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仁婚礼变葬礼凶手39年逍遥法外

作者: 冯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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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仁

1982年6月28日是陈果仁大婚的日子,他在底特律的很多朋友盛装前来参加婚宴,却惊愕地发现,原本要当新娘的华裔姑娘维琦·王穿着黑色礼服,婚礼直接改成了葬礼。

这一年,陈果仁才27岁,正是年富力强、成家立业的年纪。作为美国汽车供应商效能工程公司的工业制图师,他不算富有,但也不愁吃穿。像所有勤勉的华裔移民一样,他周末还会不辞辛苦地去餐厅打工,增加些收入,好为交往三年的女友创造更好的生活。

然而,这位准新郎竟在大婚前被工作不如意的白人误当作日本人当街活活打死,成为当时美国经济衰退和日美汽车大战的牺牲品。更令人扼腕的还不是“喜事变丧事”,而是他被害后始终未能得到公正对待。

作为亚裔沦为种族歧视替罪羊和司法不公受害者的象征性案件,“陈果仁案”得到美国电影公司的关注。总部位于加州的参与者电影公司近日已立项拍摄一部以陈果仁被杀事件为题材的电视剧集,“陈果仁案”也由此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告别单身之夜的惨案

陈果仁祖籍广东,是1955年出生的第二代华裔,父母在底特律郊区经营中餐厅。他喜欢喝酒,给自己选单身派对时也找了间酒吧。那是个初夏的夜晚,他和3个朋友一起,在离家不远处的高地公园“花花公子”酒吧聚会,以庆祝自己即将脱离单身、步入婚姻。

对于即将大婚的陈果仁来说,这是特殊的一年,对他所定居的、汇集当时美国所有主要汽车制造商的“汽车之都”底特律同样如此。1982年美国经济衰退,而日本处于蓬勃上升期,日本企业疯狂收购美企,大举出口汽车,美本土制造业陷入低谷,大批工人被解雇、生计不保。这些冲击造成底特律汽车工人对日本人的仇恨,也葬送了汽车工业制图师陈果仁的一生。

在“花花公子”酒吧,陈果仁和朋友们的黄皮肤、黑头发有些显眼,很快引起了一对白人继父子——罗纳德·艾班斯和迈克尔·尼兹的注意。他们一个是车间主管,一个是普通工人,双双被工作多年的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解雇,正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而身旁这些矮小的黄种人竟然还在酒至酣时跳起舞来。艾班斯想起前老板李·艾柯卡辞退他们时的托词:“要让日本再吃几颗原子弹才能解决问题。”连电视上的国会议员都说了,“日本在对美进行‘经济上的珍珠港袭击’”,“就是这些‘小黄人’抢了美国人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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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陈果仁葬礼现场,其母亲希望为儿子伸张正义。右图:陈果仁母亲手捧他的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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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亚裔走上街头表示对陈果仁案判决的抗议。

而眼前这些手舞足蹈的日本人的快乐不正是建立在我们失业的痛苦之上吗?艾班斯越想越愤怒,目露凶光,撺掇尼兹一起对陈果仁那边喊“nip”(对日本人的侮辱性称呼),斥责他们“抢走了饭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浑蛋,我们才丢了工作。”

侮辱性的种族歧视字眼不绝于耳,陈果仁据理反驳,与这对父子发生口角,最终动起拳脚,升级为打斗。酒吧老板见状,开始将斗殴双方往外撵。

为了息事宁人,陈果仁试图先行逃离,但这对父子不肯罢休,开车一路追来,追至附近一间麦当劳餐厅。尼兹从后面按住陈果仁,使他动弹不得,艾班斯则抡起球棒,以挥球姿势使尽全力连续猛击陈果仁的头部。陈果仁的头骨被打碎,鲜血流了一地。

身受重伤的陈果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前用粤语大喊:“这不公平!”这时,两名下班的警察路过,当场抓住暴徒。但陈果仁因受伤过重,4天后不治身亡。

亚裔移民首次联合发声

凶手被捕后,供认袭击陈果仁的原因是“把陈果仁当成了日本人”——既然大人物都说要和日本打贸易战,那么教训一下夺走自己工作的日本人又何妨。

事实上,当时的仇日情绪甚至使得沮丧的美国工人将发泄对象指向一切腼腆而又勤奋的亚裔——砸他们的车、击毙车主……在他们眼中,“亚洲人长得都一样”。美国人向来认为,亚洲移民更勤勉、更能吃苦、更有凝聚力,而这些成功特质把美国人比下去,引发了他们对于“庞大的异域帝国”的憎恨。

艾班斯和尼兹坦承杀了陈果仁,但坚称那只是一场酒吧打斗,否认是基于种族歧视的仇恨犯罪。检察官甚至与两名被告在开庭前达成协议:承认过失杀人,以换取较轻的刑事处罚。最终,主审法官考夫曼轻判两人过失杀人(最高可判15年徒刑),缓刑三年,每人罚款3000美元(1美元约合6.5元人民币),这意味着,只要交钱就可当庭走人;这几乎相当于“3000美元的猎杀美籍华裔许可证”。

