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版“窃听风云”,演绎“塑料盟友情”
作者: 杨学义
美国总统拜登迎来上任后的首度出访,在6月11日至13日出席英国举行的七国集团峰会后,又赴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参加北约峰会。不过,就在他启程去往欧洲的前夕,一道裂痕横亘在美国和诸多盟友之间——监听门。
5月30日,丹麦国家广播公司发布调查报道称,美国国家安全局(NSA,简称美国国安局)利用和丹麦国防情报局(FE,简称丹麦国情局)的合作,用截获通过丹麦互联网电缆传输信息的方式,对德国、瑞典、挪威和法国的国家元首及高级官员进行了监听。爆料披露的监听事件发生在2012年至2014年,德国总理默克尔、时任德国外交部长(现任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时任德国反对党社会民主党领袖施泰因布吕克等高级政要,均在监听名单中。
耐人寻味的是,在2012年至2014年,拜登正担任着美国副总统。身处俄罗斯的美国国安局承包商前雇员爱德华·斯诺登5月31日发了一则推文,为拜登的欧洲之行“造势”:“拜登已经做好准备,在不久之后的欧洲之行中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他从一开始就深深卷入了这桩丑闻。除了丹麦,还应该明确要求他们的资深合作伙伴全面公开相关信息。”
可见,拜登早就对上述丑闻心知肚明。不过,当拜登坐着“空军一号”身处大西洋上空时,欧洲各国政要似乎开始选择性忽略同美国的这道裂痕。即便仍被人提起,想必拜登也早已想好应对局面的说辞。
隔墙有“耳”
丹麦国家广播公司的报道,集纳了德国电视台、瑞典电视台、挪威广播公司和法国《世界报》等多家欧洲权威媒体的信源。9名未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说,为了弄清美国国安局在与其合作中所扮演的角色,丹麦国情局自2014年开始展开了一项名为“邓哈默行动”的内部调查。
“邓哈默行动”的起因,是2013年斯诺登揭露美国大规模监听计划。当时,斯诺登的披露震惊世界,这让丹麦国情局当时的领导人托马斯·阿伦基尔意识到,美国国安局很可能利用两国的情报合作在丹麦和邻国开展间谍活动,于是在2014年启动了内部调查。“调查由丹麦国情局的一个工作组与4名情报界的黑客和分析家一起进行,为了避免美国国安局了解该调查行动,他们仔细研究了两国情报部门保密合作的‘最深处’。”为了跳出美国的手掌心,丹麦国情局行动极其隐蔽,经过一年的调查,最终形成了一份机密报告。
报告得出重要结论:利用丹麦和美国情报部门的合作,美国国安局有目的地收集了挪威、瑞典、法国和德国政要的数据。匿名人士说,美国国安局以这些政要的电话号码为目标,利用互联网电缆穿梭丹麦这一便利条件,“将政要的通信从广泛数据流中拉出来”。
在丹麦哥本哈根阿玛格尔南端的桑达格尔德,丹麦国情局建立了一个为间谍活动搜集数据的情报中心,这个中心被消息人士称为丹麦国情局“皇冠上的宝石”。两国情报部门合作,将从丹麦互联网电缆中截获的通信和元数据输送到数据中心。


数据中心的信息对美国很重要。在地理上,丹麦是全球互联网流量的枢纽,接入了来自许多欧洲国家,特别是俄罗斯的通信电缆。面对海量信息,两国情报部门使用了一套非常著名的系统Xkeyscore。在斯诺登的爆料中,这个系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Xkeyscore是美国国安局的一个绝密监控项目,涵盖了普通用户在互联网上的一切行为。为支持该项目,美国国安局至少在全球150多个地点设置了超过700个服务器。美国特工只要输入查询对象的电子邮件等简单信息,便能对其实施全方位实时监控。在“皇冠上的宝石”中,两国情报部门受过专门训练的分析师便通过这一套程序进行窃听。
Xkeyscore本来是协助美国国安局进行反恐行动的,但后来的大规模部署显然远远超出反恐的需要。匿名人士说,情报部门合作“对丹麦和美国之间的关系具有战略意义”。南丹麦大学副教授兼情报研究员托马斯·韦格纳·弗里斯说得更直白一些:“当时丹麦需要在美国和欧洲国家之间选择与谁合作,最后明确选择了美国。”他说,丹麦帮助美国进行的间谍活动可谓“臭气熏天”,“被监听的对象并非敌对势力,更不是即将入侵我们的国家,而是我们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帮助别人潜伏在你最好的朋友身边,还有什么品行可言?”
更荒唐的是,根据“邓哈默行动”调查报告显示,丹麦国情局不仅帮助美方监控欧洲邻国,还帮助他们监控丹麦本国外交部、财政部、一家丹麦军火制造商,甚至是美国政府自己。丹麦国家广播公司报道,丹麦政府早在2015年国情局提交调查报告后,便对两国情报部门的勾当完全掌握了,却一直秘而不宣。直到去年8月,丹麦联邦选举委员会和国防部发生了大规模人事变动,才让外界看出一些端倪。由于信息不透明,丹麦国情局前局长安瑞克尔竟然在2020年被任命为丹麦驻德国大使。
两面三刀
美国的监听行径再度曝光后,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作出回应,称美国国安局做法不可接受,要求美国和丹麦对媒体的报道做出解释。拜登保持沉默,但白宫发言人在记者会上给出回应:“2014年,美国对自己在海外的监听方式进行了全面审查,总统奥巴马发布了一项行政令,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监听方式。我们将继续与欧洲盟国和伙伴合作,通过适当的国家安全渠道回应一切质疑。”
白宫的回应,是满满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的确,媒体曝光的丑闻,只是美国庞大监听网络的冰山一角,且很大程度是当年斯诺登事件的“余震”。当年的奥巴马政府已经为此有过一轮外交斡旋。当时奥巴马解释,这些情报活动有助于挫败激进组织或敌对武装分子在法国、德国及欧洲其他国家实施的致命袭击。面对丑闻,他总是祭出“反恐”大旗,以不变应万变。

