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斯的奇迹

1978年初夏，在离开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郁郁葱葱的校园几周之后，詹姆斯·西蒙斯就在同一条街上找到了一间办公室，间隔不远，却已是两个世界。

西蒙斯的办公室，在一个购物中心后面的一个临街铺面里，除了贴有米色的壁纸外，只有一台电脑和一部电话机。一个40岁的数学家又开始他事业的第二春，并满怀信心地要颠覆古老的投资世界。

彼时，西蒙斯初涉投资领域，尚未展现出任何天赋，还是自信满满，他毕竟征服了数学，破译了密码，还创立了由世界级学者组成的数学系，现在觉得自己能够玩转金融投资。

西蒙斯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视角。他常习惯于在看似随机的数据中探寻某种规律。科学家和数学家们善于从自然界混沌和杂乱无章的表面之下，寻找某些简洁和美丽的结构。

西蒙斯认识到，市场并不总是以可理解的或者理性的方式运行的，不管市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混沌，金融资产的价格看起来都存在着某些确定的规律，他深信能用数学模型挖掘出价格背后潜藏的规律。

西蒙斯把他的公司命名为“Monemetrics”，这是“金钱”（Money）和“计量经济学”（Econometrics）两个词的合体，表明他是用数学方法来分析金融数据并做出投资决策的。1982年，他又把公司名字改为“文艺复兴科技”。

文艺复兴最知名的大奖章基金，自1988年成立，到西蒙斯2010年退休时，管理100亿美元资产，其间，其平均年回报率约为45%，超过沃伦·巴菲特和其他所有明星投资人的回报率。

三人组队

“一定有办法对价格建模。”

西蒙斯一开始，就要雇用一批最聪明的人一起挖掘数据，建立模型，识别趋势，并以之获利，他心目中有一位理想的合作伙伴，就是列尼·鲍姆，两人在国防分析研究所共同发表过论文。

鲍姆于1931年出生，是俄罗斯移民的后裔，他头顶微秃，留着络腮胡子，在数据挖掘和短期预测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工作经历。

60年代晚期，经过几个夏天的努力，鲍姆和一位名叫劳埃德·韦尔奇的信息学家一起，开发一种可以分析马尔可夫模型的算法，称为鲍姆-韦尔奇算法（The Baum-Welch Algorithm），提供一种在有限增量信息条件下估算复杂过程的概率和参数的方法。

拿棒球比赛举例，得分次数忽然从2次跃升为5次，算法会推测，一个三分全垒打的概率要大于一个三垒安打。这个算法能帮助人们从比分结果反推比赛大致规则，哪怕完整规则是未知的，也能帮助以更高的概率推测出最后的结果。而一些投资者，也把金融市场价格形成视作隐马尔可夫过程。

一天，西蒙斯来找鲍姆，问他能不能花一天时间来办公室，帮忙开发一个外汇投资的交易系统。鲍姆对金融投资知之甚少，只是帮老朋友一个忙。

到了办公室，西蒙斯把各种主要货币的日收盘价图表，放在鲍姆面前。

纵览这些数据之后，鲍姆很快发现，某些货币似乎表现出稳定的价格趋势，特别是日元。他猜想，日元稳定的上升趋势也许与日本政府调控政策有关，当时日本正迫于别国的压力让日元升值。

不管怎样，鲍姆赞同西蒙斯的想法，他们可以用数学模型捕捉各种货币的价格趋势，并以此获利。1979年，48岁的鲍姆已经沉浸于金融投资之中不可自拔，他并没花太多时间，就写出了一个算法并用其指导交易：当货币汇率在算法给出的趋势线以下某一区间时，他们就买入，反之就卖出。

西蒙斯打电话给一些朋友，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投资他的新基金，并且带了之前给鲍姆看过的价格图表，介绍获利的可能性。

西蒙斯把Limroy的性质确定为对冲基金，这是一种较宽泛的策略，适合为高净值人群或者机构管理资产的私募投资，可以用来追求多种投资目标，也可用来对冲损失或保护资产。

Monemetrics还会额外拨出一些钱给西蒙斯，以测试他的投资策略在不同市场的有效性。如果某个策略有效，那么西蒙斯会将其运用到Limroy基金之中。Limroy基金中有外部持有人，其规模也大了许多。作为酬劳，鲍姆会从公司取得的交易利润中提取25%的份额。

