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员滞留太空,尴尬了波音

作者: 施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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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国际空间站的NASA宇航员布奇·威尔莫尔(上)和苏妮·威廉姆斯

NASA高管的顾虑很简单:“如果发生灾难性故障,新闻标题会是什么?不是‘波音公司杀死两名宇航员’,而是‘美国宇航局杀死两名宇航员’。”

百年后,如果有人追溯太空旅行的商业化历史,眼下正在发生的事,会是一个生动插曲。

9月,2名NASA宇航员未能按原计划返回地球,眼睁睁地看着飞船弃自己而去,先行回家。因为滞留国际空间站2个多月后,地面终于决定,为了安全,两名宇航员暂缓上船(太空出差计划从8天延长到8个月),将于2025年2月返回。

对此,波音公司最是脸上无光。因为无奈弃客的Starliner,正是波音的首个商业载人航天器的首次载人飞行,可谓出师不利。更尴尬的是,明年将人接回的不是自己,而是其竞争对手,后起之秀SpaceX。

当外界开始议论纷纷,给予了最多包容和理解的,却是两位六旬的试飞宇航员。

滞留太空,一去难返

事情要从6月5日说起。

这天上午,NASA宇航员苏妮·威廉姆斯、布奇·威尔莫尔就位,以试飞员的身份,搭乘波音公司研制的载人飞船Starliner,前往国际空间站。

出发前,苏妮和布奇玩了纸牌游戏,这是个固定仪式,布奇作为指挥官必须输掉游戏,他俩才能出发——因为所有坏运气要在火箭发射前用完。

运气对波音同样意义非凡,因为此番任务是Starliner首次载人试飞,同行和NASA都在看。

2010年,NASA启动了商业载人航天计划,以期安全、可靠、划算地接送美国宇航员往返于国际空间站,推动商业化运营。2014年,波音和SpaceX最终入选,成为NASA的合作伙伴。筹备10年,波音的星际飞船终于迎来了第一次载人飞行试验。

和新贵SpaceX相比,老大哥波音走得很慢。2020年5月,SpaceX的龙飞船完成了第一次载人航天任务,此后更重复了9次,而波音的Starliner,首飞已经慢了4年。波音急需亮出实力,保住名声和地位。

临近中午,Starliner顺利发射升空,随后进入预定轨道,开始了预计25个半小时的飞行旅程。

第一个意外出现了。就在苏妮和布奇准备入睡前,飞船出现了3处氦气泄漏。这不算新问题了,此前5月地面测试时,就出现过少量氦气泄漏,团队为此推迟了发射计划,而评估过后,工程师认为泄漏是孤立的,于是发射又在6月推进。

在复杂的太空中,情况还是超出了预料,泄漏比在地面时严重,苏妮和布奇关闭了阀门,暂时止住了泄漏。

Starliner继续接近空间站。有一个突发瞬间,苏妮和布奇明显感觉到,飞船失去了一些平衡,28个推进器当中的5个,先后突发故障失灵,以致推力不足,控制力下降,意外再次出现。

飞船没有失去所有动力,但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他们切换为手动驾驶。1个小时后,飞船进入到与空间站对接的区域。重新点火后,所幸有4个推进器得以再次启动,但推力仍比正常状态要弱。

接下来的事,就连布奇都难以置信,在对接空间站的最后10米,角度和距离仍有细微误差,但飞船还是精确对接了空间站,两名宇航员从Starliner游入国际空间站,有惊无险。

对波音来说,Starliner的试飞任务谈不上完成,因为它还得把2名宇航员平安送回地面,而前面的各种状况,让许多人对Starliner是不是足够安全产生了怀疑。

NASA之所以选定波音和SpaceX两家公司合作,也是在养备胎,哪怕一边出问题,NASA仍有能力往返于空间站。

若按原计划,苏妮和布奇只在空间站停留一周,但实际上,NASA和波音迟迟未定归期。氦气泄漏没有解决,泄漏点增加到5个,推进器还有一个没恢复,排障、测试、评估持续进行,苏妮和布奇就此滞留在国际空间站。

空间站上储备了大约4个月的食物和水,还有补给,没有人需要节食。问题是,空间站已经人满为患,马上又要有新的机组成员上天轮换,Starliner需要为后续的飞船腾出对接口。除非紧急情况,否则长时间加塞超载2人,对空间站来说不安全,苏妮、布奇和Starliner都不宜久留。

