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一座城的雄心

作者: 施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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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传统古村落宏村

说起黄山,人们想起的往往是“黄山”这座名山,而不是“黄山市”—这是一座城市的福气,也是烦恼。

3年来,作为黄山这座城市的主政者,市委书记凌云多次向外界传递一个观念:大家对黄山的认知需要刷新,黄山不只是一座名山,更是一座名城,一座力争“长红”的城。

5月20日,黄山最险峻的天都峰结束了5年的封闭轮休,重新迎接游客。若趁此机会重访黄山市,你会直观地发现,这座城市正打破偏安一隅的局面,焕然一新。

这里曾经是交通末梢,但如今它有6座高铁站,是仅次于上海、杭州、南京、合肥的长三角第五大交通枢纽。从黄山的最东边坐高铁到最西边,不过1小时路程。

站与站之间,遍布民宿,同程旅行披露,2023年初,黄山市的民宿已占到安徽省民宿总数的2/3。这些民宿,并不只是在黄山脚下扎堆,更多聚拢在以西递宏村为代表的310座中国传统村落周边。当许多城市的乡村加速衰老,而黄山的乡村却成为投资和创业的热土……

今年“五一”期间,黄山风景区迎来了12.93万名游客。作为对比,此前不温不火的齐云山景区更新扩容为生态文化旅游度假区,接纳了12.23万人;一个名为“西溪南”的古村落异军突起,接待近15万游客,这个面积不到3平方公里、尚未成为“景区”的地方,一度临时限流……

奔着“长红”去的黄山市正在回答“除了一座黄山还有啥”的问题。

2023年12月,安徽省委常委会通过了“大黄山世界级休闲度假康养旅游目的地”(下称“大黄山”)建设行动方案。这个覆盖黄山及周边共4个地级市、28县的发展规划中,黄山市成为龙头,迎来新的机遇。

“大黄山”有着明确的目标:到十年后的2033年,“大黄山”的地区生产总值、接待国内游客人次、旅游收入,三项指标都要在2023年的基础上再翻一番。这不仅意味着黄山的发展要可持续,还要有更强的后劲、更广阔的承载空间—转型的必要性由此凸显。

1979年,邓小平关于“把黄山的牌子打出去”的“黄山谈话”,成为中国现代旅游业的先导,黄山由此成为改革开放的一块试验田。

如今,把目光从一座“黄山”放眼整座“黄山市”乃至“大黄山”,在新的故事细节里,坐拥“黄山”和“徽州”两个IP的黄山市,着眼的不光是文旅,不只是消费和内需,还有内涵和外延都更大的“现代服务业”。

发展是渐变的过程,但风起于青萍之末。这解释了凌云为什么在意来访者对黄山这座城市的主观印象,以至于在回答南风窗记者的提问前,她先抛来一个问题:6年之后重游黄山,你有什么新的认知和感受?

事实上,黄山市的转型,不只是发掘山水自然的观光价值,也在于“向夜晚要时间”,从古村落和徽文化当中,用更开放的心态撑起“休闲度假康养旅游”的新发展空间,夯实“现代服务业”的产业基础。

过程中,凌云尤其强调融合和带动,她关心的也不只是经济价值,更关乎人,因为人的创造力是这一切的支撑,而每个普通人的获得感和心灵体验,也是不可或缺的衡量标尺。

3年来,黄山市就一直在实践中探索。以下是黄山市委书记凌云对南风窗的讲述。

新坐标系

今年5月30日,我们随省委主要领导同志陪同德国下萨克森州州长登了黄山,黄山尽情展示了它的风光,奇松、怪石、云海。

中途,德国代表团随行的一位议长跟我们建议,倡议全中国的中小学生都来黄山。我们告诉他,黄山的景观早已上了教科书,孩子们到黄山来,会专门去找书里提到的奇松怪石。

当代表团到了宏村之后,他们更为惊讶,这样一个将近900年历史的古村里,不仅有本地居民,还有很多外来人口,他们尤其意外的是,在一家民宿里见到了一对跨国夫妻。

丈夫是来自奥地利的德国人,妻子原是在深圳工作的湖北人。他们问男主人,为什么选择在宏村开民宿和生活?他说,最早是一家人来宏村旅游,很喜欢这里,就盘下了当时入住民宿的经营权,做了修缮和改造,从游客变成了常住客、民宿经营者。今年你还可以走进他们的“阿琳娜咖啡花园”,尝到他们的咖啡和披萨。

