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巍山家宴:昆师傅的小家与大家
作者:薛芃
去大理巍山一打听,街坊四邻准知道昆师傅饭庄,饭庄开了20多年,已是巍山古镇的饮食招牌。上午9点多,小院慢慢苏醒,前厅、后厨人员陆续来到餐馆。对于餐馆来说,这是平常的一天,对于昆师傅来说,今天要张罗一场家庭聚会。
昆师傅名叫杨昆华,上世纪50年代生人,一直生活在巍山古镇。从小喜欢琢磨做饭,人到中年时,才正式成为厨师,开了自己的餐馆。昆师傅话不多,说话不紧不慢的,很少发脾气,随着年纪增长,他稳妥和慢条斯理的性格愈发明显。在昆师傅过往的人生里,做饭是头等大事,他研究饮食,不求在传统菜式上做得出类拔萃,却求得一个新,他要做创新的巍山菜、没人见过吃过的菜,继而再让它们流传下去。在他看来,那些经他手出来的菜品,不仅是一道菜,而是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半上午的厨房,大家都在做着准备工作。厨房在主院落的后院里,新老交错的砖瓦,在阳光下泛着不同颜色的光泽。地上常是湿的,反射着阳光,显得院里更敞亮,后厨里的人们,多是穿着胶鞋干活。墙上挂满腊肉,桌上铺着刚采购来的新鲜食材。谢发丽大姐在后厨干了20多年,正张罗着人做竹筒肉。新鲜的竹筒劈成短截,内壁抹上猪油,在里面塞满调制的香菇肉馅,还要混进十分之一的糯米,以保证爽口,然后上锅蒸,就是冬日餐馆里最受欢迎的竹筒肉。凉素鸡是昆师傅多年前研发出的一道素食,制作工序很复杂
另一边,另两位大姐正在准备素鸡。这是昆师傅的看家菜,也是他十几年前研究出来的。这是一道纯素食的菜,用素的食材做出鸡肉的质感与口感。桌面上交错着铺几张豆腐皮,铺成一张大网,抹上水淀粉,再在上面铺满新鲜的去皮核桃仁和木耳,码均匀后,卷成一个巨大的豆腐皮卷,放在一旁备用。这道菜常年做,随时来餐馆都能吃到,不过做起来麻烦,准备一次,断续要花上一天的工夫。不过这是招牌菜,后厨的大姐们早已轻车熟路,隔几天就要做一次,昆师傅闲来在旁看看,无需多做指点。
后厨的气氛逐渐浓烈,家宴正在悄然准备。小张师傅跟随昆师傅已有十几年,是现在留在餐馆里资历最老的门徒。他是后厨的主厨,把控菜品的质量与节奏。昆师傅跟小张商量后,定下这天的家宴菜单。有几样是昆师傅的私房菜,有几样是巍山传统的家宴菜。昆师傅说,巍山人做饭讲究节气,重要的宴席也讲究,他们尊崇“春行夏补”,春日要泻火,夏日要进补。春宴泻火,是因为冬天的餐食都是进补的,“把火都关在肚子里了”,所以到了春就要泻火。此时刚过小寒,到了进补最重要的时节,昆师傅的家宴菜单也做了些调整。他加了份粉蒸羊肉,这是彝族的做法。八宝饭。巍山蜜饯颇为有名
传统的热锅、松茸鸡汤、八宝饭是必不可少的。冬天的云南,家家户户都吃腊肉和火腿,昆师傅说冬天吃的叫“爆腌”,就是腌的时间不长,有的肉从腌到风干只三五天就能吃了,这与动辄风干两三年的火腿大有不同。爆腌的腊肉,酒香味十足,还有鲜肉残余的味道,而且口感尚软嫩,无需炖煮很久,只需简单的做法就是一道美味。
一阵忙碌中,儿媳抱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侄女来了。一进后院,气氛就变得热闹起来。小朋友到哪里,总是全场的焦点。昆师傅也凑上前,逗逗孩子:“今天年龄最小的主角都到啦!”昆师傅笑起来,双眼眯着缝,没了往日的严肃。
主厨小张师傅和小谢师傅已经站在灶台前,忙完外面客人的点餐,俩人开始操心家宴菜单上的炒菜。先是糟辣里筋,也是昆师傅的一道招牌菜。在巍山的传统美食中,糟辣椒炒肉是个名菜,不同于湖南的糟辣椒,云南的制作方法里除了辣味,还带着酸味,大火爆炒下的里脊肉丝裹着糟辣椒的香气,是巍山人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菜。昆师傅也做,不过他在想,有没有新的方法。有一回,他在处理里脊肉的时候,注意到了上面的那层筋膜,于是他把筋膜整张剔下来,切成丝,像做糟辣椒炒肉一样炒里脊筋。这是一种别样的方法,不过筋膜没有肉好处理,很容易咬不动,他又经过多次实验,改变腌制方法和爆炒时间,最终做出了一盘可口的糟辣椒炒里脊筋。一头猪只有两条小里脊,能片出两张里脊筋,这两张只够炒出一盘菜,刚刚好,所以昆师傅笑称“这一盘菜就是一头猪”。