“9·11”事件后,美德情报合作进一步加强。德国有数个监听中心,其中位于格里斯海姆的“欧洲密码逻辑中心”还是美国在欧洲最重要的信号情报站。随着合作深入,德方对美方依赖性越来越强,随之发生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德国反对派提出质疑:德国联邦情报局(BND,简称德国情报局)使用美国工具管理信息,美国能够借此秘密行窃。的确,美国国安局为德国情报局提供分析工具,处理途经德国和来自近东和中东地区的信息。而德国联邦议院一个调查委员会发现,美德两国在2004年至2008年曾合作实施了一项名为“程函”的行动,当通信数据途经作为全球网络节点的法兰克福时,将其拦截。但是美国却滥用了这种合作关系,将监视对象扩展到欧洲航空国防航天公司、欧洲直升机公司以及法国。德国情报局并非坐以待毙,曾进行过“暗战”,设计了一个能过滤掉本国公民通信数据的程序,以避免落入美国之手,但很快被美国国安局发现并攻克。
2013年夏天,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竞选活动中了解到,德国公民正受到美国国安局系统性的监控。出于竞选需要,默克尔提出抗议,并开始搜集证据,为此不惜冒险让直升机升空俯视美国驻法兰克福领事馆。但另一方面,默克尔对美国的举动又有些无可奈何。美国的情报体系以1946年的《英美协议》为基础,这个体系中,美国为“第一成员国”,“五眼联盟”的其余四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为“第二成员国”。而位列“第三成员国”名单的德国、丹麦、日本、意大利等,只能小范围参与英美情报网络。在一份美国国安局行为准则文件中,清晰地写着针对“第三成员国”的“传统策略”:首先将“第三成员国”的信号情报伙伴作为监听目标去观察,其次才会在联合行动中将其视作伙伴,共同针对其他监听目标。美国国安局另一份自我简介中甚至这样写道:我们有能力攻击部分“第三成员国”的信号,并且也会这样做。
为了与美国在外交、经济等领域保持密切合作,默克尔只能尽量避免和美国的冲突,她也曾以极端主义泛滥为由,向美国政府提出给予德国第二层级国家待遇,并想系统性共享美国的情报信息,但遭到断然拒绝。
2013年10月,欧洲乃至世界政坛因一份2006年备忘录曝光而紧张。备忘录显示,美国国安局信号情报部要求白宫、国务院、五角大楼挖掘各自通讯录,提供国外政要电话号码。一名高官提供的200个号码受到特殊“关照”。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时任总统奥朗德、巴西时任总统罗塞夫等35名国外政要由此受到系统性监听。奥巴马出面安抚奥朗德和默克尔,依然还是陈词滥调:此举意图良好,是为保护美国和法国免于恐怖主义威胁。他还承诺重新审查国安局活动,以取得公共安全和隐私权之间的平衡。但他自始至终无任何歉意或辩词,也无停止间谍活动的承诺。


美国宣称的所谓窃听出于反恐需要的论调,并非无人质疑过。美国调查平台“Pro Publica”曾做过仔细的数据调查,发现美国在过去数年只通过监听及时制止了4起袭击事件。2013年的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中,即便两位袭击者在社交媒体上已十分活跃,仍未被美国国安局侦查出来。一个独立的、国会雇佣的数据保护机构也出具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称美国情报机构截获的不计其数的电话通信数据对反恐侦查只起到了“极有限的作用”。
当默克尔得知自己私人电话被监听了十余年后,勃然大怒,尖锐回应:“在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之间是不应存在这种监视的。”奥巴马和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纷纷撇清关系,称毫不知情。美国国安局时任局长基思·亚历山大成为罪魁祸首,但他也毫无歉意,甚至在国防部博客上写道:“我能不做这件事吗?决策者确实能够做出政治决策,但是面对恐怖分子、敌对国家和网络风险,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保卫自己祖国的责任。”
盟友即便是拿到了求之不得的“第二成员国”门票,也不会被美国信任。曾任美国信号情报处主任的卡特·克拉克有过一句精辟的概括:“今天的朋友,明天可能成为敌人。趁在他们身边时,请尽可能地获取信息,当他们成为敌人时,就办不成了。”
法国情报研究中心副主任克劳德·德莱斯在专著《美国国家安全局》中介绍,“五眼联盟”签署协定之初,成员国就互派联络员,常驻于彼此情报部门。但不久之后,美国迅速成为联盟主导者,无所顾忌地施行和滥用歧视性规则与做法,其他成员国被迫调整情报程序,并使用美国国安局提供的情报设备,美国因此能不露痕迹地侵入其他成员国的设备,轻而易举地获取他们收集的情报。比如,美国在英国奇克桑德兹的设备始终监视着盟友的通信;美国驻伦敦大使馆收集着白厅街的数据,而白厅街是英国众多军政部门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