起初工程师们评估,Starliner剩余氦气足以支持它脱离空间站后独立飞行70小时,而返回地面只需要7个小时,余量充足。至少到7月底,工程师们认为,推进器的性能已恢复到发射前的水平,并确信推进器不会再过热发生意外。

但NASA内部和波音之间,对风险评估有分歧,苏妮和布奇什么时候回,怎么回,仍悬而未决。

艰难的决定

在地面,滞留国际空间站后,就怎么接苏妮、布奇和Starliner回家,NASA和波音展开了一连串激烈的谈判乃至争吵。尽管在后来的新闻发布会上,NASA商业载人航天计划经理史蒂夫·斯蒂奇轻描淡写为“略有不同”。

波音公司认为Starliner遇到的两个问题——氦气泄漏和推进系统缺陷——是可以解决的,确信飞船状况足够好,可以把苏妮和布奇带回家,但NASA强烈反对,觉得波音不负责任。波音公司对此也很不高兴。

NASA高管道出的顾虑很简单:“如果发生灾难性故障,新闻标题会是什么?不是‘波音公司杀死两名宇航员’,而是‘美国宇航局杀死两名宇航员’。所以,谨慎一点总比后悔好。”

NASA不想重演悲剧。2003年,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返回时解体,机上7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1986年,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在起飞73秒后爆炸,7名宇航员全部遇难。当时,反对意见都被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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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liner与国际空间站对接

但波音员工后来的抗辩是,他们也不会想要制造灾难。如果波音真的认为Starliner不安全,绝不会建议NASA继续使用。

终是NASA的意见占了上风。8月24日,滞留2个多月后,NASA终于宣布了决定。Starliner先走一步,独自返回地球;布奇和苏妮转正,以正式机组成员身份,留在国际空间站,继续工作到2025年2月,届时蹭SpaceX的龙飞船回家。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但绝对是正确的决定。”新闻发布会上,NASA副局长吉姆弗里说。

在整个太空项目上,波音处境都很尴尬。因多次故障而延期和重新设计,波音在Starliner上的投入已经超出了NASA的固定合同定价,需要为此承担额外的费用。

事实上,人员滞留已经打乱了国际空间站的日程表。物资补给、机组轮换、部分太空试验都推迟了。Starliner独自返航可以让大家先舒一口气,地面团队仍然可以继续收集测试数据,也不会让机组人员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NASA没有寻求外援,因为他们内部就能自己解决。当初NASA之所以选定波音和SpaceX两家公司合作,也是在养备胎,哪怕一边出问题,NASA仍有能力往返于空间站。波音不行,还有SpaceX。

虽说安全至上,但NASA其实也没有考虑专程派遣SpaceX前去营救,毕竟那样代价太大,而是融入SpaceX推迟到9月发射的机组轮换任务,明年2月再一起回来,代价最小。需要牺牲的,是为了给苏妮和布奇预留2个座位,临时被裁减而无法上天的另外2名宇航员。

一同被丢掉的,还有波音的一点面子和钱包。

原本互为备胎,这下波音却要对手来救,波音挽留颜面的仅有希望,寄托在Starliner能够在地面团队的控制下安全着陆和回收。

波音公司的一封内部信写道:“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决定,但我们随时准备采取必要行动来支持NASA的决定。”不过,一位波音员工是这样理解的:如果Starliner能够安全返回地球,公司也许可以为自己辩护,说NASA过于谨慎。

不只是弃客空回,在整个太空项目上,波音处境都很尴尬。因多次故障而延期和重新设计,波音在Starliner上的投入已经超出了NASA的固定合同定价,需要为此承担额外的费用。目前,波音已为此损失了约16亿美元,这一数字还将继续上升。

8月,财报年利润为负数的波音正在谈判,有意出售其火箭发射公司ULA。一批工程师开始跳槽,投入马斯克的SpaceX和贝佐斯的“蓝色起源”麾下。

意外的太空之旅

9月7日,这是Starliner回地球的日子。凌晨3时,苏妮和布奇早早起床,目送它回家,并在iPad上看着它打开降落伞和安全气囊,在脱离空间站6小时后着陆。

他俩本该和Starliner一起回家——滞留35天后参加的第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他们是这样相信的。“据我目前所知,一切就绪,我们准备返回了。”当时,布奇乐观地说,他和苏妮没有抱怨,在太空里多待几周很开心。

