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应该为全人类服务”
作者: 毛予菲 田亮 于冰 郑敖天 黄晓慧“整个世界正在面临新挑战,而科学能够应对这些挑战,甚至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11月6日,第五届世界顶尖科学家论坛(以下简称顶科论坛)在中国上海举行开幕式。这是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以下简称顶科协)主席、2006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罗杰·科恩伯格在开幕式上的一段主旨发言。他一如既往地相信科学的力量。
在开幕式上,首届世界顶尖科学家协会奖(以下简称顶科协奖)颁给了美国科学家迈克尔·I·乔丹与德国科学家迪尔克·格尔利希,两人各获1000万元人民币奖金。
乔丹研究人工智能,因“对机器学习的理论基础及其应用做出了根本性贡献”获得“智能科学或数学奖”;格尔利希主攻生命科学,因“对蛋白质在细胞质和细胞核之间运输的机理及其选择性的关键发现”获得“生命科学或医学奖”。这两个全新的奖项,犹如在科学大海中树立的新航标,照亮了基础科研的前行道路。
在颁奖典礼结束后,获首届顶科协奖的两位科学家以及顶科协相关人士接受了《环球人物》记者的采访。他们充满热情的叙述,为记者展开了一幅科学家探索未知、改变世界的精彩画卷,也让记者感受到顶科论坛促进科学界开放合作的超强磁力。论坛永久会场启用、国际科学社区建设等好消息,更令人鼓舞。通过顶科论坛这一开放平台和顶科协奖这一顶级荣誉,中国正在向世界展示科学向新、共创未来的风貌。


发现“科学家遗珠”
顶科协奖背后,是一个已成立6年的科学家组织与一个已持续5年的科学盛会。
顶科协是全球规模最大的非政府、非营利科学家组织之一,以“科技,为了人类共同命运”为宗旨。2017年,顶科协在香港特别行政区发起成立。2019年顶科协上海中心成立,成为中国内地运营代表处。
2018年,首届顶科论坛在上海开幕。5年来,每到秋季,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顶尖科学家们便汇聚在这里。用科恩伯格的话说,顶科论坛每年将前沿的科学成果和思考带到中国,为激发创新、实践创新创造了好的土壤和环境。
本届顶科论坛堪称一场“现象级”科学盛会。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跨越12个时区的60位国际顶尖科学家和30多位中国两院院士,以线上或线下方式相聚在本次论坛。中外“最强大脑”共聚一堂,分享最新学术成果,寻求新的科研协作机制,探讨人类共同命题的解决方案。从生命科学到人工智能,从农业育种到零碳发展,一个个科学话题背后,是新冠肺炎疫情、气候变化、粮食短缺、能源危机等人类命运的一个个挑战。
在2013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顶科协副主席迈克尔·莱维特看来,全球还没有其他任何一个论坛像顶科论坛这样,让这么多顶尖科学家汇聚在同一个会场内进行跨学科交流。
在今年的科学家聚会上,最令人瞩目的环节莫过于首届顶科协奖的颁发。顶科协上海中心秘书长于利成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这项大奖由顶科协发起,上海世界顶尖科学家发展基金会承办,是一项面向全球科学家的国际性大奖,自今年起每年颁发一次,目前设立了“智能科学或数学奖”与“生命科学或医学奖”两个单项奖。1000万元人民币的单项奖金金额,使得这项大奖跻身全球奖励金额最高的科学奖项之列。同个奖项最多可由4名获奖者共同获得。
顶科协执行理事长、顶科协奖管理委员会主席吴向东表示,在今天,科学已经发展到相当的高度、深度和广度,但仍有很多已经取得重大科学发现的优秀科学家得不到应有承认,很多杰出科学家的真知灼见得不到应有重视,这阻碍着科学事业更好向前发展。中国强大了、富裕了,理应为全世界承担更多责任、贡献更多力量。我们的目标是把顶科协奖办成世界水平的独一无二的科学大奖。

在短短几个月的征集时间里,首届顶科协奖就收到了来自17个国家及地区的104份有效提名。此后,由遴选委员会遴选所有符合要求的提名申请,产生各单项奖候选人名单;经评审委员会审议,产生获奖者名单;再由顶科协奖管理委员会进行审定,确认最终获奖者。
“智能科学或数学奖”遴选委员会主席由2017年图灵奖得主约翰·轩尼诗担任,“生命科学或医学奖”遴选委员会主席为201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兰迪·谢克曼。据他们介绍,顶科协奖在创办之初就与其他科学类奖项有别。轩尼诗说:“计算机科学在诺贝尔奖设立之初并不存在,它们并未得到像其他历史悠久的领域同等的重视。顶科协奖将改变这一现状。”而乔丹在该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谢克曼则说:“我们必须寻找那些做出伟大贡献,却又被忽视、没有得到认可的‘科学家遗珠’。”格尔利希就是谢克曼口中的“科学家遗珠”。
格尔利希:灵感在森林漫步中迸发
在原本就不大的采访室,面对各家媒体连珠炮般的提问,很少接受采访的格尔利希略显拘谨。他说:“我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没准下次,我能回答得更好。”寥寥几句开场白,便凸显德国人沉稳严谨的性格。
聊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格尔利希就放松多了。“细胞质膜与细胞核之间的蛋白质运输存在选择性,但究竟如何选择、如何运输,外界对此知之甚少。通过深入研究,我们在可能是自然界最有效的蛋白质分选机制的核心,发现了一种新的生物体状态——FG相模型的核孔复合体通道。”他比划着向记者解释,“我们称这种物质为选择相或FG相。”也正是这一发现,帮格尔利希捧回了这项大奖。
