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

作者:薛芃
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0杨大哥坐在芒市市中心的一个小卖部门口等我们。“杨二喊过”,他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的傣语名,“喊”的意思是金子,“过”是属虎的意思,让我们喊他杨二就好。杨二是个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因为喜欢美食,自己也爱做饭,就兼着在芒市餐饮协会服务。他是个闲不住的热心肠,见到我们时,手里拿着一本“关爱下一代”的小册子,晚上他还要去芒市广场跳舞,因为再过几天的1月1日是傣历新年,这天要赶“大摆”,就是举办盛大的庆典仪式。傣族人的庆典,跳舞最重要,杨二要跟着大伙儿提前排演一遍。

芒市是云南省德宏傣族和景颇族自治州的首府,原本叫潞西,直到2010年才更名为芒市。说起德宏的美食,杨二操着略显蹩脚的普通话说,在德宏生活的几个少数民族都各有特色食物,若想全都吃一遍,太多了,只能挑着吃。杨二向我们介绍的第一样傣族食物是酸扒菜,家家户户都做,地位堪比酸菜之于东北人,尤其入了冬,是做酸扒菜最好的时节。简单来说,把本地的大青菜用手掰断,“炸”一下,多“炸”一段时间,捞出放酸笋、辣椒、芫荽等佐料再腌泡几天。“油炸?”我不解。“不是,是用水‘炸’。”我想起来这个错误在前几天就犯过,从腾冲到芒市,“炸”就是焯水或者用水煮,并非油炸。做好的酸扒菜有各种吃法,炖五花肉、猪蹄,或是单独做小菜就米饭吃都不错。如果要找出一样傣族人心中的民族菜,酸扒菜一定有它的位置。再来就是撒撇,广义上傣族人的凉拌菜。杨二最爱做撒达噜,也就是猪肉撒撇。

谈话间,天色将暗。中午我们坐中巴从腾冲赶到芒市,路途大约一个半小时。芒市比腾冲海拔低将近1000米,一到芒市,体感温度上升了五六度,脱下穿了多日的羽绒服,整个人都舒爽了。眼前的一切更加“热带”,道路旁的棕榈树,随处可见的彩色图腾,傣味十足的建筑闪闪发光,在阳光之下,整座小城散发着一种明媚的能量,让人自在,走在路上有种好像能随时起飞的轻快感。芒市不大,在市里很多地方都能看到雷牙让山上的那座大金塔,是南传佛教上座部的朝拜圣地,尤其夜晚,熠熠生辉。

也许正是这种能量,芒市的生命力在源源不断地释放。告别杨二的第二天早晨,正好赶上五天一次的大集。去各地赶街,芒市最热闹。从街心花园一带一直延伸到丙午路,是市区内最大的宏利菜市场和赶集的地方。菜市场,成了如今外地人来云南的必去之处,一年四季不重样,而且时时都有新鲜的时令蔬果。昆明的篆新菜市场是云南菜市的天花板,那里汇集了省内各地食材,但到了芒市才发现,篆新也有它的盲区。宏利菜市场经过多年来的几番改造,除了外表有一些傣族建筑元素的点缀,你已很难从它的规模、区域模块、动线设置甚至付款方式看出它与其他大城市的菜市场有什么区别,抽去外表的壳,只有市场里的菜、肉与人可以把你拉去大山深处,因为他们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1在芒市赶街,有一种五彩斑斓的满足感。上图乳黄色食物是棕包,下图是一种粑粑

你的感官被全方位刺激着,辛辣酸臭各种气味混合,各色少数民族服饰混杂着山寨潮牌,见过的、没见过的食物一拥而上,从市场延续到街边:形似一棵小树的苦凉包,是秋冬季德宏特有的菜,味苦清凉;一把白色的根状物是撇菜根,炒牛肉一绝,从根、茎、菜薹到花,撇菜的任何部分都能拿来做菜;剥好的棕包心如一把把黄色利刃堆在地上;这个季节没有野生的折耳根,都是人工种植的,通茎白滑光溜,像牛蛙的大腿,粗壮,也收敛了气味的锋芒,不像春夏的折耳根如一把被抛弃的野生杂草,气味却浓烈刺激;这个季节当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野生菌,都是可以培育的人工品种和一些干货。说到干货,各种山野药材也让人大开眼界,洗头发的皂角算是常见的;长着四仰八叉根须的黄精,每一节的节眼让这东西看着颇有灵性,像个能沟通天地的法器,据说黄精每年只能生长一节,是补气血的药材;重楼也是,长着茂密的根须,活似个千年老妖;天麻、黄姜、石斛、三七、鸡血藤都是当地人医病的宝贝。

