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每一天都精彩”

作者: 王秦怡 符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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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海潮( 四排右七 )和学前班同学的合影。

在桂海潮的家乡——那座绿意掩映的云南小城施甸,培养了这位优秀人才的老师们,以及陪伴他成长的同学们,谈及他,用得最多的词语是:聪明、刻苦、坚持理想、平和端正。

他们提供了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位小镇青年能够突破他原有的成长环境,到达人类所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究竟有哪些关键因素?

“聪明”

10月,从施甸县城出发,车子出了坝子不久,很快便拐入一条连环上坡的盘山路。先上坡,再下坡,大抵过了20公里山路,就到了姚关镇。桂海潮的家在镇子这一头,他的初中母校姚关中学(现施甸三中)在另一头。

在施甸三中,《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桂海潮的初中英语老师杨永静。杨永静家和桂家老房子只隔了一小块地,她也是桂家的老邻居,“从小看着他长大”。

杨永静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桂海潮特别聪明。”她记得每次上课时,都能看到桂海潮课本上的圈圈点点,“他觉得重点的内容,就画上圈或者横线,有问题的就打个问号,一看就知道预习过了,不像其他人,课本都是空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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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英语老师杨永静介绍桂海潮的初中教室。(牛志远/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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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物老师钱国庆接受采访。(本刊记者 王秦怡/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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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海潮的高中物理老师段必星。

在杨永静看来,这种聪明的学习方式,让桂海潮从小各科成绩都很优异。她翻出一张2001—2002学年度初三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表,这是在桂海潮进入太空后,她从家里保存的历年学生作业和试卷里寻找出来的,纸的四角已经开始发硬发脆。成绩表上,桂海潮排名第一,英语、物理、化学都差四五分就是满分。

离开桂海潮的初中,继续和施甸一中桂海潮的高中老师、同学交流,他们也频繁提到类似的词,认为桂海潮是他们见过的特别会学习、有天赋的人。

段锐,高一上学期坐在桂海潮的后桌。当年对桂海潮的第一印象是“皮肤黝黑,戴着眼镜,脸方方的,不算出众吧”。高中第一课的铃声响了,一片闹哄哄中,这名“不算出众”的同学突然响亮地喊了一声“起立”。“大家都蒙了,心想这谁啊?后来一打听,嚯,是老师指定的班长,中考成绩全县第一。大家心里有点不服气,凭啥指定他?考第一还没点偶然性?”

半个学期过去,段锐折服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都比第二名高出一大截,后来考完试,我们只问班级第二和年级第二是谁,没人问第一。平时老师交代的事情,组织运动会、文艺晚会等,他也特别认真负责。”段锐说,大家都喊桂海潮“班长”“老班”。

桂海潮的高中物理老师段必星,1992年从云南师范大学毕业,毕业后就来了施甸一中。在这21年的教书生涯里,他记忆中像桂海潮这样“既有天赋又努力的学生”不超过4名,最后都考上了清华、北大等名校。

段必星很早就发现,桂海潮的理科思维很好,会举一反三,练习的很多物理题超出了教材范围,是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以下简称奥赛)题。有一年,桂海潮过了物理奥赛的初赛,段必星带着他去昆明参加复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像桂海潮这样的学生,想往哪个方向发展,只要有很好的毅力,都会成了。”

回忆往事,老师和同学们反复说起桂海潮的聪明:下五子棋,因为不懂规则,最开始玩的一两盘输了,但之后都是赢;在宿舍里下象棋,赢了很开心,输了也不生气;只要数学和物理的题目稍微简单一点,他就会考满分;高二时还没上完指定课程,他就参加了高三组织的云南省统测考试,成绩已经超过了往年的一本线。

“我们说他是‘好学生’,是‘学霸’,不是我们贴给他的标签,而是他自己给自己争取的。”段锐说。这个“老班”,从那时到现在,他们都是服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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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海潮的高中舍友杨继泽。(牛志远/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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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海潮的高中同学段锐。(牛志远/摄)

“刻苦”

上世纪80年代,施甸曾有多家纸箱纸板厂、皮革厂、服装厂等乡镇企业,其产品一度远销东南亚。后来受地理条件所限,施甸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落伍了。直到2020年,施甸摘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实现整体脱贫。整个保山市,也是刚结束不通铁路的历史——因建设难度大,2022年大瑞铁路开通,保山是从大理到瑞丽的关键站点。

姚关镇地处施甸县的南部,地少人多,自然资源贫乏。施甸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张碧露指着山上那些豆腐块般的土地说:“施甸人常说,施甸有两个地方的人最‘凶’,一个是由旺,另一个就是姚关。地少人多,逼着他们往外走,‘凶’就是说他们敢闯、很拼。”杨永静老师家的地就是“豆腐块”,仅有4分地(1分地约为66.7平方米),能种庄稼的地最多有2分,“为了生活,我们镇上的人多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在桂海潮上高中前,他的父母就常年骑着三轮车,赶去摆榔、酒坊等县里各地的乡镇集市,摆摊卖鞋。他父亲去摆摊的路上,车子还不小心翻过”。