6岁时,格尔利希就梦想成为科学家。他在一个科学氛围浓厚的家庭长大,有一个同样热爱科学的哥哥。兄弟俩喜欢收集水晶、矿石,会一同去森林观察植物、动物。格尔利希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关于矿石的,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化学。“我把植物和矿石带回家捣鼓。我儿时的房间,就是一个小实验室。”格尔利希笑着回忆。
“因为热爱,化学伴随我一生。”格尔利希说。在德国著名的马丁路德·哈勒维腾贝格大学攻读生物化学硕士学位时,他便开始研究细胞内的蛋白质跨膜转运和易位系统。1993年,格尔利希进入剑桥大学罗恩·拉斯基实验室开展博士后研究。2005年,他出任著名的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生物物理学化学研究所主任,并成为德国国家科学院院士。2022年,格尔利希出任新组建的马克斯·普朗克多学科科学研究所主任。近年来,他们提取的纳米抗体,能够被用于Covid-19感染、疟疾、细菌感染、败血病等疾病的治疗。
“我基本上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科研的,但另一方面,我也很欣喜地看到,基础研究促成了许多对人类有用的发明。”对于格尔利希,这些都是科学的意义。
研究生命科学的格尔利希,办公室也嵌在大自然里。普朗克研究所位于萨勒河畔,被森林环抱。为开展细胞核研究,格尔利希和同事还在附近养了几只羊驼。这样的环境,成了格尔利希搞科研的绝佳场所。他说:“灵感从来不是在压力之下取得,而是通过在森林中漫步迸发。那里没有让人分心的电视,能让你静下心来思考。对我而言,思考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自由。”
在20多年的科研工作中,格尔利希也经历过许多艰难时刻。选择相模型的提出,最初并不被学界认同。当被问及是如何坚持下来时,格尔利希的答案是“相信你自己”。“如果别人说‘这没有意义’或者‘我不相信’,但你认为这是唯一可能的解决方案,那么不要气馁,试着去验证你的假设。科学伴随着挫折,所以耐受挫折很重要。”
对格尔利希来说,做实验本身似乎就是某种消遣。中国学者付政麟是格尔利希的博士研究生。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格尔利希教授对实验化学特别感兴趣,办公室里摆着许多化学试剂。在德国,教授地位较高,一般都不会自己动手做实验,但他一直亲力亲为。对于科学,格尔利希教授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体育和音乐也能为他补充能量。“德国有句谚语,健康的大脑需要健康的身体。”格尔利希每周固定做6次体育锻炼。他喜欢各类运动,经常打排球和乒乓球。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半时间留给科学,一半时间留给运动”。处于情绪低谷的时候,格尔利希会听听音乐,或者自己弹上一曲钢琴。德国音乐家巴赫是他的最爱。
采访最后,“超级奶爸”格尔利希聊到了自己的“教育经”。格尔利希的5个孩子有着不同的爱好,姑娘们对语言学感兴趣,男孩子则痴迷于科学。格尔利希一有时间,就会陪他们讨论行星和黑洞。“如果你四处看看,就会发现日常使用的物件里藏着各种科学问题。比如电脑芯片是怎么工作的?飞机为什么会飞?这些都可以和孩子们聊。”在格尔利希看来,陪孩子们畅聊爱好有助于创造力的形成,这也是家庭生活最有趣的时刻。
在格尔利希眼中,科学意味着无穷的乐趣。“对于科学,我们要去思考、去尝试,还要去玩儿。”
乔丹:睡前读闲书的“三院院士”
在顶科论坛上,乔丹发表获奖感言时,自我调侃了一番:“我的教育背景在学界稍显‘异类’。”30岁前,他在求学生涯中广泛涉猎了心理学、哲学、数学、统计学、认知科学等各类学科。
乔丹小时候就十分敬仰意大利探险家马可·波罗,也渴望探索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大学时期,乔丹学的是心理学,开始对人类的思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硕士阶段,他研究了数学和统计学。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读博时期,他研究的是新兴的认知科学。乔丹回忆第一次接触认知科学。“这门学科借助科学与数学来了解人类如何思考。这是一次醍醐灌顶的体验。”
随着研究的深入,乔丹认为,想要了解人类思维的奥秘,必须要回到更广阔的思维推理和决策领域。博士毕业后,他前往麻省理工学院教授人工智能课程,开始关注机器学习算法。那是上世纪80年代,人工智能出现第二轮浪潮。他领导建立了神经网络认知模型,这一模型后来以“乔丹网络”命名。
1998年,乔丹加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统计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当时学界面临的困境是,数据复杂但算法过于简单,有点小马拉大车的感觉。”曾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跟着乔丹做博士后研究的龙明盛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乔丹指出了统计学与机器学习的内在联系,促成了统计学与计算机科学的深度融合,是智能科学与数学交叉领域贡献最大的科学家之一。在他的引领下,机器学习进入了一个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