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我抛弃北京去流浪

作者: 赵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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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阿随(左)和朋友在一起

22岁的丽辉和小茴香、27岁的阿随、30岁的十一,各自做出了决定,他们要抛弃北京,前往昆明、万宁和乌镇,创建自己的新生活。

抛弃北京,意味着要同过往的经验作别,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们年纪轻轻,尚未组建家庭,不曾生养小孩。当初他们如何孤身向北闯荡,如今就也那样利落地抛下一切离开。而最重要的,是看他们如何为自己选择接下来的路途。

在他们的选择里,昆明代表着洒满房间的阳光,万宁有海浪,乌镇的小村庄里,雨水会落在竹林中和院子里的蔬菜表面,噼噼啪啪,雨声敲击在房顶和天灵盖上。

他们的选择本身,其实就已经能够让人感到充分的勇敢和幸福。但我想,在即将被讲述的他们的故事里,更可贵的是他们做出选择时所具备的自由状态。不囿于膨胀的物质欲望,不局限于机会的得失,而只关心自己内心的渴望。

北漂已经不酷了,这个词汇的理想色彩早已淡退,它作为一个生存问题的本来面目充分暴露出来。那些没有窗户的办公大楼、逼仄的居住空间、人挤人的街道,已经逐渐显得狭窄。

按小茴香的话来说,比起留在北京继续过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我能够决定我当下要干什么”,去追求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自由,才是对他们而言更紧要的事情。

“松鼠”进城

丽辉还没有本科毕业,此时此刻,他本应该继续在腾讯北京总部实习,为即将在今年6月到来的毕业做准备,但仅仅在抵达北京四个月后,他就决定辞职离开。

从小生长在大理,大学在大连就读的丽辉,在2021年年底之前从没去过北京。

在他从小被灌输的那些观念中,北京应该是一座“各方面都很好”的城市,但当他在22岁这年第一次到达此地,在互联网企业云集但远离市中心的北五环,入住于老小区里月租将近3500元的一个8平米的房间时,他曾经的美好想象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在大学里,他学的是传媒相关的专业,曾有位他很敬仰的老师告诉他,最好的传媒资源都集中在北京,“所以你得往北京看一看”。

但来到这里的时候,丽辉发现,自己领的实习工资几乎难以支付每月的房租,而生活所需的成本又高昂得远超他的预期。

过年期间他没有回家,大年初二,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想找一家便宜一点的餐馆吃晚饭,于是走进了一家麻辣烫店,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加多少菜,但这碗麻辣烫最终让他花费了120元。

那个寒冷的新年的夜晚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想起了老师曾提起的那些行业里最好的资源。“我感觉到,我还没办法够到那一层东西之前,我就已经被自己的经济制约起来了。”

除此之外,席卷互联网行业的裁员潮也裹挟着丽辉。

他看着自己所在的公司开始关闭招聘实习生的渠道,于是在职实习生的工作量陡然增多起来。他们会被要求去做许多并没有什么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工作,而这些工作往往也得不到太多的反馈。

他发现,整个公司的大楼,由无数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内部与室外隔绝起来,却没有窗户。

在这样的日子里,最让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是工作环境中一个奇特的现象,他发现,整个公司的大楼,由无数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内部与室外隔绝起来,却没有窗户。

他曾经去到过顶楼,但他的实习生工卡压根刷不开通往天台的门锁。

晒惯了大理的阳光,如今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丽辉逐渐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压抑。有时候他也会去户外走上十多公里,但北京的扬沙和尘霾混淆在一起,气候闷热,他总感觉自己看不清太阳。

而阿随和十一并没有那么讨厌北京。

阿随知道,在北京,她见到了那些和她同样喜欢日本明星松田龙平的朋友。在2018年音乐文化极其丰盛的时期,她把很多钱花在了看各种国外乐队的演出上。除此之外,她还可以找到很多方式,去以最低廉的价格买到她喜欢的大桶卡士酸奶。

在2013年大学毕业后,十一和朋友们在北京创办了自己的动画公司,在这段经历中,她能够触及这个行业最顶层的那些人物。在那些闲下来的周末,她喜欢去逛展。而这些机会与文化生活,都是绝大多数城市无法给予的。

但与富足的机会并行的,是无数个熬夜加班的日子,从2015年到2019年间,因为工作熬夜过多,一大撮白发从十一额头中央美人尖的部位窜出来。而那些丰盛的精神文化生活,也无法让阿随和十一从现实生活中的挤压之中逃脱。

最终驱使十一离开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搬家。在北京,她每年都要搬一次家。

需要搬家的理由太多了,比如说公司换地方,比如说,房东想要把她租的房子给卖掉,还有些时候房东要涨租金,又或者是合租的室友太过吵闹。

她原本很喜欢在房间里添置各种小玩意儿,随着年龄增长,她也更加关注个人卫生,会在租房的时候把房东留下的洗衣机、冰箱之类的家电也给换掉。但每次搬家,这些为了提升生活质量的物品就成为巨大的负担。“搬一次家你就得扔一次,不可能把买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后来就真的,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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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随(右)和朋友在旅行途中

最让她崩溃的一次搬家,是她作为合伙人,要先给公司选好新的搬家地址,因此忙得没有时间好好为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落脚之处。

那时候,她只能在自如上随便给自己订下一间房,慌乱中请了搬家师傅把所有行李运到目的地的时候,一打开门,门口摆着一大堆鞋子,客厅的桌子、卫生间之类的公共空间,全被合租的一对夫妻给占满了。她只好掉头离开,开始通过朋友的帮助去找一个可以立马入住的房间。

搬家师傅是她的山东老乡,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坐在车上,天色已经很晚,十一的猫被关在笼子里,放在离驾驶座很近的位置,为了避免它在车上排泄,十一不敢给它喂食,而它或许已经是很饿了,因此不停地喵喵叫着。

“当时师傅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听了特别想哭,师傅说,你的猫跟着你容易吗?”

