人家是典型伍秀泽的老客人。
除了80岁的“Penang boy ”,也有两条胳膊都是文身、身着李小龙T恤的年轻人,有约会男女,也有穆斯林客人,还有一对白人夫妻,二人结账的时候我搭了句讪,我问:“Was it good?”(好吃吗?)
男士说:“Very good, this is our third visit.”(很不错,这是我们第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