傣族人爱做各式形状的粑粑,方的、圆的,或是卷成一个蛋筒状,口味各不相同。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绿叶菜,有的是拌炒的主菜,有的是调味的佐料,多种多样。单说芫荽,就有大芫荽、小芫荽、老缅芫荽,还有被叫作香菜的野生小薄荷,就是没怎么见到普通的香菜。冬季的食材不算丰富,即便如此,依然琳琅满目。当地人跟我们说,现在赶街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特别了,平时每天市场里都很热闹,货品也齐全,不过对于老一辈的山里人来说,赶街仍是大事,你会看到有些老人家面前只守着一堆野生橄榄,又或是几把野韭、苦芊芊,只有在五天一次的大集上,才有这么多人来,这一点积攒下来的余量才卖得出去。在少数民族地区,能用天然材料的,他们都不会用塑料袋这种人工材料,在菜市闲逛,你可以经常看到干棕叶条捆绑的一把把绿叶菜,又或是用棕榈叶包裹着的菜。我们作为初到此处的过客被眼前充满异域活力的一切深深吸引,进而对背着几十块钱的菜赶两小时路来集市售卖的老婆婆心生感慨,再进而为一个原生态边陲小城的同质化城市进程感到惋惜但理解,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始终是闯入的旁观者,但闯入者众多,利好与破坏交纵,闯入带来流动与交融,原生的面貌在闯入者的影响下消失或加速改变,但无论怎么改变,它仍葆有内生的生命力,就是一座值得敬畏的城市。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2景颇族传统美食手抓饭,这种吃饭方式是前现代时期从野外发展而来手的仪式

除了傣菜,景颇族的手抓饭和阿昌族的过手米线,是到德宏一定要吃的。盈黎手抓饭在芒市颇有名,是一家景颇族的大餐馆,在口味上做了一些适口的改良,对于本地本族人来说,这里的景颇菜都是相当地道。餐厅的院子里,有一座干栏式的小建筑,里面放着一些景颇族节庆仪式时用的器具。穿过这个小高台,就是后厨。一走进厨房,雾气缭绕,浓浓的全是蒸汽。墙角一侧,几个大蒸箱正在同时运转,里面蒸着各种米做的米饭。傣族和景颇族的主食都是米饭,可以三餐都吃米。这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厨房,没有锅气,没有热火朝天的气氛,没有环环相扣催促上菜的紧张感。窗口处,两位服务员正在备菜,有条不紊,大多数菜式都是提前备好的。一个平铺的大箩筐,铺上芭蕉叶,各样菜式依次摆开,围成一圈,中间是四种颜色的米饭。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在孟买吃的塔利(Tali),一种印度南部的传统饮食方式。同样的芭蕉叶打底,菜式一小撮一小撮地摆在芭蕉叶上,同样是乍看一眼认不出来是些什么食物,还有最大的一个相同点,都是用手抓着吃。不同的是,印度菜都是糊糊状,而景颇族的菜没有那么多汤汁,各种佐料和主菜拌在一起,再仔细看,每样食物就像被解开的密码一样都清晰了。