至于阿随,她原本是最享受北京文化生活的那种女孩,但自从她在2021年年底去了一趟大理之后,有些变化无可避免地在她身上发生了。

在大理,她可以早起逛农贸市场,去观赏那些稀奇古怪的水果和菌类。下午,她会徒步从大理古城走到洱海。有时候她会买一些水果去一家本地人聚集的咖啡店,和大家一起玩,那时候就有个人对她说:“你现在再回到城市,会觉得很焦虑。”

搬家师傅是她的山东老乡,“当时师傅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听了特别想哭,师傅说,你的猫跟着你容易吗?”

她当时并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她想,她只是在大理待上几周,这种生活并不会带给她那样大的心理变化。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回到北京以后,有一天,她和朋友约好去798艺术区看展,通向目的地的这个过程中,她必须花很长的时间等公交,坐上公交以后,车辆每走一小段路,就得停一下等红绿灯。在她看来明明是并不遥远的一段路程,却花费了她将近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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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随在海南万宁爬椰子树

除此之外,还有些事情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马路上的车太多了,她有时候会突然被一声刺耳的喇叭声给惊吓到。行道上的人太多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有人会撞到她。渐渐地,她变得烦躁起来,她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松鼠进城。

“我骑自行车的时候在想,这人怎么乱跑,车怎么乱往这儿开,你会觉得每一个角色之间都有很多冲突,然后太疲于奔命。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过分挤压,你的空间就被挤得很小。你知道吗,我会有那种感觉,就是,(这里)怎么会这么嘈杂?”

抛弃北京

丽辉、阿随,与十一,最终全都选择了离开北京。

与丽辉一同离开的,还有他的女朋友小茴香。这个同样22岁即将大学毕业的南方女孩儿,做决定时更加自由和随性。

她说她原本以为北方的雪落到身上的时候,掸一掸就能掉落,但实际上雪是会在身上和头发间融化的,它会让人变得狼狈。故宫的红墙和松柏树在大雪覆盖时的确很美,但故宫外的地面上也会有车压过积雪,留下脏污的辙印,没有想象中那么体面。

当时,小茴香和丽辉在同一家公司实习,那种笼罩丽辉的压抑气息同样卷裹着她。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字节跳动的工作offer,但她已经不想要再继续这样过日子。

小茴香和丽辉选择了辞职,一起去昆明,他们想要过一种能够晒到太阳的、能够决定自己下一秒钟想做什么事情的生活。阿随也一路南下,抵达海南万宁,一边做义工,一边冲浪去。而十一去了乌镇,她独自在村子里长租下一个带小院的房子,勤于劳作。

想要过得快活,单单做出离开北京的决定是不足够的,还得弄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阿随之所以会去万宁,是因为,她热爱各种运动,攀岩、飞盘、剑道,或是陆地冲浪板。在北京,她沉迷攀岩,常常会骑着共享单车往返于十公里外的岩馆。但到了冬天,她的通勤方式和运动种类都会被限制起来,这座城市会变得,寒冷,并且不那么好玩。

2022年初,在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离开北京之前,阿随决定和朋友们去万宁过春节,在这座位于海南岛东南岸的热带小城,即便是在冬天,她也能穿着吊带四处撒野。

对于十一来讲,生长于山东的她从没有在南方生活过,而乌镇有最让她向往的江南风光,在这里,房子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她想,像李子柒那样在乡村生活也挺好的,是吧?趁着年轻,既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不如去试试,过另一种生活。

但她们都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像她们一样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说丽辉和小茴香离开北京是因为他们尚未真正进入社会,还有父母的力量作为荫蔽,那么阿随和十一的选择就更加需要慎重的考虑。

她们之所以能够放下一切离开,是因为她们能够在线上找到获取收入的方式。

阿随有时候会接到一些来自朋友的工作邀约,去撰写一些公关稿件。在万宁,她同时也在冲浪店做义工,因此能够基本解决食宿问题。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不需要有一份固定收入的生活,在前往万宁以前,她已经做了一年的自由职业者。

而十一在北京的创业让她攒下了一笔钱,目前尚且无须为基本的生活发愁。她的本业是做动画,有时候她也可以接一些单子,获取少许收入。如今她开始在社交平台上经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记录自己的农家生活,如果坚持下去,或许也有希望能够接到一些广告,来维持这种安宁的日子。

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字节跳动的工作offer,但她已经不想要再继续这样过日子。

在接受采访时,十一不止一次表达了对那些还没有想清楚就回到乡村的人的担忧。

“别人有时候问我,你靠什么赚钱?我就会很真实地告诉他们。我说其实有个特别严重的问题,从城市回到农村,不一定适合所有人。如果你的工作在什么地方都能赚到钱,肯定可以回农村,但如果你的工作仅限于在大城市才能赚到钱,你回农村干吗去?”

撇开物质上的凭靠,存在于这几位年轻人身上的,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做出的决定最终都能够得到家人的支持。

在丽辉和家人的心中,糊口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的爸爸支持他回到云南,并且对他说,“去送外卖也很好”。有何不可呢,他心想,送外卖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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