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找到好工作

从外企到互联网巨头，引领中国商业的公司形态一直在变化，可好工作却是穿越周期的，它掌握在每个人的手里

工作的目的就是赚钱吗？

就在我们准备这一期的封面故事时，拼多多年轻的员工在寒冷的深夜倒在了乌鲁木齐的街头。舆论质疑拼多多为了追求业务增长、股价上升对员工极端地压榨，“拼多多营销合作供应商员工”却在知乎上回应质疑：“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理直气壮地蔑视生命已经令人吃惊和愤怒了，更意想不到的是很多人带着心酸和无奈在网上留言，认可这种观点。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提出“人们愿意工作的唯一原因是工作所带来的报酬”，在200多年后的今天被理解到极致，数以万计的流量煞有介事地讨论，钱比命重要的正当性。

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吗？如果确实如此，好工作就是一个量化的问题。赚多少钱能让人满足，觉得自己做了一份好工作呢？恐怕信奉拜金主义、认真讨论钱比命重要的人是没有止境的。实际上自20世纪以来，很多企业家、心理学家等都用自己的经历、实验等方式反驳了这种工作观。日本泡沫经济萧条时期，厌恶劳动的倾向增长，有人期待一夜暴富之后就脱离工作、享受生活，有人不工作，依靠打零工或者啃老生活。稻盛和夫于是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工作观写成了《干法》，这本书在全球范围内都具有影响力。对于把工作看成只是为了生活而必须忍受的苦难的观点，他非常不认同。在稻盛和夫看来，工作是一种修行，挑战自我、磨炼心性，在业绩、报酬增加的同时，也使自己的阅历、见识、智慧得到精进。

美国心理学教授巴里·施瓦茨被认为是西方最有影响力的心理学家之一，他在《我们为什么要工作》演讲中举了很多心理学、行为学的研究案例，他认为：“当人们把工作看作是养家糊口时，很难从工作中获得自主性，也很难获得成就感。人们将工作看作是生存必须要做的事情时，只在乎报酬，如果有其他工作提供更高的报酬，他们随时可能换工作。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退休，也并不鼓励和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他们那样。当人们认可工作的价值、使命时，他们会获得更多的成就感，也会有更多的自主权，甚至会享受自己的工作。他们关注的是自己的提升和进步，认为沿着这一轨迹不断升职，会获取更高的薪酬，找到更好的工作。”

植观洗发水创始人唐亮

如果只信奉工作的目的是赚钱，不相信工作中还有其他内容，大概会觉得这些老板、专家都在灌“鸡汤”。可对于很多赚到令人艳羡的钱，或者已经拥有一番事业的人来讲，他们首先是认定工作中有其他的目标，赚到钱只是追求目标过程中的一个结果。植观洗发水的创始人唐亮从宝洁公司离职前，已经是宝洁旗下一个知名品牌的全国市场负责人，他喜欢在知乎上答题，发现年轻人向往“年薪百万的生活”，就真的来写自己年薪百万时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拿到百万年薪后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唐亮是“70后”，家里还有姐姐，就像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一样，成长期并不宽裕。2000年，他在荷兰留学，每次去超市看的都是最下面一层的货架，因为那里陈列的货品最便宜。“那时候常常想，如果以后买东西可以不看价格就好了。”唐亮写道。回国工作，2006年工资涨到1万多元的时候，以当时的物价他感觉就够用了。最大的开销是每月6000元的房贷，可随着工资的上涨，压力逐渐感觉不大了。他和妻子都不是消费主义信徒，不爱好豪宅、名车和奢侈品，年薪百万之后，日常开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唐亮对薪酬增长的追逐并不热衷，实际上，他能赚到百万年薪，也是当初并没有以薪酬本身为衡量标准而做职业选择的结果。唐亮说，他是32岁才到宝洁公司工作的。当时，他已经在另外一家快消品公司当上了品牌经理，如果到宝洁工作，意味着降职、降薪，从基层岗位做起，并且不能保证很快就能得到晋升，有光明的前途。唐亮说，他刚到宝洁公司时的上级只有26岁，同事都是20多岁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则是宝洁中国公司同岗位里年纪最大的人。