老板向我们介绍,鬼鸡是景颇族的名菜。在古老的景颇传统里,鸡是用来祭祀的,他们会准备一只白煮鸡摆在祭台上。祭祀的仪式都发生在野外,仪典礼毕,不能浪费了这只鸡,而且做过法事的鸡有神性,人们就把这只整鸡用手撕成小柳,加上些柠檬、薄荷和野外能找到的野菜调味,做成凉拌鸡。因为这只鸡是祭祀用的,所以人们叫它“鬼鸡”。久而久之,鬼鸡的做法就流传了下来。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3景颇人有一种说法:“舂筒不响,吃饭不香。”在最古老的做法里,舂也是发生在野外,找一根粗点的竹竿,截出一个筒,再找一根细点的竹竿,做成舂子,有了这两个工具,便可舂任何食物。都是做舂,景颇族和傣族也有区别。杨二告诉我,严格来说,景颇族人是舂菜,而傣族人是舂蘸水。景颇族人会把要拌的菜和佐料全都混合到一起,用竹棒捣碎,让食材和调味充分交融,成为一体;但傣族人更多的是把食材和佐料分开,好比调个酱汁,将芫荽、薄荷、柠檬、香柳、香椿籽、小米辣、树番茄等各式调味放在一起,喜欢什么味道就加什么,只舂这些佐料,舂好后再浇到食材上,拌匀,这样一来,食材与调味是相对分开的,气味也更明亮。时至今日,这两种做法已经不分你我,混着用。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4就像鬼鸡和舂菜一样,景颇族的传统菜式,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从野外发展而来的。包烧鱼也是,用芭蕉叶包裹着鱼烤着吃,还有一种鸡粥,当地人会用芭蕉叶卷成一个小碗盛粥喝。老板一边介绍,一边演示该如何用手,我们跟着学。手心摊开,另一只手抓一点米饭放上,米饭有白、黄、黑、紫四色,其中黄色的是用密蒙花染色,饭中有花香。再抓一点想吃的菜,放到米饭上,简单码一码,就可以一口塞进嘴里,也可以像吃寿司那样,揉搓一下再吃。前现代时期的景颇人常在野外活动,没那么多讲究,不用筷子,也没什么餐具,所有做法和吃法都是原始的,依赖身边唾手可得的材料,一切从大自然中来,吃完又回到大自然去。

说到用手吃饭,阿昌族有另一种方式。阿昌族人口很少,全国只有4万多人,主要分布在滇西,其中又以陇川县户撒乡为主。几天之后,杨二带着我们来到芒市的老瓦堂过手米线,拜访阿昌族人银巍杰。银巍杰就是户撒人,六年前,他来到芒市开餐厅,云南有上百种米线的吃法,过手米线是阿昌族的传统,但流传不广,出了德宏就很少见到,银巍杰想把家乡的美食传播出去,第一站就要先到德宏的州府。

取名老瓦堂,意思是老房子里来了高贵的客人,在阿昌族人家,只有招待尊贵的客人才会奉上一份过手米线。我问银大哥,究竟什么是过手米线、里面要放什么,他说很简单,就是字面意思——过手。他把餐厅装修得处处是民族风情,希望来的客人就像到了阿昌族寨子里一样。不像景颇人的手抓饭,都是以芭蕉叶为碟,过手米线对容器并不在意,用什么装都可以,重要的是装了什么。我们围坐一桌,我以为只是简单地一人吃一碗米线,但上菜的阵仗告诉我,这是顿大餐。盘子一个接一个端上来,有好几碗肉末、凉拌菜、热汤,还有主角米线。银大哥介绍说,这每一碗碎肉都是米线的“浇头”,有牛肉碎、猪肉碎、鸽子肉碎,并不是每个人吃一碗,而是摆成一桌,大家一家吃。

跟着银大哥的操作,我照葫芦画瓢。过手米线的吃法颇有些讲究,把一只手攥成拳头,立着,另一只手抓几柳米线,放在拳头心上,再抓一点喜欢的肉碎放在米线上,量要把握好,刚好是一口的量,米线就着肉碎一口下去,让肉、蘸水与米线到胃里再融合到一起,这口感很微妙,米线弹润,肉碎辛香。每操作一口,自己都是自己的主厨,决定下一口要吃哪种浇头、配哪种米线,又或是来一口热汤,好像正在进行一场阿昌式的Omakase料理。在德宏吃民族饭,手得先洗干净,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玩不了手机,大家都专注于手里的食物或是好好聊天。

我依次尝试了每一种肉碎,鸽子肉最是有趣,与牛肉、猪肉这样的大块肉不同,鸽子肉肉质细密,里面还有些细细的颗粒物,是打碎的骨渣,不用担心会卡到嗓子,因为已经处理成了泥状物。老族人可以吃出是老鸽子还是嫩鸽子,我想起有位美食作家写那些老饕们刁钻的舌头:“对于习惯单腿站立睡觉的山鹑,老饕们可以尝出两条腿之间的风味差异。”

