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真有样儿
作者: 黄茗婷
杨扬,拥有众多“第一”的头衔:中国第一枚冬奥会金牌得主、中国获得世界冠军最多的运动员、中国首位运动员出身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国际滑联首位女性速滑理事。
从世界冠军到国际组织官员,再到滑冰学校创立者,杨扬一路走来,达成了许多其他世界冠军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在采访中,杨扬向南风窗频繁提到了一个词:相信。
无论是化身冰场上飞扬的“冰雪女王”,还是退役后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大学生,或是国际舞台上的官员,杨扬都怀揣着对自我认定之事物的信念感、对体育力量的信念感。
这份信念感,成为了杨扬驾驭人生航船的内驱力,向着确定的方向前进,任凭风吹浪打,都会有所突破。
这就是成长。
冰面生长的孩子
1975年,杨扬出生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母亲给她起了一个“冰心”的小名,意思是冰一样沉静的心肝。当时杨扬的母亲未曾想过,“小冰心”长大后,成了国家队的“冰雪女王”。
8岁时,杨扬被选入体校。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冰面时的害怕,整个人重心不稳,但她的踝关节依然找到了支撑力,立了起来。
当时的教练说了一句话:“这孩子脚脖子真硬。”这被杨扬当作了一种肯定:“我觉得被鼓励了,觉得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了,就有一种信念,我要练下去。”
但当时杨扬个子矮、体能比较弱,身体天赋不如队友强。想要取得好成绩,只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体校训练的日子是被汗水浸湿的,但“如果怕苦怕累,即使是天才也会被淘汰的”。12岁时,杨扬在日记《怎样对待苦与累》中写道。先苦后甜,是冰上运动教会了杨扬的一个道理。
在往后的运动员生涯中,围绕冰场发生的一切,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塑造着杨扬。“我自己是在冰面上成长的,”杨扬对南风窗记者说,“冰上运动不仅给我带来了成绩和荣誉,更塑造了我的性格和价值观。”

这种“塑造”最关键的时刻,在那个被聚光灯与摄像机包围的赛场上,在那条不到最后一刻都充满着不确定性的短道速滑赛道上。体育竞技所生成的,不仅有成功与失败,还有对自我与团队的信任、突破自我的蜕变。
杨扬20年前在盐湖城冬奥会上的夺冠,到如今依然被不少人津津乐道。在那场为中国带来第一块冬奥金牌的比赛上,杨扬战胜的,不仅是对手,还有自我。这场胜利带来的,不仅是集体历史性的突破,还属于杨扬个人成长的里程碑。
2002年2月13日,盐湖城冬奥会女子短道速滑500米决赛现场。杨扬的起跑位置在占据优势的最内道。她站在起跑线前,用口大力地深呼吸,试图调整自己赛前的紧张状态,这似乎也是想将一些压力与包袱抛开。
当时的她难以处理四年磨一剑的奥运会以及“冲击冬奥首金”的压力:“奥运会的压力不一样,(我)整个人因为半决赛没有发挥好,自信心崩塌,所以到了决赛完全不会滑。”杨扬说。
前一天,杨扬结束了女子1500米短道速滑的决赛。这是她的强项。然而,在这场比赛中,她最后只获得了第四名,错失了冲击“中国冬奥首金”的第一次机会。
失误,源于压力。纵使杨扬自1997年开始,就包揽了世锦赛1000米、全能六连冠,在1500米项目上更是四夺世界第一。但当时的她难以处理四年磨一剑的奥运会以及“冲击冬奥首金”的压力:“奥运会的压力不一样,(我)整个人因为半决赛没有发挥好,自信心崩塌,所以到了决赛完全不会滑。”杨扬说。
所幸,当她沉溺于自我否定与自我怀疑的情绪时,团队信任的力量,将她从挫败的深渊中拉了一把。