考夫曼说,两名被告曾有稳定工作,没犯罪前科,不应严厉惩罚。“刑罚不应依据罪行而裁定,应依据罪犯而裁定。”他还说自己一天要判50个案子,没时间调查。其草率断案背后是鲜明的种族主义。

这一比交通肇事还轻的判决激怒了亚裔。全美各地日本人、中国人、越南人、朝鲜人和菲律宾人充满义愤地集会抗议。随着声势扩大,该案引发的抗议促成美国泛亚裔人权组织“美国公民正义会”的诞生。

美联邦司法部迫于形势,转而以“侵犯公民权”的罪名起诉凶手——在美国,同一罪不容许重复起诉,只能用其他名目起诉。1984年6月,经陪审团审判,尼兹获无罪,只指示他接受戒酒治疗。艾班斯侵犯陈果仁公民权罪名成立,刑期25年。艾班斯要求上诉,缴纳2万美元保释金后被释放。1986年9月,上诉庭又以审判中存在“取证失当”为借口,宣布该判决无效。

“美国公民正义会”发起新一轮抗议,迫使司法部决定1987年5月重审艾班斯。荒唐的是,陪审团认为凶手没有种族动机,改判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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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凶手罗纳德·艾班斯。右: 凶手迈克尔·尼兹。

与此同时,陈果仁的母亲陈余琼芳提起民事起诉(陈果仁的父亲此前已经去世)。法官判尼兹赔偿5万美元,每星期付30美元。而艾班斯被判赔偿150万美元,每个月仅付200美元,但房产、汽车、退休金、人身保险金、退休福利等等都保留,不计入支付赔偿金的经济来源。

即使艾班斯每月付200美元,也需要625年才能付清150万。而尼兹每星期付30美元,则要32年才能付清。很显然,这种判决更像是对被害者亲属的嘲弄。

而且,艾班斯宣判前已把财产转到妻子名下。宣判后,艾班斯搬到内华达州居住,以各种托词拒绝履行赔偿。39年来,他欠陈果仁遗属的赔偿金,算上利息,已累计逾1000万美元,根本再无还清可能。

“我要告诉美国人民,这是错的”

从头到尾,对于陈果仁的审判都如同一出闹剧。该案几经周折,杀人凶手不仅始终没有坐过一天牢,也几乎没有赔钱。39年来,他们从未就杀害陈果仁一事表达过任何自责或歉意,虽然曾说过“十分遗憾,真希望那一切都没发生”,但他们遗憾的仅仅是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影响。

“这是什么样的法律?这是什么样的公正?这件事发生只因为我儿子是华人。如果两个华人杀了一个白人的话,他们肯定会遭到监禁,甚至终身监禁。这个国家出了问题。”陈余琼芳气愤地说。

很多美国亚裔也悲哀地意识到,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工作,再怎么尽力融入美国社会,自己还是无法被美国人接受,是一群“永远的二等公民”,永远不可能和白人平起平坐。

就这样,陈果仁被害成了一个转折点——亚裔命运的连带性进一步凸显,美国亚裔逐渐形成一种共识:面对种族歧视的现实,任何长着亚裔面孔的人都有可能被无端攻击。

在“美国公民正义会”的鼓励下,陈余琼芳强忍悲伤,在美国各地巡回演说,陈述儿子的悲惨遭遇,一心要讨还公道:“我要告诉美国人民,这是错的。”

她深知自己的控诉和抗争,不仅是为自己的儿子,也是为美国所有亚裔群体代言。他们面临共同的外在威胁,在美国司法体系中缺乏自卫能力。

1987年9月,陈余琼芳不愿继续生活在丧子阴影下,执意搬回老家广州。她2001年返回美国接受治疗,同时以陈果仁的名义建立了一笔慈善基金,由“美国公民正义会”管理。2002年6月9日,儿子被害20周年前10天,这位坚强的母亲在绝望中去世。

尽管“陈果仁案”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亚裔第一次让全美民众和政府听到了自己的呐喊,并向美国主流社会发出一个信号:他们不再忍受“替罪羊”的遭遇,更不会对无端的攻击甘于沉默。

美国亚裔的确多次被当作替罪羊。1882年签署的《排华法案》直到1943年才得以废除;美国在二战时期设立拘留营,监禁11万日裔美国人;“9·11”事件后,许多南亚裔美国人被误认为“中东恐怖分子”而遭到歧视和排斥。

最近一段时间,美国社会针对亚裔群体的歧视和暴力伤害事件激增,种族歧视远远没有消除,这也再次引发美国各大城市的亚裔连续举行游行示威。直到今天,“陈果仁案” 过去快40年了,依然是美国亚裔群体心中永久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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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很多人依然以陈果仁案为主题设计涂鸦作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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