进宝洁公司工作一直是唐亮的职业理想。他1998年大学毕业时，宝洁是中国大学生最向往的三所外企之一，校招广告也发得到处都是，唐亮面试到最后一轮没有成功。他后来出国读书，2002年又报名应聘了一次宝洁，还是没有成功。第三次，唐亮在宝洁公司工作的师兄给他打电话告知招聘信息。“宝洁主要是校招，社会招聘的机会很难得。”唐亮说。他已经在快消品领域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可考虑之后，还是向宝洁提出了申请。“宝洁被称为快消品的‘黄埔军校’，我觉得就算在外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可从来没有在宝洁工作过，那就永远没有见到过做快消品真正有效的工作是怎样的，还是会有遗憾。”唐亮说。他不但抱着学习心态从零开始，还找了一个心理平衡的说法：“我就当是去宝洁读一个MBA。真要上MBA要花几万块学费呢，我在这里不但不用交学费，公司还给我一些钱。”

宝洁公司是中国大学生最向往的三所外企之一

唐亮后来的职场经历证明当初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宝洁代表了全球快消品行业的最高标准，在那里的工作经历解决了我创业的一个终极问题。我想做一家至少能存在100年的公司，我知道它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还有一点很重要，宝洁非常强调企业的价值观，业绩可以有升有降，可价值观是不能犯错的。我的公司现在也非常强调价值观，我们坚持做正确的事情，可能一开始会有一些障碍，但从长远看，它是有利于发展的、可持续的。”宝洁的平台也给唐亮非常多的实践机会，无论是成功的经验还是失败的教训，都让他更深刻地理解快消品行业，并且在自己的创业中用得上。从宝洁离职之后，他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我在宝洁犯过价值十亿元的错误》，总结中国市场变化跟全球总部不理解本土市场的矛盾，提醒即将创业的自己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其中有伊卡璐洗发水的全线升级失败、倍瑞丝市场定位的失败、飘柔沐浴露的失败等，每一个在当时的中国都是家喻户晓的品牌和营销动作，有机会操作过这些案例，是职业生涯中积累的财富。

宝洁公司被称为快消品的“黄埔军校”

找到自己职业生涯的主线

唐亮执着于宝洁公司，是因为他的个人爱好就在市场营销领域。“我是‘70后’，经历了中国商品经济和广告行业的起步。记得80年代末、90年代初，电视广告还停留在‘省优、部优、国优’那个风格，宝洁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广告一下子就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海飞丝洗发水的广告，一对谈恋爱的男女，遛弯时下雨了，因为要打伞，女生就要把头靠在男生肩膀上，发现男生肩膀上有头皮屑，女生非常尴尬。然后推出去屑洗发水，下一个场景又是下雨，女生把头靠在男生肩膀上，发现他的肩膀是干净的。我发现原来广告可以做得像故事片一样，太有意思了。同时，我意识到中国作为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未来很多的钱都会花在购买快消品上。”唐亮说。他读书的时候，最喜欢上市场营销课，课外活动也会找一些做市场调研和营销的机会，还给营销类的报纸写过文章。

唐亮进入职场的这20年，中国市场上的明星企业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唐亮说：“1998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学生心目当中最好的工作是去宝洁、英美烟草、壳牌石油，它们很国际化，收入也蛮高。当时市场上应届生的平均工资在2000块钱左右，宝洁能够给到4000多块钱。逐渐地，外企的吸引力下降了。我在宝洁负责过一段时间的招聘，有些同事会吐槽，从前来的人都是清华、北大的，现在都是什么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有了更多的机会，可能出国留学了，也可能去了一些非常突出的中国公司，或者今天的互联网巨头公司。”

外界环境的变化、市场的起伏并没有影响到唐亮从年轻时就确立的个人爱好，2015年他舍弃了百万年薪，从宝洁离职，创立了洗发水品牌“植观”。唐亮说：“我喜欢市场营销，也喜欢洗发水这个行业，研究各种味道、功能、产品包装。但是，在外企做到总监级别，依旧是个螺丝钉，向老外解释中国市场的复杂程度常常有种无力感。为何不做一款自己喜欢的洗发水呢？把我对中国消费者的理解和各种洗发水黑科技结合在一起。”最开始拿到投资的时候，他给自己开的月薪略低于1万元，坐地铁上下班，从家里带饭，出差住地下室、青年旅舍，在他看来，这些消费降级不算什么。“创业很苦、很累，压力只能是比从前更大，但这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再苦也愿意。”唐亮说。