另一边的小谢师傅已经在做芙蓉雪球了,这是一道功夫菜,餐馆的菜单上没有,只会做给特别的客人或是家里人。食材很简单,就是白菜和鸡蛋清。先是白菜剁碎备着,蛋清打发,打成绵密的奶泡状。听似不难,不过这要是按餐厅出品的效率来看,性价比就不高了。打发后的蛋清混合着白菜末,调味,团成一个个圆球,接下来就是下锅炸的环节。在昆师傅看来,这道菜最讲究的便是火候和油温的控制,叫它“芙蓉雪球”,就是因为炸制过后,依然能保持“雪球”白净透亮的状态。油温过热,容易变得焦黄,油温不够的话,球就会散了或者变形,最后要再勾一道玻璃芡。在昆师傅的关照下,小谢小心地处理着每一个雪球。从制作到成品,芙蓉雪球需要二三十分钟,如果餐馆里人人都点这道菜,那么出品就跟不上,同样的时间,能炒出十几份糟辣里筋来。自从昆师傅的餐馆开在现在这个院子,家人的聚会也就一直在这里。昆师傅和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他们住在巍山古镇的城门楼外。在古代的时候,那里属于城外,但现在早已不分内外,从家里走到餐馆,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平日里,家里几乎不开火,他们都在餐馆吃饭,家里宅院的角色相当于卧室,而餐馆则是客厅,合在一起就是昆师傅和家人的家。
搬到现在这个院子,已有将近10年。小院门口挂着个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昆师傅”,下面还有一排小字“始于1999”。这条街上的小店铺,都是巍山特色的名小吃。巍山美食以小吃著称,徐霞客来到巍山,还写过有几家卖眉公饼的。昆师傅家对面,有卖牛打滚和豆米粑粑的,旁边售卖各式蜜饯,再往前走,有卖一根面和耙肉饵丝的店,对面会卖烘烤牛干巴和牛肝。这些小店都是巍山本地人经营多年的,有的一直生活在这条街上,有的是10年前搬过来的。昆师傅也是。那时候,巍山政府要打造小吃街,看中了这条后所街,便召集来一些名小吃,但单是小吃也不够,还需要一两家镇得住的大餐馆,昆师傅的饭馆成为首选。在此之前,昆师傅饭庄在巍山古镇外,地方偏僻,游客是寻不过去的,只有本地的老食客才知道。
政府把后所街一处最大的老宅院给了昆师傅。以前这里是一位饶姓地主家,后来辗转到了王姓地主家,昆师傅依稀记得主人叫王寿山,是巍山本地的大户。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政府收回宅院,从供销社到派出所,一直是国家单位在使用,对面则是自来水厂。到了打造小吃街的时候,自来水厂搬迁,派出所也另建新楼,院子空了出来。昆师傅第一次看到空出的院子时,兴奋极了,他在巍山生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自己的餐馆开到这里。
25年前,杨昆华开了第一家餐馆。那时的他已经40多岁了,父母都是做餐饮的,起初在镇上卖饵丝,后来进了巍山国营饮食公司。从很小的时候,昆师傅就跟着父母,耳濡目染地学了些做饭的手艺。不过那时候做饭要求不高,都是铁饭碗,大家对餐饮的要求也不高,最好的饭菜就是有肉吃,至于怎么做的,没那么讲究,“既不需要创新,也不需要技术”。昆师傅记得,那时候最隆重的就是杀一头猪,各个部位拆分开来,做成扒肉、回锅肉、腊肉,鸡却是很少做的,因为做起来麻烦。
