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未来施政,成败取决于裁员
作者: 吴阳煜随着美国第60届总统选举尘埃落定,特朗普在短短20天内,基本搭建好了内阁和幕僚班子,可谓效率超高;而其中最受外界瞩目的,还是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或戏称联邦裁员办。
一个激烈厮杀许久的总统和国会选举周期过后,特朗普的胜选及共和党的全面胜利,将带来与拜登政府截然不同的政策思路。一系列急剧转变之下,倡导“美国优先”、以美国国内为本位、以利益为根本导向的施政原则,将得到更为广阔和深入的实践。就本届大选所带来的深刻变化和影响,南风窗专访了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张家栋。
是谁打倒了哈里斯?
南风窗:特朗普这次横扫了七个摇摆州,以312张选举人票取得压倒性胜利。但这七个摇摆州里,共和党输掉了密歇根、威斯康星、亚利桑那和内华达的联邦参议员选举和北卡罗来纳的州长选举,显示该党的总体支持率低于特朗普的支持率。你认为特朗普胜选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张家栋:从选举人票结果来看,共和党是“压倒性的胜利”,但从各摇摆州的具体情况来看,称之为压倒性,是夸大了。这次特朗普拿下七个摇摆州,选情和上届大选拜登拿下六个摇摆州是类似的——说明赢者通吃、“一边倒”的现象很常见。由于美国独特的选举人团制度,好像共和党得到了非常多的选举人票,但在基层广大选民的层面,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近年来的美国大选中,民主党胜选是大胜,共和党胜选是勉强取胜,这样的现象非常普遍。那么,为什么这次大选结果会出现国会选举和总统选举如此分裂的状况?关键因素有很多,我认为核心因素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经济。美国民众对于经济因素的感知,并不单单是GDP的增速,也不单单是股市表现,在当下更多是表现在通货膨胀率上,可以说就是它,将哈里斯在这次大选中打倒了。
从世界范围来看,高通胀已经导致西方国家很多长期执政的政党下台,像英国,今年出现了保守党下台、工党时隔14年重新执政的情况,又像法、德,也出现了类似政治摇摆的局面。高通胀的浪潮对工薪阶层的影响是最大的,他们很多家庭是习惯低储蓄甚至零储蓄的,不喜欢存钱,因此对于通胀率的变化尤为敏感。这样的变化立竿见影,立马会转化成民众消费力的下降,也在选举中体现了出来。
特朗普得到了许多拉丁裔选民的转向支持,这是胜负手。要知道在美国,拉丁裔族群以低收入工薪人士为主,他们对通胀率的上升非常敏感,这成为他们投票给特朗普,支持后者减税等经济政策的核心原因。

第二个让特朗普拿下全部顶级摇摆州的核心因素是人本身。这次大选,民主党在一开始就不该让拜登继续参选。美国两党在过去的惯例是,当现任总统想要继续参选,党内一般都是表达支持,不能有异议的。但这一惯例已经被打破了,民主党内部很早就有人建议拜登不要参选,但拜登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依然选择了坚持,尔后又弃选,导致浪费了民主党大量的竞选资源。
特朗普得到了许多拉丁裔选民的转向支持,这是胜负手。要知道在美国,拉丁裔族群以低收入工薪人士为主,他们对通胀率的上升非常敏感。
而仓促接替拜登继续参选总统的哈里斯,在获得总统候选人提名之前,并没有经过党内每个州的遴选程序,导致蓝营很多党员认为,哈里斯的接棒缺乏民主程序的考验,是民主党高层私相授受的结果。由此,他们对民主党推举出来的新候选人产生了失望情绪,投票的积极性很差。
更糟糕的是,哈里斯本人的竞选才能并不突出。本来,过去拜登提拔哈里斯作为自己的副手,就是出于互补性而非培养其当总统的考虑。而在竞选阶段的几次电视访谈讲话中,哈里斯表现出来的领导力,和拿出来的政治纲领,并不十分亮眼,以致到最后大选结果出炉,哈里斯比上届大选拜登的得票数少几百万张。这也使得特朗普成为了小布什之后,第一位赢下普选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所以我认为,这次共和党拿下七个摇摆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翻红”,即使是,也是独特制度下的结果翻红,而非实质内容翻红。
南风窗:选战中,特朗普祭出了“关税拯救经济”的大旗。外界有分析预测,在特朗普二度入主白宫后,包括征收关税和国内减税在内,他的主要经济工具会与第一个任期大致相同,但计划征收的关税范围更广、税率更高,而减少如个人所得税和公司税等税种的针对性,也将更为明显。特朗普政府显著的贸易政策,也将对美联储调整美元利率传导影响。你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的关税和利率政策将会呈现怎样的大致走势?