在500米决赛前夜,时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袁伟民跟国家队的4名女将谈话:“昨天没比好,要说责任,第一在团长。”袁伟民说:“要说精神,你们昨天没比出来,但这并不等于没实力了。实力还在,技术、体能还在,你还是你,主要是要把心中的‘鬼’赶走,或者说把心中乱蹦乱跳的‘小兔子’赶走。”
谈话过程中,袁伟民让3名队友评价杨扬的表现。当看到队友将失利归咎于她们自己时,那一刻,杨扬感受到了团队对自己的信任。
那种来自团队的信任,让杨扬在相信自己的基础上,得到了更多力量的加码,让她能去更加勇敢地克服心理的障碍。
这种外在的信任,打开了杨扬身上勇气的阀口。但一颗鸡蛋要成为生命,最重要的,是有从内向外挣破束缚的力量。
在备战时期的日记中,杨扬写道:无论怎样,只要我面对它,承担它,我就要拼,我不会临阵退缩的。我要迎刃而上,像有人说的输不能输在精神上。尽力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历史的答卷,在赛场——发令枪一响,杨扬从起跑线上冲了出去,从直道启动阶段起,杨扬就牢牢地扎在了第一的位置上。

直道加速、弯道缓冲,杨扬一路领先。到了第三圈时,她已经将第二名甩开了一个身位。
终点线就在眼前,全力加速,44秒187!夺冠!
杨扬激动地在冰面上张开了手臂,迎接属于自己的冠军,更是在迎接中国开始了史上首枚冬奥会金牌的新纪元。
回忆盐湖城冬奥会,杨扬说,那份自信与被相信的力量,成就了自己。500米的比赛,与其说是战胜了对手,不如说的“赢了自己”,完成了自我的突破。
保持热血沸腾
2006年8月18日,杨扬以59个世界冠军的成绩,告别赛场,正式退役。这个数字,在国内体坛,至今未有人能超越。
为了记录下那一刻,退役当天,杨扬让家人拍摄了一段视频。视频中,她与母亲一起走向镜头。她们一边走,一边露出浅笑。
杨扬坦言,经历过赛场上的激情澎湃,重新投入生活的日常与琐碎中,两者之间的落差会加剧运动员退役后转型的困惑。
当杨扬带着笑容走向另一个阶段时,生活的琐碎,却让她很烦躁。
退役后,杨扬买了新房,在交水电煤气费时,从未接触过生活细枝末节的她,因为忘记带银行卡和忘记密码,需要在家和银行之间奔波了几个来回,最后折腾了花了一天才完成。
杨扬坦言,经历过赛场上的激情澎湃,重新投入生活的日常与琐碎中,两者之间的落差会加剧运动员退役后转型的困惑。
这样的困惑期,杨扬持续了将近两年。“但是我很庆幸的是我自己没有把自己停下来”。
正式退役前,杨扬很明确了自己要“充电”的方向,她先后赴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与赴美国犹他大学学习。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期间,杨扬进入了北京奥组委工作,并以嘉宾主持的身份参与了央视《奥运中国》的节目拍摄。
在紧锣密鼓的安排中,杨扬逐渐摸索出了退役转型的三点原则:做自己能干的事、喜欢的事和应该做的事。
转型的迷雾在两年内逐渐散去,她在不停尝试的过程中,不断地寻找那一份让自己保持热血沸腾的事业。
在她退役后的15年间,她与“奥运会”等体育组织结下“良缘”,曾参与了北京夏季奥运会组委会的工作,并成为中国第一个以运动员身份当选国际奥委会委员的人。
2015年,杨扬站在国际奥委会第128次全会的讲台上。作为形象大使之一,她向大会为北京申办冬奥会作陈述。
当她在后台排着队准备上台时,那种当年自己作为运动员时上场的紧张感突然袭来。“那种紧张程度在我退役之后就一直再也没有过了。但是因为我们经历过紧张的状态,知道紧张是好事。”杨扬说,那时的她,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穿着一身蓝色套装,杨扬走到讲台中央,开始陈述。她在台上用饱含感情而温柔的口吻,说道:“我是来自中国东北小城的普通女孩,也是一个对滑冰有着无比热爱的女孩。那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奥运冠军,我的梦想实现了,还参加了三届奥运会。今天,我的梦想是,欢迎全世界的运动员在我的祖国实现他们的‘奥运梦’。”