霸符科技的创始人亢乐

霸符科技的创始人亢乐也有一条职业生涯的主线，他是通过职场节目《非你莫属》成功求职“网易邮箱”，做过“网易严选”的品牌总监，后又去了“字节跳动”，在抖音电商部门做负责人。看起来他在最近这些年互联网电商的浪尖上闪转腾挪，实际上他放弃的风口和发财机会更多。亢乐说：“我离开网易严选时，这个项目如日中天，所以我接到了很多高级别的offer，BAT当中的公司也有，甚至有一家金融科技公司找我做联合创始人。那时候互联网金融行业很赚钱，感觉我工作两年就财务自由了，真的很夸张，但是我知道自己最擅长的是跟消费者共情，最适合的是卖东西这个方向，我只想持续投入热情、时间、精力在这一个人生方向上。”

如此强调职业生涯的主线，因为亢乐是一个有条理的人，在即将毕业和初入职场的阶段，他找了一些奋斗失败离开北京的朋友聊天，总结他们失败的原因。亢乐说：“成功不可复制，失败才不断上演。我创业之前也找了七八个创始人聊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坑是什么，我对他们的项目怎么活着没兴趣，怎么死的我得吸取教训。”

总结那些在北京工作不下去的原因，亢乐说：“第一种是对工作毫无目标只以收入作为标准，突然有一天发现收入已经不能匹配生活了，可自己从工作中什么都没得到；第二种是一开始没有想好目标，一直在不断调整，今天觉得这个职业好做一段，明天又觉得那个职业好做一段，花了很长时间摸索却总是在基础岗位；第三种是缺乏策略性思考，很多人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很辛苦、很充实，用这些欺骗自己，不去想规划和进步，时间长了就会有问题。”

眼看着别人踩的坑，让亢乐从进入职场一开始就成为了一个长期主义者，他觉得职业生涯像复利一样，应该选择一个有壁垒的行业，持续投入时间和热情。无视外界的噪声和行业起伏，找到自己职业生涯的主线，也没那么容易。唐亮是在学生时代就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爱好是市场营销，并且在这个领域投入了大量精力学习和实践。亢乐则是通过不断地尝试，他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那还是媒体行业很兴旺的年代，他曾经在媒体机构实习，但发现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记者这个职业。进了网易之后，他是同期员工里升职最快的一个，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做到了中层，可他主动要求去做公司里的创新项目。

从升职逻辑上看，这个申请风险很大，影响继续晋升，很吃亏。亢乐说：“好多人都说我疯了，但我很清楚自己偏感性，可能不太适合在互联网领域长期投入。我在网易里的第一个项目是做了一款类似于陌陌一样的交友软件，我是市场定位和营销增长的负责人。后来我又转去做一元夺宝项目，这是一个类似于众筹和有电商因素的项目，依然负责市场。那一年我做的事和想的事非常多，从一元夺宝之后，我就明确知道我的性格、能力、热情等各方面都适合做跟交易相关的行业。我后来的所有职业选择和创业看起来各个方向都有，其实没有偏离过卖东西这件事。”

如果还在读书，其实是寻找自己职业兴趣和发展主线的好时机。陈建闽曾经是新浪微博用户激励和会员体系的产品经理、去哪儿网海外酒店产品的负责人。他是资深产品经理，疫情期间创立了一个新项目“云队友远程工作”。与市场上已有的项目制结算不同，这些工作平台容易出现甲方经常改需求、乙方忙不过来的情况，他的项目采用的是按小时付费，双方都很清晰。本意上，陈建闽是为工作有余力的职场人寻找增加收入的途径，也为中小企业减轻负担。真正运行起来，他发现大学生也在上面做兼职。因为所有注册求职的人需要进行一些考核，雇主与雇员也要互相认可，所以，兼职的学生是能胜任这些工作任务的。陈建闽说：“这种不是在大学里拿着爸妈给的生活费吃吃玩玩，而是想真的在企业里工作的学生，都是有想法、有能力、有意愿的人，可以说他们是大学里的麒麟才子。用这种方式找工作对公司和学生其实都有好处。对公司来讲，很多人面试多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见得真的能把事情做好。培养给公司做兼职的实习生，慢慢转正，风险小很多。对学生来讲，他也在观察职场和公司，试错成本很小，他有充裕的时间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工作是生存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一种修行，挑战自我、磨炼心性，使自己的阅历、见识、智慧得到精进

