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背后“杂色”的许渊冲

作者: 许晓迪

2021年5月27日,100岁的许渊冲面对镜头,给小朋友们送上了“六一”寄语:“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又用英文说了一遍:“Good,better,best.Never let it rest.Till good is better,and better best.”

那一天,他用iPad看了纪录片《九零后》,一边看一边“吐槽”昔日同学,到了自己的镜头则难掩得意,“这是我嘛!我比她(杨苡)小1岁,比她神气。”

他好像一直是个“神气”的人,名片上狂妄地印着“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第一人”。人们津津乐道于那个与同行争高下、争对错,一辈子大声说话的“许大炮”,却忘记了他在隐忍、争议与孤立中度过的岁月——那里有一个“杂色”的许渊冲,尽管这样的他只隐身于日记之后。

翻阅许渊冲的《西南联大求学日记》,可以看到一个复杂的少年。

1938年,17岁的许渊冲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一边感叹着“大学生活,真个别有风味”,一边又因为宿舍左右两头的人都把脚对着自己的床铺,“无论睡哪头,闻到的都是脚味”而倍感受气。

他与朋友们打篮球、打桥牌、看电影,陶醉于湖光山影,也深知自己是一个“孤独者”。跑警报时,别人往城外跑,他却躲进宿舍,看飞机在天上画下几个三角,“虽然有点恐惧,但还是更喜欢这种寂静”。

他会因自卑而刻苦发奋。大一总评72分,他自认是“外文系的庸才”;一年后,他的欧洲文学史考了全班第一,俄文满分,“说明我可以走在同时代人的最前面”。

也会因发奋而洋洋自得。他听朱自清讲散文、沈从文讲小说、闻一多讲诗词、钱锺书讲英文,也没少吐槽学者们不会讲课,自己一篇“只是推陈而没有出新”的作业得了高分,竟嫌弃起老师的品位。

日记中最有意思的要数那些“少男怀春”的心事。大三时,许渊冲在夏令营邂逅了林同端。二人一起上法文课,他换上西装,打好领带,搽了头油,擦亮皮鞋,谁料走入教室不久,警报响了,“仿佛我穿西装,是为了跑警报似的”。他鼓足勇气约对方看电影,“设计”对话与巧遇,最终以一首英文情诗祭奠了爱情的幻灭。

许渊冲的一生,就是这个复杂少年的延长线——炽烈张狂、斗志昂扬,也敏感脆弱、犹豫自卑。

2017年中秋,96岁的许渊冲还是一个会在晚饭后骑行半小时的“年轻人”。月色很美,淹没了路上的坡道。他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出院后,坐在扶手椅上说:“月光如水,从某种意义上,摔得还蛮美的。”每天晚上11点,他照例坐在桌前,翻译一页,手写下来,次日下午录入电脑,脸贴在屏幕前,两根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敲。直至2021年6月17日,寄语小朋友21天后,“不到绝顶,永远不停”的他,终于停下了。

大一那年,许渊冲将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别丢掉》译成了英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首译作: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你仍要保存着那真/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是人不见……

82年后,它也成为对许渊冲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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