为确保行驶在正确的轨道上，西蒙斯还请来石溪分校前同事詹姆斯·埃克斯，帮助检查他们的策略有无漏洞。埃克斯几乎不懂也不在意金融投资，他很快明白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并且确信能做得很不错。

埃克斯认为，鲍姆的算法不但在外汇交易中表现良好，或许也能被用于商品交易，比如小麦、大豆和原油。听闻这些，西蒙斯开始鼓动埃克斯也离开学术圈。现在，西蒙斯拥有两位杰出的数学家作为伙伴，又有足够的现金，可以一起去揭开市场的神秘面纱。

首次溃败

西蒙斯期望，他和鲍姆可以从一种糅杂了数学模型、复杂图形和人类直觉的交易系统中赚到大钱。鲍姆对他们的方法很有信心，而且越来越醉心于金融交易，所以他干脆从国防分析研究所辞职。

1979年夏季的一个上午，当鲍姆和家人一起躺在沙滩上的时候，他仔细思考了英镑疲软已久的走势。当时，普遍的观点是英镑只会一路下跌。一位曾经给西蒙斯和鲍姆提供建议的专家，卖空了大量的英镑。

鲍姆想着想着，就忽然从沙滩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确信英镑马上就会出现买入机会。鲍姆一路小跑来到西蒙斯的办公室，告诉西蒙斯说，他认为英国新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把英镑维持在了一个不可持续的低位上。

“撒切尔正在压制英镑的走势，”鲍姆说，“她可能压不了多久。”

西蒙斯被鲍姆突如其来的信心逗乐了，两人持续买入英镑，而英镑也持续在升值，他们跟随这轮趋势，同样对日元、德国马克和瑞士法郎进行精准的预测，赚得盆满钵满，连他们身在南美的基金持有人都给西蒙斯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挟着外汇交易获利的余威，西蒙斯修改了Limroy的契约，使之可以交易美国国债期货和商品。他和鲍姆拥有各自分立的账户，同时组建一个小团队来负责构建模型，以期能抓住外汇、商品和国债市场的获利机会。

鲍姆通过交易各类外汇赚了很多钱，构建方程组费时费力，盈利虽然稳定但不够可观。相反，通过分析新闻和地缘政治做事件性投资，不但刺激而且来钱很快。

西蒙斯很尊重鲍姆，很少对其交易指手画脚，且鲍姆正在风头上，他天性乐观，采用这种策略成功应对了多次波动，1979年7月到1982年3月期间，盈利达到4300万美元，西蒙斯当初给他的账户中的资金几乎翻倍了。

1983年，美国通货膨胀看起来得到控制，于是，鲍姆买了数百万美元的美国国债。谁料，1984年晚春，恐慌性的卖盘主导债券市场，亏损不断增加，他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平静。

“醒一醒，鲍姆，别这么顽固！”西蒙斯说。鲍姆的亏损仍在继续，而市场对于日元继续升值的预期，让鲍姆的美债头寸雪上加霜。

当账户亏损达到40%的时候，触发了鲍姆和西蒙斯之间协议中的自动条款，西蒙斯必须卖出鲍姆的全部持仓，并与他解约。两位著名数学家之间，持续数十年的合作正式告吹。

1984年交易溃败所带来的亏损，给西蒙斯留下了很深的伤痕。他停止了公司的所有交易，面对不满的投资者也是手足无措。

以前，同事们听到西蒙斯的朋友打电话来询问行情的时候，总是暗自欣喜，如今其管理的基金每天都要亏损数百万美元，西蒙斯不得不和投资者们制定了一个新规则，即每月月底才会公布交易净值。

亏损一直困扰着西蒙斯，导致他一度想结束投资生涯，只专注于他那些不断深入的技术研究。他开放了基金的申赎，让想离开的投资者撤资，但大多数人都表示了对西蒙斯的信任，并且鼓励他采取措施改善基金的业绩表现。

高频交易

为了留住客户，西蒙斯在1988年3月把Limory清盘了，卖出了所有的风险投资头寸，然后，他和埃克斯一起发起一只纯做交易的离岸对冲基金。他们将该对冲基金命名为“大奖章”基金，意在向他们各自获得过的数学奖章致敬。