为自己做事

找到职业生涯的主线只是一个开始，这条路太漫长了，充满着噪声，环绕着迷雾，很容易忘了初心，能坚定按照自己选的路和节奏走下去，需要自信和智慧。亢乐说：“从大学那会儿开始，周围人都在疯狂实习，找工作。很多同学会炫耀自己的收入、自己所在公司的名气，还有的人炫耀自己的工作地点。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想通一件事儿的人，比较喜欢研究事情的本质。工作这件事儿，核心是从长远看你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眼光放长了，短期这些都没必要在意。”

亢乐参加《非你莫属》后在博客时代有100万粉丝，他进入网易之后，对薪资、工作地点都没有特别的要求，只希望把网易各种各样的工作轮岗一遍。“我给这个要求找了一个理由。我说我有100万粉丝，我可以写在网易的见闻，相当于帮公司做推广，然后我就轮了很多工作，比如公关、网易那会儿新做的搜索等岗位。”轮岗之后，他选的工作岗位是给网易邮箱写微博。亢乐说：“我在网易升职快，可能跟我选的这个岗位有关。它虽然现在看只是一个新媒体小编，可这是公司里一件完全由我——当时作为新人，来掌握和控制的事情。”

亢乐并没有把它当作一件每天要写4条、每条100多字的简单工作，把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真当一个媒体来经营。亢乐说：“我会编一些栏目，会看微博里用户对网易邮箱的使用反馈。在没有任何领导要求的情况下，我会编周报，里面包括微博获取的消费者增长数字，用户对网易邮箱的使用感受，有哪些负面信息等等。周会的时候分给领导们看，他们就很开心。我的工作超过了领导们的预期，这背后其实是巨大的工作量。”

由于他们专注于工作，所有对办公室政治、鸡毛蒜皮的纠纷、琐碎的吐槽等职场上常见的现象并不关注。亢乐说：“每个公司可能都有那种要跟老板搞好关系，或者做事儿一定要让老板看见的人。我从青海考到北京上学，一开始大家看不起你，学习、实习中也会遇到很多挫折。比如说，我辅修播音，在西单明珠商场做主持人。从上午10点讲到下午三四点钟，商场里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理我。小挫折不断，我就得到一个结论，我只相信自己，靠自己才是核心问题。还比如，谄媚领导。领导就是希望你把活儿干好，你把活儿干了就得了。如果领导是一个不看业绩只看谁跟他关系好的人，他不正直，最后你发现跟着他也没啥用。这只是一个例子，职场上有非常多的干扰、不确定性的状态，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专注于工作，也不一定在短期内就能看到收获，可人在事中磨，但凡经历，说不准哪天就用得上。亢乐写微博花了大量心思，他不觉得这是瞎忙活。亢乐说：“我想将来要做出很厉害的事，所以，我不觉得这是在为网易工作，我这是在为我自己工作。我写的每条微博都是在尝试如何跟消费者沟通，什么样的方法是有效的。老板看不看得到背后的工作量没关系，后期这些技能真都用上了。我做网易严选的时候，打了不少公关战，每一次我都胜出。因为我写过一年的企业微博，除了发内容，还要和粉丝互动，这对我的网感、公关能力提升非常大。”从职场新人到大公司高管，再到自己创业，亢乐很乐意把心得跟他招来的年轻人分享。他说：“我当老板讲这些不大合适，但我真的希望团队里每个人都要理解，你是为公司工作还是为你自己工作。这个真的不一样。很多人认为当老板是给自己工作，给别人打工是为别人工作。我认识的所有老板，没人大学毕业就知道怎么当老板，都是从学习给自己工作开始的。”

网易严选上海首家线下店（视觉中国供图）

专注于工作也是老板们喜欢的职场素质。何一曾是一下科技的副总裁，负责一直播、秒拍和小咖秀的运营，现在是区块链生态系统币安的联合创始人。她一直做的是市场工作，这是竞争非常激烈的领域，让她显得硬朗而干练。何一是把工作当成历练的人，她说：“比如在一下科技工作的时候，会有跟老板意见不合的地方，广告片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总体来讲，最重要的是别人给你机会做事。我不是天天看着老板给我多少钱，有没有给我升职的人。我最重视的是老板给我什么样的机会，我可以学到什么，挑战什么，收入反而是放在一个非常靠后的位置去考虑。”