即便你以前去过宏村,在月沼、南湖都打过卡,现在也可多留意周边像阿琳娜一样的民宿商铺,你会发现它们也在改变,不是过去那样简单同质化的。

从黄山到宏村,会经过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这里因三棵百年苦槠树得名,是黄山的百佳摄影点,吸引27家民宿集聚。其中的魔宿·厢居很有特色,是一群设计师用集装箱打造出野奢民宿,用独特的方式搭建在山水之间,既自然又有现代的舒适和美感。我们的黎阳老街进驻了海伦司酒馆,年轻人很喜欢,说是他们夜晚的归属。

这些年,我们在重塑黄山,因为黄山的价值不仅在山水间,还在人文,在于它开放的姿态,理解现代人、年轻人喜欢什么,这是我们想要呈现给世界的新黄山面貌。

我们现在的愿景是,到黄山市来,不一定只是为黄山,我们的古村落、老街里有很多生动的故事、鲜活的人、好玩的东西,是心灵憩息地。

在更大的层面上,我们也在进行三个转型。

我们要从“来了就走”的观光旅游,转向“留下来、沉下来”的休闲度假和康养旅游,人们不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去爬山,可以悠闲地品茶喝咖啡。同时,要从单个景点景区转向全域旅游,串珠成链,一路上都是休闲好去处,黄山不只是一座山独美,更是一座城和美。

更有挑战性的第三个转型,是从单一的“旅游产业”向跨界融合的“现代服务业”延伸,比如康养与生态疗愈、新安医学、徽州美食、研学旅游等结合,推出一批康养乡村、康养民宿,黄山聚焦的现代服务业,涵盖休闲度假、创意经济、体育赛事、医疗康养、会展经济、文化服务。

这是我们的目标,那具体要怎么实现转型?我们认为,要有转化,对空间、功能进行价值转化。所以我们提出来构建“山水村夜”文旅产业新坐标系,一定要记住这四个字,其中蕴含着我们的核心吸引力。

我们这座城市四面环山,其中黄山是我们的核心高地,最大的文旅IP。山是厚重、静止的,但新安江让我们这座城市变得轻盈和灵动,它发源于我们休宁县的六股尖,流入千岛湖、富春江,汇入钱塘江,我们说“源头活水出新安,百转千回下钱塘”,历史上我们的徽商就这样顺流而下,走了出去。

我们黄山市有310个国家级传统古村落,这是什么概念?在全国地市里居于第二。黄山下辖歙县的传统古村落数量,在全国县区中位列第一。中国传统的村落在一座城市里面如此集中,十分罕见,也为我们提供了广阔的新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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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县汪满田村非遗民俗活动鱼灯巡游

那“夜”是什么?是让人留得下来、有地方去的“夜经济”。我们在齐云山下做了更新和扩容,它不再局限于传统山岳景区纯观光、急急忙忙下了山就走的方式,山下就有一系列休闲、体验、打卡的去处和新业态,值得慢慢品味。除了观赏性的横江舞金龙、齐云打铁花,我们让非遗入景区,汇集了一系列动手体验项目。

向云端·世界观光列车微公园是齐云山下的新晋网红打卡地。那里原是横江边的一段废弃公路,一个企业家来做了创意改造,打造了8节样式来自不同国家的观光列车车厢,设置咖啡馆、茶屋、图书室、美术展,人们可以在这里点一杯咖啡,坐在搭建在树上的茶座里听水观鸟赏水杉,因为挨着齐云山,这个长220米的列车微公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向云端”,今年1月一经推出就登上抖音黄山景点热销榜第二。