我最喜欢的另一道菜是老虎生,就是酸木瓜水生拌牛肉,加上多味其他佐料。我本就爱吃各种口味的生牛肉,日式柚子醋拌的Tataki或是意大利的塔塔做法,都是心头爱,不过都比不上芒市的这一碗滇式生拌牛肉来得生猛。用的是牛里脊,最瘦,没有筋,酸木瓜水浸泡之后,让原本的生肉变得更加嫩滑,酸木瓜并不是纯酸的,带甜味,再加上芫荽、辣椒、柠檬相佐,香气浓郁。我问“老虎生”是什么意思,银大哥说,生肉是老虎吃的东西,敢吃这盘菜的人都猛如虎。听得我哑言,赶紧再夹一筷子。

因为气候炎热,德宏州少数民族的食物里,很多都是冷食,即便是热食,也是冷热皆宜。很多时候,米线就是放冷了吃,虽然这在冬天不太友好,不过到了夏天应该很舒爽。餐厅因为标准化的经营,在菜品上做了很多优化,银大哥说,要想吃最地道的过手米线,得去他们村。我们经不住这种诱惑,转天一早就到了德宏州的陇川县。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5银巍杰所在的村子叫小芒别寨,属于阿昌族最大的聚居地户撒乡,距离陇川县城还有几十公里的距离。这天,银大哥要在寨子里召集一件大事,号召大家一起养梅花鹿,因为经济效益好,未来他还要做梅花鹿肉的过手米线。寨子原本在山上,十几年前从山上搬到路边,经济状况有所好转。银大哥是寨里最会张罗事的人,先是张罗着开了老瓦堂,现在又张罗起新的生意。因为召集开会是件大事,开完会少不了一顿过手米线。要准备20多个人的饭,可不容易。村委会旁边的厨房里,家中女人们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这是一场流水线作业的宴席。地道的过手米线用的是火烧猪肉,一旁的小烧架前,烤五花肉的烟飘在整个院里,肉烤熟备用,要混合一部分生肉,生与熟的比例是三七分,剁碎,搅拌在一起。这一步生与熟的配比,是银大哥所说的“地道”。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6小芒别在一个坝子的尾端,开车要穿过前面十几个寨子才能到。这是一个小寨,依附着旁边的大芒别。与傣族一样,阿昌族也信仰南传小乘佛教,在他们的每一个村寨里,都有一个奘房,也就是寺庙。小芒别与大芒别共用同一个奘房,建在寨口,是一个木结构的干栏式建筑,没有很多复杂的装饰,反而朴素又典雅。每到节庆时,奘房都有盛大的祭拜仪式,又或是谁家有重要的事,也要去奘房礼拜。对于一个生活在边境的少数民族来说,仪式支撑起这个民族的重大记忆。边境的过往非常复杂,历史上的边境线也在现在的中缅两国境内反复横跳,然而要想搞清楚这段历史并不容易,因为记载极少,即便是还留存有一些傣文或拉祜文等仅有的少数民族文献,识别起来也难度颇大,少数民族的政策和信仰本就复杂,再加上还需要对缅甸文、殖民时期的英文文献等资料很熟悉,相互佐证。在模糊的历史记忆中,像阿昌族这样的少数民族,历史、生活、信仰或是饮食习俗都依靠一代代口口相传延续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奘房始终是一个精神寄托的地方,那里留存着历史与记忆,从一个庆典走向另一个庆典,从一个纪念走向另一个纪念。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德宏的餐饮比周边地区都更发达。徐天荣是德宏本地最有代表性的名厨,在芒市做餐饮40多年,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向我们讲述:上世纪90年代之前,物质不丰富,餐饮的发展也缓慢,不过与临近的保山、腾冲甚至昆明周边地区相比,德宏的餐饮相对发达。这得益于德宏紧邻缅甸,很多食物的原材料来自缅甸,尤其是海产品,是高档食材的代表、身份和面子的象征。合法的边贸往来与毒品、走私混杂在一起成为90年代德宏州的底色,餐饮宴请也一度到达黄金时代。由于傣族是德宏州最主要的少数民族,傣族风味逐渐发展出成熟的餐饮体系,让人一提到德宏,就会想到傣味。北京亚运会那年,各省要派出餐饮代表去北京展示地方特色的美食,德宏州成为云南的代表,在那几年,对于外地人而言,傣味就约等于云南菜,开始在全国有影响力。然而随着西双版纳旅游的兴起,风头逐渐盖过德宏,人们对傣族文化和傣味的认知逐渐从德宏转向了版纳。不过在德宏人心中,没有哪里的傣味是可以超越德宏的。