何一也用这样的工作观招人和带团队。她在2018年招了一个哈佛毕业的助理，助理的工作非常琐碎也很初级，看起来并不需要名校学历。何一说：“这个岗位有一个好处，我所有的会议她都参加，在这个过程里她的成长速度非常快。她并没有因为是名校毕业，心态上把自己高高挂起，而是看到了这个学习的机会。她已经被我提升为VP，负责一些核心的业务。下一步，我打算让她不用向我汇报工作了，直接汇报给我的合伙人。”何一并不是看中有名校学历的人带在身边可以培养。“团队里能够沉下心来做事的人，慢慢就会浮现出来。聪明人很多，有的人会花时间学习，稳健、执行力强，成长速度就很快。有的人会迷失，找不到路了，花很多时间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舍弃什么，又想要什么

随着职场上积累的经验越来越多，再做选择其实更不容易，因为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状态，是否放弃已经稳定获得的东西，去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何一做过很多职业，她曾经是持证心理咨询师和大学班主任，这两种职业和生活状态都不是她想要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做了旅游卫视的主持人，这是一个在外界看来十分理想的工作，打扮得漂漂亮亮，领着工资到处吃喝玩乐。何一是一个爱读书、有危机感的人，她说：“年轻的时候可以吃喝玩乐，可总要想想我的未来是什么。在做主持人的阶段，我真的是思考了想做什么事情。我想像一朵小礼花，在大千世界里绽放一下。当时能看到现实中潜伏着危机，那是2013年、2014年左右，电视在走下坡路了，互联网浪潮势不可挡。”

币安联合创始人兼CMO 何一

何一放弃了实际上还能持续的安逸工作，扎进了创业公司。何一说：“我去的是区块链行业一家非常小的创业公司，薪水非常低，更谈不上什么职位或者股权，我觉得这是别人给我机会，也是互联网崛起中的机会，要抓住它。我从新媒体内容做起，做销售，后来做品牌，慢慢负责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一年多时间，公司发展得不错，我对比特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时，她收到了一下科技的邀请。当时这家公司有秒拍和小咖秀，还没有一直播，并不是后来准上市公司的状态。去，还是不去？何一的判断是：“区块链是一个小众行业，我花了很短的时间把它做好。一下科技的业务是移动视频，它是下一个风口，而且是大众领域，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大众领域做好。”

2017年，何一从一下科技离职。她说：“我离开的时候，一下科技还是蛮辉煌的时刻，估值很漂亮，当时今日头条还没有崛起，基本在视频领域是风头无二的公司。我辞职所有人都很意外，因为一下科技如果上市了，我拿到几千万还是有可能的。我的逻辑是，我在小众领域做到很好，进入大众领域不到两年时间，一下科技发展到当时的行业第一。我的下一个挑战是什么呢？我想做一个全球顶级的公司。”何一新公司的联合创始人是加拿大华裔，经历背景跟她互补，现在也正如设想中那样，她带领着一个国际化团队向前推进。“自我认知和自己底层操作系统的持续升级其实还挺关键的。你得跟得上时代的发展。我好像没担心过赚不到钱，以后会不会穷，因为你的目标如果是爬珠穆朗玛峰的话，就不会认为在丽江爬个小雪山是多费力的事。”

如果认为工作的目的就是赚钱，从职场新人升职到大公司的高管似乎是个不错的结果，可像何一一样，总有些人想走得更远。亢乐放弃期权从字节跳动离职，创立了霸符科技，现在的产品是功能软糖，已经完成三轮融资，公司估值4亿元。字节跳动是互联网新星，这个举动显得颇有风险。亢乐的逻辑是，人生应该像买股票一样，在上涨趋势里把自己抛出去，然后找一个价值洼地把自己接住。离开网易严选时，那也是明星项目，他没有跳槽去已成定局的BAT，而是去了增长很快，但只有互联网行业知道、没有出圈的字节跳动。这一次的离职创业，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消费领域时代性的机会，如果错过就错过了。亢乐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本质上是信息差，很多人不一定比别人聪明，但是利用信息差获得了成功。如果把每一种情况做充分的调查，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就能形成判断。别人看到的是我放弃的期权，我看到的是消费行为被互联网拉平了。网易严选时代一线城市的喜好跟低线城市是有区别的，现在如果拉萨开喜茶也能瞬间爆满。另外，中国进入后喻社会，年纪大的人会向年轻人学习。这两件事指向的是，中国有机会成长出国民性的消费品牌，比如美妆品牌里出现了完美日记、花西子，各个领域都有人在占领。我再等几年就晚了。”