杨永静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桂父内向老实,桂母勤劳能干,两人都很和气,从来没有喝酒、打麻将那些不好的习惯。“我们曾联系到桂海潮的父亲,跟他商量家里人能否接受采访,他想拒绝我,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推掉,言语中特别着急。”张碧露解释:“因为他们都觉得儿子能走到今天,完全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他们没有办法提供任何建议和规划。”

关于桂海潮的人生之路,张碧露听他的亲友聊起过一件小事。桂海潮考上大学后,父亲送他去北京,看到宿舍同学都有手机,只有桂海潮没有。“那一瞬间,他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姚关后说,自己还是应该借钱,给孩子买一部手机。”张碧露听说,每每说起这些,他的父亲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尽管桂海潮从未向父母提过任何要求。

在杨永静老师看来,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父母的辛苦,桂海潮从小就养成了能吃苦、做事独立、为人谦和的品性。在那个年代的乡村,高中生们大多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学习、成长。“高中学习压力还是很大的,单纯又枯燥,如果不是真的有兴趣、能吃苦,读不下来的。”杨永静说。

其他家都是父母或爷爷奶奶做饭,但桂父桂母常年出门摆摊,爷爷奶奶又去世得早,桂海潮从小就可以自己做饭、洗衣服,“农村有腌辣菜、风干火腿,炖一炖,炒一炒,就能吃”。在一篇英语作文中,桂海潮写道:“我经常帮妈妈做家务,做饭、扫地。我最喜欢的句子是‘To make each day wonderful’。”

“让每一天都精彩”,作文里这句话桂海潮真的做到了。当时教学条件不好,用录音机播放英语磁带,经常绞带,几番折腾下来,英语老师们干脆不放听力了。桂海潮就找到杨永静老师,借了英语磁带,拿回家录下来再听。

杨继泽是桂海潮的高一舍友。他每天早上起床时,已经看不到桂海潮的身影;晚上10点半下晚自习后,大家都上床休息了,桂海潮才轻手轻脚地回来。有时候,教学楼和宿舍楼都熄灯了,桂海潮还会窝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做作业。为了错开吃饭的高峰时间段,桂海潮通常先在教室里复习完当天的课程,等上十来分钟再去食堂。

在各科老师看来,这不光是一种刻苦的能力,更反映了一种专注的毅力,“把能用的时间用足了”。桂海潮的高中生物老师钱国庆,经常在走廊里看到桂海潮拉着数学老师,边走路边讨论数学问题。

广为人知的是,在洗漱、刷牙等任何可能的时间,桂海潮都会在触目可及的地方贴上英语单词、理科公式,反复记忆。以至于英语老师在钱国庆面前感慨:“哟,这家伙!词汇量积累达到大学水平了!”

学累了,桂海潮最常做的运动是打篮球。为什么是篮球?钱国庆老师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解释:“我们老校区是一个比较小的环境,老师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5分钟都不需要。学生从宿舍楼到教学楼,也用不了5分钟。师傅在食堂炒菜,学生上课就能闻到香味。以当时的条件来讲,打篮球是最方便的运动,像羽毛球、排球,学校都没有那个运动条件。”

“理想”

网上流传着一个故事:以桂海潮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报考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但他毫不犹豫地填写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下简称北航)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为此,班主任还拉上桂海潮的父母,一起劝他修改志愿。志愿填报的截止时间是次日0点,他们一直聊到了当天晚上11点多,桂海潮没有妥协。

故事中有夸张的成分,但有一些情节是真的。2005年,桂海潮以670多分的高考成绩成为施甸理科状元,其中理综成绩为275分。清华大学当年在云南省的本科调档线为681分,北京大学的调档线稍低。据钱国庆和段必星两位老师回忆,桂海潮的高考成绩可以报考北京大学,但只能报考个别专业,如医学部。

尽管如此,那时“清北”在全县人的认知中,有着完全不同于其他学校的意义。考上“清北”所承载的,是学校的教学质量和招生噱头,是一个家族的扬眉吐气。

杨继泽回忆,他和桂海潮上高二时,学校特意邀请从施甸一中毕业的“清北”学子回校演讲,鼓励同学们向“清北”冲击。“我们那时候,除了‘清北’以外,对其他985、211高校了解很少,一说起好学校,那就是清华和北大。高考报志愿时也只有一本参考书,是学校发的指导手册,里面很多学校和专业都没有听过。”杨继泽说。

聊起从施甸一中毕业的“清北”学子,老师们语气里也满是骄傲,直到现在,他们还清楚地记得这几名学生的名字。“我们出去参加研讨会、教师培训,一说起我是施甸一中的,培养过‘清北’的学生,说话都是硬气的。”钱国庆老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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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海潮和空间站的图片合影。

当我们了解了这些时代背景,再来看桂海潮的报考,才能理解他的选择是何等可贵,那是对理想的坚持,纯粹的、一往无前的、毫无功利色彩的坚持。

正像段必星老师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的,即使不报考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桂海潮当时还可以报考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等在当地人认知中知名度更高的学校,“但桂海潮报考了北航,是2005年北航在云南省录取的理科最高分”。

为什么是北航?当时老师们有点费解,但也循着他的成长足迹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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