9月13日,苏妮和布奇第二次亮相新闻发布会,当被问到,看着Starliner安全返回时,是否因为没有在飞船上而失望,苏妮说:“很高兴看到它回了家……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最后我们会不在飞船上,但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好的结果。”

苏妮表达了理解,作为老海军人,部署发生变化并不奇怪,作为宇航员,她也知道航天飞行的挑战性,它需要在试错和纠正中前进。

“我们可以进行太空行走,可以将探测器发送到太阳系的边缘,去小行星上采集样本,我们可以让事情看起来很容易,但我们在做的每件事都在突破极限,其实这并不容易。这是一次测试,意味着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无法想象的问题,我们90%的训练都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它是有风险的,这就是这个行业的运作方式。”

“失败不是一个选项。”布奇说,“我们发现了一些让我们无法放心回到Starliner上的东西,当你遇到像我们这样的问题时,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波音公司也同意这一点。幸运的是,我们还有选择,我们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以不同的方式返回,而过去有很多案例,当时根本没得选。”

布奇担心造成误解,但他还是愿意透露更多信息。他提到了讨论阶段,大家有分歧,他和苏妮也参与其中。每个人都热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把一切讲清楚,“最终,一旦做出决定,那就是我们要努力的方向”。

苏妮和布奇都不是第一次执行太空飞行任务。布奇61岁了,此前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美国海军上尉,2000年成为NASA宇航员,10年前的2次飞行,他累计在太空中度过了178天。苏妮58岁,也是一名退役的美国海军上尉,同样出过2次差,一共在太空中度过了322天。

苏妮说,她不会去担心那些无法控制的事情,因为那根本没有好处。转为空间站的正式机组成员,她和布奇将为工作忙碌。

任务从8天变更为8个月,的确很漫长。不过,NASA宇航员单次太空飞行时长纪录是371天,来自47岁的弗兰克·卢比奥。累计天数最多的纪录,来自俄罗斯宇航员科诺年科,9月23日,60岁的他和同伴一起返回地面,以1111天的累计停留时长,刷新了纪录。

纪录越刷越长的原因,也和航天器故障有关。2022年,本该搭载卢比奥和另外两名俄罗斯同事的航天器出现冷却剂泄漏,工程师怀疑,是一块太空垃圾刺穿了散热器。俄罗斯联邦航天局官员认为飞船不安全,无法将宇航员带回家,卢比奥因此滞留在空间站,任务从6个月延长到1年,单次最长纪录就是这样创下的。

结束绕地飞行近6000圈后,卢比奥在2023年重回地面,被救援人员抬出来之后,他说:“回家真好。”一同回家的俄罗斯宇航员普罗科皮耶夫,专门要了个西瓜,被问及从太空带回来什么时,他说:“一个好心情。”

有记者以卢比奥的“艰难体会”问及苏妮和布奇的心情,苏妮说,她不会去担心那些无法控制的事情,因为那根本没有好处。转为空间站的正式机组成员,她和布奇将为工作忙碌。要维护设备、要做科学实验、要准备太空行走,因为是计划外的工作,他们还得增加远程的在职培训。一个花絮是,他们刚进入空间站没多久,就帮忙更换了空间站上的“马桶”。

苏妮保持了最大限度的乐观。失重状态下,关节压力骤减,她不会感到日常在地面会有的关节疼痛。不过,为了对抗失重引起的骨质疏松,她每天早上6时就要起床锻炼,在各个健身器材上轮一遍,这是8个月里太空的生活日常。比起短途飞行,她可以收集更多太空素材,和家人朋友们分享,从太空眺望地球,看飓风、日落是什么样子的。

9月22日,俄罗斯宇航员科诺年科一行机组人员返回地球前,交接仪式上,他动情地说:“我将把我的第二个家,交给苏妮。”他把国际空间站的舱门钥匙交到苏妮手中——她被任命为国际空间站的新任指挥官。

苏妮用俄语表达了谢意,祝愿他们平安回家:“很多事情都是没有计划的,第71次远征让我们所有人都学习了灵活应变的能力。你们接纳了布奇和我,尽管这并非计划中的,但你们让我们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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