1989年夏天，埃尔文·伯勒坎普接管了大奖章基金，他由西蒙斯招募而来。他曾经是一名数字信息解码专家，帮助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解码了很多卫星回传的火星、金星和太阳系其他星球的数字照片。他与其他学者共同创建了一个新的数学分支——“组合博弈理论”，其所构建的“伯勒坎普算法”，也是密码学领域一个至关重要的工具。

那是，伯勒坎普年近49岁，是一个学者，基本上不了解任何公司是怎么赚钱的，也没打算去学习了解。伯勒坎普专注于部署他之前提出的但被埃克斯忽视的建议——采取高频的短期交易策略。

华尔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不要频繁交易。伯勒坎普并没有在华尔街工作过，他天然地对这些教条存有怀疑，觉得提出教条的人可能并没有做充分的研究。

伯勒坎普倡导做更多的短期交易，大奖章持有的很多长期头寸都只带来亏损，而短期交易却是基金收益最大的贡献者。相对于竞争对手，他们还具备一个巨大的优势：拥有更为精确的定价信息。

多年以来，计算机专家桑铎·斯特劳斯收集了多种期货的日内高频价量信息，而绝大多数投资者是忽视这类颗粒信息的。直到1989年之前，公司与其他投资者一样，主要采用日度开盘、收盘数据来开发交易模型，斯特劳斯收集的日内高频数据是无用的。

但是，办公室里新添置的每秒百万条指令计算机（MIPS），使得团队可以迅速挖掘斯特劳斯收集的所有定价信息，产生数以千计的具有显著性的观测值，以揭示以前没有检测到的价格规律，为短期交易提供更好的支持。

“这些数据并不十分完善，但是比其他投资者正在使用的数据要可靠和丰富得多。”斯特劳斯说。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仔细检视历史价格数据，以期找出未来可能重复出现的价格走势，隐含的假设是投资者的行为会不断重复。

伯勒坎普和同事们希望大奖章基金可以模仿赌场的做法。赌场里每天有那么多场赌局，只要在超过一半的赌局上盈利，赌场整体就赚钱了。

大奖章基金也是一样，只需要拥有一点点优势，高频的重复博弈就会确保大数定律站在他们这边，这跟赌场的盈利模式非常相似。“如果你交易得足够多，那么只要保证其中51%是盈利的就够了，”伯勒坎普告诉一位同事，“我们就不必要为每次交易劳神费力。”

捕捉魅影

在深入挖掘数据，为大奖章基金的短期交易策略添砖加瓦时，西蒙斯的同事们也注意到一些市场上的怪事。

某些投资品种的价格，会在关键经济数据公布之前先下跌，之后又立即上涨，但也有例外。

不知何故，美国劳工部等部门的数据公布前后，不存在这样的现象，其他很多数据公布时都符合这个规律。模型给出的建议是，在经济数据即将公布之前买入，公布之后立即卖出。

为了找到更多有用的策略，伯勒坎普给亨利·劳弗打了电话。劳弗已经同意花更多时间帮助大奖章基金渡过难关。劳弗在西蒙斯长岛办公室的地下室，率领两名从石溪分校来的研究助理，正紧锣密鼓地研究改善大奖章基金交易模型的方法。

通过不断筛选挖掘斯特劳斯的数据，劳弗发现了周内价格变化规律。比如说，周一的价格变化常常是周五趋势的延续，到了周二，这个趋势会反转。劳弗还发现，前一天的交易常常可以引领后一天的市况，他称之为“24小时效应”（Twenty-four-hour Effect）。

大奖章基金开始利用这些发现，如果周五市场展现出清晰的上涨趋势，那么大奖章基金会在周五收盘前顺势买入，在下周一早上就卖出，期望能够利用“周末效应”（Weekend Effect）占到便宜。

西蒙斯和同事们觉得，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些异常现象为什么会存在。最重要的是，这些异常的出现频率要足够高，才能纳入交易系统的考虑，而不是统计意义上的巧合。

伯勒坎普等人创建了一个理论：场内交易者对商品和债券的买卖利于保持市场的流动性。比如，他们会在周末来临前清仓，以防周末传来坏消息导致亏损，过完周末之后会立即补仓，从而助力价格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