并不一定每个人职场生涯的终点都是做到高管再出来创业，取与舍还要看自己对人生道路的规划。Joky是“90后”，已经在腾讯、创业公司里转了一圈，现在在做印度市场的一个创业项目。他看起来是个白净斯文的大学生，却为了了解市场寻找商机在印度天天跟蓝领工人们打成一片。Joky说：“我住在20块一天的招待所里，拉肚子没关系。在那儿也不用在意颜值了，我就天天穿着拖鞋跟印度普通人混在一起。要创业就要本地化。”他是通过校招进入腾讯的，做的是跟游戏相关的岗位。校招竞争很激烈，最终拿到offer的那一天，他一边哭一边给家里打电话，爸妈终于不能管着他，不许他玩游戏了。

腾讯的岗位是一个非常高的职业起点，Joky说：“腾讯的流量在国内没有几家公司能比，而且它的游戏流量是有关系链的，国内这样的公司更少，它带给我的是全局思路。我在腾讯经历了手游的整个生命周期，其他小厂就很难。”如果从上班体验来讲，这也是一家相当不错的公司。Joky说：“公司里有豪华大电梯，铺着地毯。每个人有开敞的办公桌，配了两个显示屏。同事都是最优秀的人，跟他们聊天就能学到很多东西。如果工作5年以上，买房子可以从公司直接借50万元。环境好，福利好，又很稳定。如果我是一个风险偏好低的人，就不会从腾讯出来。”

Joky的性格是爱折腾，上学时组建过涂鸦团队，他读大学的那座城市沿二环路的楼顶上还能看到他的涂鸦作品，也搞过涂鸦里最刺激的事情之一，画火车。原生家庭给他很大的影响：“我爸妈是从商的，我从小看着他们做生意，目睹过他们不容易的日子，也帮他们数过钱。”他喜欢在商业上开拓一番事业的感觉，这是在大厂上班没法获得的机会。“在大厂里没有新的业务线，很难有往上升的机会。我已经看到我的晋升路径了，比如说5年之后我能当上一个产品组长。外面新兴的机会在诱惑我，2015年不做在线教育，2016年就有项目出来了，2016年不做知识付费，2017年‘得到’就出来了。有段时间我看到的创业机会都被占了，非常焦虑，所以就从腾讯辞职了。”Joky说。

守住自己的位置

唐亮是“70后”，他初入职场时，学生们向往的是世界500强外企。Joky是“90后”，他初入职场时，学生们向往的是互联网巨头。20年时间里，中国唯一的不变就是在持续地变化。对普通人来讲，在这个巨变的环境里不迷失，要对自己的理想、能力、职业道路有清晰的认识。同样地，这些引领风潮的企业虽然基因、文化、商业模式、增长逻辑全不一样，可职场中成长和晋升的原则并没有随着时代变化而改变。

何一喜欢能够沉下心来的年轻人，她并不要求这个新人多么才华横溢，而是要有彻底的执行力，在工作中不断学习。“我现在招人会跟大家聊几点，我不需要你天天给我很好看的报告。你嘴很甜，情商很高，我反而会心生警惕，花时间搞这些，工作能做好吗？你们就是我球队的球员，在球场上，你必须把自己的位置守好。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你的工作你就要完成。守不住说明你的能力有问题，可能需要降级，我要招其他更合适的人。”何一有两个下属跟着她一起放弃了股权，从一下科技出来创业，她说：“公司初创所遇到的困阻、问题，解决这些很锻炼人。这两个人的特点是执行力超强，他们守住了自己的位置，得到的成长是后面再加入的人没法比的。现在，他们都基本上财务自由了。”