当时的国营饮食公司也会承接重要宴席。巍山是彝族回族自治县,因此宴席里一直有少数民族的传统,彝族有祭祖宴,回族有清真迎宾宴,当地的汉族人则延续了“三滴水”的传统,这在腾冲的和顺古镇也有。虽然有关“三滴水”的方式,民间说法不一,不过昆师傅清晰地记得,在过去一桌正式的宴席里,素菜几乎是上不了桌的,只有肉菜。
就这样,年轻的杨昆华跟着父母混迹在国营大食堂里。但他那时候没有接过父母的班做餐饮,他被分进一家国有制药厂工作,开大货车跑长途,一跑就是20多年,从青年小伙跑到了中年。在这期间,他一直很爱做饭,那会儿就在家里操持家宴,做一锅天麻炖土鸡,就着些巍山人常吃的山野菜。杨昆华总喜欢琢磨一些新鲜吃法,他记得自己研发过一道菜,叫纸包三鲜,用当时时髦的玻璃纸包着肉、菌菇和其他食材,做成三鲜馅,上锅蒸着吃。年轻的时候,菌子只是普通的“山茅野菜”,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杨昆华经常跟朋友上山去采,他们以前管黑松露叫猪拱菌,因为有一种特殊气味,要带着小猪或小狗上山闻,一闻就能找到。
进入90年代,巍山人的生活有两大流行趋势:摩托车普及、家庭下馆子。那时杨昆华过了40岁,他就想着,如果再不开餐馆就真的开不了了。于是放下大货车司机的工作,正式做起了厨师。杨昆华做厨师与旁人不同,他最大的兴趣在于做创新菜,如今昆师傅饭庄里的很多私房菜,都是他这么多年的研究发明。比如素鸡,当腐皮、鲜核桃仁、木耳卷起来后,为了让表面的质感像鸡皮,要用麻布包裹,绑得紧实,蒸出来之后才能有鸡皮的颗粒感,鲜核桃仁白嫩如骨,木耳则像乌鸡的肉质。放凉切块后蘸上特别调配的蘸水,依然是核桃、木耳、腐皮的味道,但经过重物压制后肉质紧实,又与平时吃这些食材的口感完全不同。
这些特别的做菜方式,让昆师傅非常着迷。自己开了餐馆之后,他更是倾其所有地投入,研究菜谱,琢磨新花样,像一个科学家那样实验调配不同食材的比例与味道。他总觉得,做菜这事,不能一成不变。昆师傅的母亲三年前去世了,晚年在世的时候,经常在昆师傅餐馆的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着儿子忙忙叨叨、进进出出,比那时自己做餐饮进步了很多,眼里都是欣慰和心疼。热锅端上来的那一刻,这桌宴席便不是普通的宴席,而是家宴。正午的太阳刚好照射在院子中央,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围着热锅,在昆师傅的家人里,有儿女,有亲家,有徒弟。
热锅是巍山本地特色的火锅,冬季常吃。锅子里冒着热气,是一桌宴席中的“气氛组”。热锅里放的不是食物,都是吉利话,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和对家人的祝福都在里面。要有青菜,用巍山话讲这叫“清清吉吉”;山药被当地人叫作白薯,也是要放的,意味百病消除;还有面瓜,也就是南瓜,意思也是消灾免难;青蒜表示什么事来年都算得到;当然最重要的是圆子,寓意团圆。
昆师傅说,中国人有个传统,家宴总得有一条鱼,尤其是在春节,但是在巍山,鱼倒未必是家宴必需的一道菜。三四十年前,巍山人还不怎么吃鱼,因为深居内陆,交通也不便,在巍山人的饮食传统里,“山珍”远比“海味”重要,到了这些年,年轻一辈才经常吃鱼。
其他菜式围着热锅依次摆开。巍山的宴席上有“无荷包豆不成席”的说法,荷包豆是巍山本地特有的一种豆类,比蚕豆略大,形似荷包。昆师傅特地做了一道“玉石青蛙”,“玉石”是荷包豆,“青蛙”是马蹄。在这些菜里,网油桃仁焦肝是最特别的,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到。相传这是一道南诏宫廷菜,1300多年前,南诏国从大理巍山兴起,逐渐成为当时最大的西南边疆少数民族政权,这道菜是杨昆华从父辈那里听来的,虽然没有真正的文献记载,但巍山人口口相传,就有了这道菜,也叫“忠肝义胆”。杨昆华经过反复实验,最终用猪的网油包裹猪肝、核桃,先蒸后炸,做出现在这道网油桃仁焦肝。