过去,大家觉得黄山有“门票依赖”,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五一”期间,黄山风景区门票收入仅占旅游总收入的1.7%。像西递宏村,我们都有“景区免门票开放日”的预约渠道。

如今,文旅进入了新周期,它是支柱产业、民生产业、幸福产业。我们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一棵树、一条路、一个高速服务区都是一道风景,一次驻足就是一次旅行,通过小美食、小美景、小美物、小美宿提供情绪价值,满足大家对美好生活的想象。

乡村,文化的容器

人们带着各自的美好愿景来到一座城市,也赋予一座城市多元的目标,由此构成了它多元的文化体系,所以美国学者刘易斯·芒福德说:城市是文化的容器。

在黄山,乡村就是一个文化体系,是文化的容器,310处中国传统村落,八千处历史文化遗存,百万件文书文献,整座城市就是一座没有屋顶的博物馆,黄山的每个村都有自己的“流量密码”和IP。

中国的村庄千千万万,而黄山的乡村是“画里乡村”,黄山乡村的独特性,除了依托于山水的生态价值,文化、经济、旅游方面的价值外,我想展开说的是它的美学价值。

最具代表性的是徽派建筑。我们徽派建筑在上世纪80年代就作为文化使者走出国门,在德国法兰克福就有一座春华园,体现的就是徽派建筑和园林的特点。

这回省委书记韩俊就跟德国下萨克森州代表团的州长介绍,我们传统的徽派建筑不用一个钉子,全是榫卯结构,可以把它全部拆下来,用几个集装箱整体搬运,再异地复原起来,这就是中国版的乐高。

现在,每天都有很多艺术生在村落里写生,水墨画般的徽派建筑之外,黄山乡村的美学价值还体现在石雕、砖雕、木雕,以及新安理学、新安画派等等,美学价值无处不在。

去年8月,我们到香港做推介,完全没想到,黄宾虹、陶行知在香港享有那么高的声誉,黄宾虹是画香港第一人,陶行知是伟大的教育家,都是黄山歙县人。今年6月,我们赴瑞士、意大利、英国开展大黄山推介,我们就很自信。

正是因为这些美学价值,黄山吸引了很多艺术家,他们有的已经功成名就,有的是年轻海归,都进了乡村,在我们的山水村落里深藏不露。

现在参与我们乡村规划的就有很多艺术家、建筑师,差不多有上千人,他们是黄山“画里乡村”的设计师。来自北上广的“数字游民”(注:无须办公室等固定工作场所,利用网络数字手段完成工作的人)也在各县区安家,在乡村创业,他们可以在好风景里惬意办公,在古村落里康养疗愈,在老房子里创业生活,也让黄山的乡村更有活力。

很多来访的人问他们,为什么去乡村而不是大城市?其实他们已经感受到乡村的美好,认识到乡村的价值,欣赏乡村的文化。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建立在农耕基础上的乡村和文化能有什么关系?你看,农业的英文单词是agriculture,文化是culture,很多年轻人是在黄山的乡村,重新发现了文化的乡土气息。

徽州区有个西溪南村,有徽州版“绿野仙踪”的美名,枫杨林是它的核心吸引力,但它其实不是景区,没有围墙和门票、完全开放,也没有人造的景观,原住民仍旧在这里生活。

现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4000的古村落,吸引百余设计师、艺术家进驻,有一批高端民宿、有精心设计的文创产品,有很多年轻有趣的灵魂成为“新村民”。

这些形式不是西溪南独有的,但你实地深入体验之后,住进徽派建筑里的民宿,吃到台湾女婿的面包,会知道它区别于寻常村落的独特之处,这些新势力带动周边几百户村民吃上“旅游饭”。

众多像西溪南这样的古村落怎么焕新?我们风景独好,但光有风景不行,村落的文化,也要结合场景,发展出业态,才能保持吸引力,这也是我们挖掘村字号IP的原因。

“村碗”是我们的徽州美食,“村戏”是因为徽剧是京剧之源、目连戏是百戏之祖,我们也有“村赛”村BA,这些都是在创造场景,最终推动休闲度假康养旅游、全域旅游的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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