职场上也喜欢在实践中成长起来的人，能够理解要做的业务。Joky说：“腾讯招人首先要符合它的价值观，正直、阳光、有干劲儿，并且它可能不会喜欢书呆子，要聪明一点。”校招最后一轮，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人，最后能胜出，他觉得因为自己从小痴迷于游戏，玩游戏玩到父母去找游戏厅老板，如果看见他进店必须打电话告诉父母。到腾讯游戏部门工作，Joky还有其他的积累，他玩涂鸦，对视觉和设计就有感觉；他本身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虽然对写代码没兴趣，可跟程序员沟通是没有问题的。在大学毕业之前，他已经有很多历练，除了组织涂鸦团队，还开了一家天猫店，卖女士打底裤，也在校内组织学生团队创业，挨个宿舍卖过宵夜。

商业竞争太激烈，环境变化太快，为了能够在这种氛围里生存，企业喜欢“成年人”。成年人意味着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和休息时间，懂得自己的职业责任、纪律的重要性，不抱怨，能想办法解决问题。何一说：“我会提前讲这个工作很苦，能扛就扛，不能扛就不要来。我们团队的伙伴要能用最短的时间讲清楚自己的工作结果好还是不好，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需要我来协助处理，然后给工作一个好的结果，而不是伤春悲秋，用情绪影响工作。我没有时间给你做心理疏导。”唐亮也会跟创业的朋友讨论招聘经验，他说：“比如学生党员是一个好的筛选标准，说明这个学生在学校里是守纪律的，品质上不会有问题。比如经常参加社会实践，说明这个孩子不会眼高手低，能踏踏实实工作。”

如果是创业公司，对韧性和好奇心的要求特别高。唐亮最初曾经模仿宝洁公司的模式去做校园宣讲，跟大家交流，很快发现按照成熟外企的标准去招人不一定适合创业公司。“我们需要的人要对工作、对世界更积极一些，要有好奇心，遇到挫折或者一个尝试不行，不能气馁，能迅速调整找另外的路。我们还需要看这个年轻人的态度，他是比较在意钱，还是在意钱背后更广阔的东西。”唐亮说。

在现在的中国市场，经验反倒相对不那么重要。唐亮从宝洁公司出来创业，深知经验的利与弊。很多经验依靠的其实是行业头部公司的平台和资源，并不适用于小公司或者创业企业。唐亮说，招聘一个有大公司经验的人来做事，他可能需要配齐人手才能工作，我们需要能独当一面的人。而且，社会变化太快了，从前的经验不一定有用，不如我们招一些小朋友慢慢摸索。亢乐也把经验往后放，他说：“我们需要的人是积极、努力，对成功有渴望，接下来才是经验和能力。我面试的时候不太会问你做过什么，简历上都写着呢。我会设计一些开放性问题，比如我面试设计师会问，你最近看到过什么好作品。其实，我并不关心具体答案，而是看看他有没有自驱力，有没有主动学习。”

穿越经济周期的工作基本还是要靠能力吃饭。大厂校招现在被看作是学生们很向往但内卷得很厉害的事情，因为需要看“英雄出处”和“绩点”。即便如此，完全有另外的途径。陈建闽在公司里带的一个年轻人最近刚刚去了大厂，他只有专科学历。陈建闽说，一开始人力资源看到学历，就免谈了。他对人家讲，他在创业公司里做过这个，做过那个，人家又收他了。

陈建闽是这个行业里资深的产品经理，还创立了国内最大的产品经理社区，非常熟悉互联网经济的生态。他说，人们把财务自由挂在嘴边，可其实包括很多投资人在内都没有达到财务自由，因为公司上市而成为富豪的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大厂的好处是稳定，其实除了个别公司，大多数大厂是不会轻易淘汰老员工的。“我在一家有几千人的互联网公司里还管过第6号员工，她多年来没有成长，可从另一方面看，只要能接受后面来的年轻人做自己的上级，就待得住。”陈建闽说。有能力、有想法的人可能会出来创业。“对一个年轻人来讲，选对一家创业公司，带你入行教你的人，可能比大厂里普通的经理要更资深。创业公司又很锻炼人，在这样的地方摸爬滚打，练就十八般武艺，大厂会收的。因为大厂板结化，需要这种有经验的年轻人。”陈建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