火烧猪是另一个傣族风味中的硬菜,类似北方的烤全羊。一路上我们见到过好几次,到了陇川,听闻当地有一家刀家火烧猪,每天只卖午餐,生意好得很,去晚了就吃不到了。终于在此行临近尾声的一天,如愿吃到了火烧猪。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7上午8点半,两头整猪上架。刀家的姐夫是经验丰富的烤猪师傅,整个上午,他都要在烤架前盯着,从控制火候、观察肉色,到最后切片装盘,都是姐夫逐一把关。选猪很重要,不能太瘦,瘦了没有油水,一上明火容易煳,也不能太肥,口感不好,要选肥瘦适宜的本地小猪。所谓小猪,并不是未成年的乳猪,而是选年纪1岁左右的小型成猪。猪的身体里塞满了芭蕉叶,有两个作用:一是芭蕉叶在火烧的过程中能散发出香气,肉会更香;二是芭蕉叶必须塞得满满的,把猪撑起来,撑得很饱满,猪皮不至于打皱,每一寸猪皮和猪肉才能均匀受热。一根削尖了的竹竿从猪的口中伸出来,架上烤架。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这只小猪将在烤架上不停翻滚,最终成为餐桌美味。渐渐地,猪皮开始变脆,金黄色的脆皮裂出几道痕,在阳光下嗞嗞冒油,滴到下面烤架的肋排上。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熏烤的烟和火烧猪的香气。

接过父亲的班,不到30岁的刀岩板经营刀家火烧猪已有七年。“岩”在傣族名字里是家中老大的意思,通常放在第二个字,意味着是长子。刀岩板告诉我,日常每天会烤两头猪,只卖中午一顿,通常到了下午2点,两头烤猪就都卖光了。见到我们的第二天,刀岩板要准备一场宴席,客人订了五头火烧猪。野性芒市,吃的原始本能和生命力8时间来到上午11点,客人陆续上桌。姐夫抬下烤架上的猪,分块切开。最里面的肉仍然是生的,流着汁水,还要再进行二次烧烤。姐夫娴熟地切好一盘端给我们,如果不是观看了烤猪的过程,很难想象眼前这盘一片一片的烤猪肉是整猪烤的,原本想象中更加野蛮粗暴的食肉方式被消解了。我夹了一片,蘸上蘸水,猪皮香脆无比,蘸水里的灵魂是烧辣椒,再加上傣族人秘制的发酵酸水,原本没有太强地域性的烤猪在包裹上一层蘸水之后,瞬间就打上了傣族属性的烙印,又酸又辣。我们一边吃一边看着人来人往,12点半刚过,第一头猪已经被消灭殆尽,这只猪在烤架上存在了四小时,从一只光溜的生猪到只剩最后一块骨头,它的接班者已经烤熟,又被抬了上来。

离开陇川那天,我们去了趟弄巴农场,在县城西北角,再往西十来公里,就是中缅边境。1969年5月,王小波从北京来到云南陇川插队,在这里待了两年。农场现在统一种甘蔗,附近有两个制糖厂,还有一个酵母厂。当地人跟我们说,时常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大家瞻仰一下,拍个照,然后就走了。这么多年过去,来的人多,却什么都没带来,从没有一个人提出说帮助维修一下故居,都是村民在自发保护,虽然他们中很多人压根不知道王小波是谁。如今,故居留有一间小屋,里外都还尽量维持当时的样子,门虚掩着,屋里放着几件简单家具,墙上挂了些旧照,其中有一张喂猪的。陇川县的火烧猪店每天来去十几头猪,不知道在这些排着队等待上烤架的小猪里,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只,是特立独行的。

芒市
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