在宣布申办城市前,杨扬依然很紧张。当听到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说出“北京”的时候,整个中国代表团都沸腾了,激动地站了起来欢呼。杨扬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径直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握拳,屈肘向上举。这个姿势,与她获得第一枚冬奥金牌时近乎一样。
相信体育的力量
回顾自己退役后的每一个脚印,杨扬表示,这些机遇,并不是自己规划好的,但她一直相信体育的力量。
冰上运动造就了杨扬的运动员生涯,教会了如何面对压力与挫折,规则、责任感与团队意识的重要性。
体育的力量成为了她的信念。当她获得机遇,能将这份体育的力量转化为对社会与世界具有进步作用的动力时,她坚定地向前迈出了步伐。
作为一个“在冰面上长大”的孩子,杨扬在退役后依然不舍得离开冰面。为了让更多孩子感受到体育的力量,在体育中茁壮成长,也为了推广冰雪运动,2013年,杨扬在上海成立了滑冰学校。
与作为国际组织官员的身份相比,成立滑冰学校,在杨扬看来,这是很“接地气”的事,一件能够很好地推动冰雪运动在青少年群体中发展的项目。
学校对外的合作与对内的日常管理以及运营,无可避免地会分散杨扬的精力。曾经有人对杨扬的这个选择表示不解:明明可以在更高级的国际组织上发挥影响力,难度更低、效果更好,为何要选择成立冰雪学校。
而刚成立学校时,从未有过经验的杨扬并不懂该如何运营,审批、申报等工作也会令她感到吃力。
这些具体的、落地的事务,能够对杨扬在国际组织中的工作予以支撑。
但在杨扬的内心里,有一股力量,相信这个目标的实现、驱使着她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努力。
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如何运营、如何沟通、如何管理。随着经验的累积,杨扬总结了三点足以支撑起这个目标的准则:专业的培训、专业的服务和专业的管理。
困难并不一定是坏事,也可以是好事情,是一种锻炼与成长。
经过和团队8年来的付出,杨扬对滑冰学校目前的运营感到满意,重要的是,她能亲身察看到体育力量对青少年的改变。
前段时间,冰球队6岁组的小队长,在比赛前突然发烧,但小队长坚持参赛,说:“我是打前锋的,如果我不来,这个位置就没人了,我们队要输了。”
6、7岁的孩子,竟然已经产生了集体意识了。在与杨扬交流时,一名家长知晓此事后很是惊讶。
杨扬说:“我相信体育对孩子的成长是非常有帮助的,规则性、尊重裁判、尊重对手、责任感、团队意识,这些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能力和素质,能够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无论是成立滑冰学校,还是后来杨扬以全国第十三届政协委员的身份推动学校体育教育,这些都是杨扬坚信的,体育力量的重要性。
这些具体的、落地的事务,能够对杨扬在国际组织中的工作予以支撑。杨扬曾担任过两届国际奥委会委员,现在是国际滑冰协会理事、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运动员委员会主席。当她参与国际体育赛事与项目推广的顶层设计时,“接地气”经历能让她洞见更多可能性,提出更多建设性意见。
一系列国际组织的官方身份,则为杨扬提供了察看“体育的力量”更高远的平台。
残奥会打破社会对残疾人的认知,推动社会更平等;第一届现代奥运会时,女性被禁止参赛,到北京冬奥会运动员,男女运动员比例为54.8∶45.2,女性的参赛权利不断提升;在全球被新冠疫情笼罩和“逆全球化”势力抬头的情况下,奥林匹克的力量依然可以将全球运动员凝聚起来。
“体育是如此有力量的事情。奥运在赛场外的延展,能在社会中发挥作用。”杨扬向南风窗记者说,作为北京冬季奥运会运动委员会主席的她,对此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