还有一样是家宴必需的——八宝饭。巍山以做蜜饯闻名,八宝饭里的蜜饯自然也是最特别的,要放蜜冬瓜、沙参、槐果、枸杞、玫瑰、莲子、红豆沙,加冰糖和鸡油上锅蒸,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昆师傅的家宴没有繁琐的讲究,一家人聚在一起,便是开心的事。亲家二位少言,亲家的另一个女儿要照顾女儿天天,天天刚一岁四个月,她出生之后,就成了全家的重心,“全家上下六七个人照顾她”,不过也给大家庭带来了新的快乐,天天现在是全家的凝聚力。天天的爸爸在政府工作,聚餐结束后还要继续回单位上班。
餐馆的账房由昆师傅的大儿子和儿媳打理。儿子杨洋话不多,有些“社恐”。日常里,他需要负责餐馆的各种手续和检查,打理财务。儿媳程亚敏是个开朗的人,是大家庭中的开心果,帮着丈夫分担一些琐事。俩人一冷一热,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些年里,杨洋也跟着父亲学过厨,站过几年灶台,不过后厨太苦,尤其是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往灶台前一站就是一整天,再加上餐馆越来越忙,前台无人顾暇,昆师傅和儿子合计了一下,杨洋就离开了后厨。杨洋和亚敏是青梅竹马,从小都生活在巍山古镇,家住得也近,打小就在街上一起溜达玩耍。亚敏也说不清什么时候真正在一起的,玩着玩着有好感,就成了伴侣。两家人离得近,走动得也勤,每到逢年过节或是周末,就聚在一起打打牌吃个饭。
昆师傅还有一个小儿子,在昆明读书,平日里见不到,只有放假才回来。小儿子的兴趣也不在餐饮,昆师傅想得开,孩子们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收了很多徒弟,从最早的算起到现在,跟他学过厨的人有几十个,有的感情深,有的也渐渐淡了。不过在巍山古镇上,成规模的大餐馆里,有不少都是从昆师傅这里出去的,还有些自立门户,开了自己的餐厅。昆师傅很欣慰,虽然儿子没能接续他的事业,但他在巍山桃李满天下,自己的技术和那些对餐饮的奇思妙想总有人能传承下去。
张光祥和谢正雄是昆师傅现在的左膀右臂,一个是“80后”,一个是“90后”,昆师傅对待他们也如家人晚辈一样。小张师傅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小谢瘦瘦高高,更害羞一些。小张师傅来得早,在进入昆师傅门下之前,已经在昆明干了六七年的厨师,因为媳妇是巍山人,他也决定留在巍山生活。因为有基础,小张上手很快,他觉得做厨师最重要的事是懂食材,比如同样是做一道菜,新鲜的肉和冷冻的肉炒法就不同,每种调料和食材都有各自的特性,懂得它们,才算是入了餐饮的门。小张师傅和小谢师傅,都是很年轻时就入了厨师这行,他们说高中毕业就没继续读书的孩子,通常走两条路,理发和厨师,他们俩都不约而同选了后者。在昆师傅眼里,小谢是个天赋型选手,悟性很高,他来这里五六年的工夫,昆师傅的看家菜已经都驾轻就熟了。但师傅仍希望他们能有新想法,而不是沿着老路走。小张师傅也想过自立门户,但自己的火候尚不够,现在复杂的市场环境也让他望而却步。昆师傅私房菜:上图为蛋黄黑松露,下图为网油桃仁焦肝情义
平日里没事,昆师傅就在餐馆小院待着。一到饭点,他的雷达就竖了起来。他很关注客人对菜品的反馈,他会亲自带着客人去后厨点餐,看着食材点,云南的食材特殊,很多菜外地人都没见过,他便逐一讲解。昆师傅话不多,说话也很慢,是个温吞吞的慢性子。很少在院里听到昆师傅大声说话,但他心中自有餐厅的乾坤,每一桌每一位食客,他都看在眼里。
用餐时间里,昆师傅颇有一副米其林主厨的派头,他经常背着手,有点驼背,踱步到每桌前,询问用餐感受。他会跟人交流,为什么要做里脊筋,为什么这盘风味茄丁如此外酥里嫩。与人聊开心了,就再赠送一个菜。每次听到客人的赞美,昆师傅都打心眼里高兴。