张家栋:根据美国《1974年贸易法》中的规定,总统拥有单方面实施关税或其他贸易限制的权力。换言之,如果一任美国总统认为,存在外国的不公平贸易行为,损害了美国利益或安全,他不需要国会批准就能采取限制措施——这也是为什么特朗普自2016年胜选以来,这么喜欢把“关税”挂在嘴边的原因之一。法律已经把这个武器交到了他手上,它不像战争权等其他方面的权力,国会无法阻止特朗普,他可以想干就干。
未来四年,他可能会干并且能干成的事情,一个是提高关税壁垒,一个是国内减税,以及也许会减少对行业的监管力度。这几个大的政策方向,都可能会让美国的资本市场更受欢迎。比如减税,特朗普在竞选时主张,要对美国制造商征收税率仅为15%的企业税,表示这是“制造业复兴的核心”,意味着那些未来在美国从事商业活动的大企业,无论来自哪里,它们需要缴纳的税额都会降低,这是利好美元走强的。
同时,为了吸引企业去美国办厂,达到“制造业回流”的目的,特朗普在竞选阶段就屡次重申会大幅下调美国利率。但我们都知道,减税会让美元走强,而降息则让美元走弱,有利于美国对外输出商品。这样两个完全相反的趋势作用在美元上,会形成相互矛盾的分裂影响。至于最终会产生什么效果,这仍然有待金融领域的专家作进一步的测定和判断。
变革与复古的政治观念对抗
南风窗:回顾这场金元攻势空前、民意撕裂的焦灼选举,过去相对保守的共和党,似乎扮演着更加倾向变革的先锋角色。外界认为,特朗普在其中发挥了引领作用。不断改换党派门庭的特朗普,2015年选择代表共和党参选,原因之一是该党的竞选机制更为开放,初选阶段没有像民主党那样的超级代表制,利于民粹派的“脱颖而出”。这可能也是本次选举他能顺利与小肯尼迪、加巴德等第三方势力结盟的原因。而选后在执政端,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机构,正酝酿着激进的削减开支计划。你如何看待共和党从内到外所表现出的变革趋势,及其对美国政治景观带来的深远影响?