昆师傅是个长情的人,食材和调料的供应商里,很多都是十几年的老关系。定点的羊肉供应商用了19年,鸡肉的是十五六年,猪肉供应商也有10年之久,他看中这些老关系,是他餐馆原材料的保障。现在整个饭庄里有20多个员工,到了春节旺季,还要再加十来个临时小工。这些老员工里,很多也是干了10年以上的,谢发丽资历最久,已经在这里干了20年,昆师傅说他看着谢大姐从20多岁进来,到现在掌管着后厨蒸、炖、冷菜的出品,从一个小姑娘走到中年;谢发丽说她参与了昆师傅4次搬家,一路看着餐馆发展壮大。
谢发丽今年48岁,来昆师傅这里时,女儿四五岁。来之前,谢大姐在镇上帮人做扎染,每天相当勤奋,一天也就三五块钱。有人介绍她来昆师傅这儿,刚开始是一个月将近300块钱。就这样,谢大姐从最基本的洗菜开始,一点点熟悉厨房。现在的她每天要负责采购,早上7点就要出门买菜,把古镇附近的三四个菜市场都转一遍,菜就齐了。谢大姐的儿子也做餐饮,在古镇的另一家餐厅工作,女儿在昆明,从刚来时的四五岁已经二十几岁了。对于儿女,谢大姐觉得多有亏欠。因为在餐馆工作,早出晚归,又很少能在家里吃饭,晚上到家九十点,早上7点多出门,谢大姐很少有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丈夫在镇上做建筑工程,也忙得很。虽然大家都在古镇工作,平时能碰面,可真正聚在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机会非常少。
每到大年三十,谢发丽的家里准备一大桌年夜饭,喊她回家吃。家里距离餐馆不过七八分钟的距离,她却回不去,因为过年是餐馆最忙碌的时候,生意最好的时候,晚上一张餐桌能翻四五台,谢大姐根本走不开。早几年家人每年都喊她回家吃年饭,她回不去,让家人也别留饭了,她在昆师傅这里吃,大家伙都在,也算是年夜饭;这几年,家里人也习惯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再喊她吃饭,她觉得愧疚,也难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和家人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了。
饭庄的老人不少,像谢大姐这样在这里多年的有好几个,他们早就把昆师傅的餐馆当成了家。他们这些人之间,以及和昆师傅和他的家人,彼此都知根知底,也会因为做菜或后厨管理的事有争执,可没人放在心上,争完又在一块吃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这一大家子,都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谢大姐说,如果以后不在昆师傅这儿做了,可能也就在镇上开一家饵丝店,要让自己有事做,不闲着,不过她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与其说餐馆的人把昆师傅这里当作家,倒不如说,他们心里真正的家是巍山古镇,无论生活怎么转,都离不开这片故土。
昆师傅今年快70岁了,身体挺好,没有伴侣。他来来往往一个人,家人和餐馆的这些人是他最亲密的人。他很注重健康,每天要给自己准备营养早餐,他知道到什么时令该吃什么食材最好。下午送走亲家,晚上的客人也陆续离席,晚餐高峰过后,餐馆里所有的人会聚在一起吃工作餐,昆师傅跟大伙儿一起吃。但他有时候会给自己加开个小灶,喝口酒是一定的。那天晚上,他给自己炸了一碟蜂子,一口一个,就像花生米一样下酒。他从不回家吃饭,家里不开火,也没人做饭,昆师傅就坐在自己的小窗口,看着后院里热热闹闹,嬉笑打闹,这里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