张家栋:如果把美国整个政治光谱分成十个刻度,从1到10,那么共和党人可能是分散在3到7,民主党人则是整整横跨1到10,跨度特别大。相比较而言,共和党的票箱相对集中,选民基础相对集中,所以允许党组织形式更加松散一些,更多是靠共识团结在一起;而民主党的选民基础特别分散,东一块西一块,需要更加强有力、更加严密的组织形式,保证自身的动员能力,来对冲选民群体的碎片化,使得党内的民主程度并没有共和党高——试想一下,倘若一个政党在选民相对散乱的前提下,搞开门选举,推行更高民主程度的政治实践,这个政党可能就会走向崩溃。
民主党的选民基础特别分散,东一块西一块,需要更加强有力、更加严密的组织形式,保证自身的动员能力,来对冲选民群体的碎片化,使得党内的民主程度并没有共和党高。
“变革”是一个很难定义的概念,模糊意义上,它大致可以看成是想干跟从前不一样的事情。具体到美国的政治语境中,冷战结束后,总体来讲美国进入了偏左的政治周期——从克林顿开始,到小布什,到奥巴马,再到特朗普和拜登,民主党的执政时间要比共和党多了八年。整个美国在这种政治氛围的推动下,慢慢向左倾斜,越来越强调公平、福利和少数群体的权利。当社会往一个方向倾斜得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共和党人想要对冲这种影响的势头也就越明显,这就是所谓的“变革”,或者说再平衡,这是政治学上一种钟摆效应的体现。
美国总是这样,一段时间内倡议小政府,过一段时间又希望政府职能扩大,一段时间内强调市场机制,过一段时间又关注二次分配问题。我们现在看到美国的主流偏左,当特朗普上台后,再过20年,如果美国偏右的现象越来越明显,民主党人的呼声越来越热烈,也会形成另一个方向的变革。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共和党,给人一种“变革”先锋的印象。其实质不是改革,而是要往旧的方向回归,即特朗普一再强调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回到什么时候才算伟大?那就是特朗普理想中的里根时代的美国,政府比较小,裁掉许多联邦政府的雇员,减少政府的干预,增加市场的功能,这是他想要美国回归的状态。
而反过来,正如哈里斯的竞选口号所喊的“我们绝不回头”,真正扮演变革先锋角色的,其实是民主党。他们认为,人类是回不到过去的,要勇敢地面对未来,其中就包括美国的政治格局。倘若哈里斯上台,美国会变得更不一样—就像它的国名“USA”,越来越多的民主党人认为,美国的核心在于前面的“US”,而后面的“A”(America)带有种族歧视的意味;他们认为,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它的国力来源于移民,欧洲人来得早一点,其他地区的人来得晚一点,不能因为这样,彼此之间的权利就有所差异;美国未来不应该只是传统白人的国家,而是所有来到这里的地球人的国家,这是他们的思路。从这个角度来看,显然共和党像是复古派,民主党更像改革派。
大/小政府理念斗争焦灼
南风窗:特朗普新近提名佛罗里达州多人出任要职,如参议员卢比奥担任国务卿,众议员迈克尔·沃尔兹担任总统国安顾问,司法部长人选则先后有极右翼人士马特·盖茨和佛州前总检察长帕姆·邦迪,这是在巩固佛州这个“政治大本营”。与此同时,特朗普还任命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领导“政府效率部”,意在削减联邦政府开支,裁汰民主党后台的公务员。在你看来,特朗普新班子会否针对“内部敌人”掀起规模性的报复,对政府的建制派力量产生进一步的撼动?
张家栋:2016年竞选总统时,特朗普就提出要“抽干华盛顿的沼泽”。事实上,在他的第一个任期里,特朗普的确像坐在陷入沼泽的白宫一样,政令难出华盛顿,除了减税和掀起与别国的贸易纠纷,大部分的事情都干不成。这无疑给特朗普留下了一些痛苦的回忆,所以这次年近八旬的特朗普重返白宫,势必想要打破这些阻碍。
在特朗普的胜选演讲里,他有这样一段话,大意是说,“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已经不在乎谁喜欢我、谁讨厌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一定程度说明了特朗普挑选内阁成员的心理状态,对外界的反应是很少顾忌的。他最大的用人标准就是听话,组建的团队要有效率地帮他实现目标,其核心就是向里根学习,要进行联邦政府的裁员。
如果说真的有特朗普经济学的话,那么它的逻辑也是简单的,要通过增加关税、减少国内税收等手段,来扶持大企业的发展,从而刺激经济。但是这么做有个严重的后果,赤字会上升,美国政府的收入将会明显减少。为了抑制开支,他该怎么办呢?动军队的蛋糕吗?在第一个任期里,他就曾大幅提高军费开支,在新任期内,可能也会继续加大军费支出。削减民众福利吗?他的支持力量以民粹派为主,这样做人们闹事的可能性也很大。能够动刀子的对象,就是联邦政府的公务员群体。他认为这样做,既可以减少税收刺激经济,又不会增加赤字,对美元的损害也不会太大,是两全其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