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候任总统莱西的考验

伊朗的无悬念大选6月尘埃落定，莱西顺利当选新总统。

现在的悬念是，他能否成为最高领袖。不少分析人士在大选前就指出，此届选举不仅会选出新一任总统，还很可能选出伊朗未来的最高领袖。

伊朗宪法规定，最高领袖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且为终身制。这一权力的转移，将对伊朗内政与外交产生巨大影响，比总统更替更引人注目。

担任伊朗最高领袖32年的哈梅内伊已82岁高龄，自7年前他在医院接受手术的消息曝光后，对其接班人的猜测便成为国际社会的热门话题。

在莱西2017年参加大选（败于鲁哈尼）时，就有舆论认为他已被哈梅内伊挑选为接班人。4年后，这一猜测更加被外界视为主流解释。

此次莱西在哈梅内伊支持下“零风险”当选，也被视为是最高领袖在为接班人铺路。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学者刘岚雨告诉南风窗：“在莱西99%当选（总统）的情况下，通过宪监会对潜在竞争者的提前淘汰，最高领袖把1%的不确定性都抹掉了，这很可能是他在为莱西接班考虑，故不允许大选有任何意外。”

为什么会是莱西

伊朗宪法第107条规定，最高领袖由 “专家会议”选举产生。该会议成员现有86名，由选民投票选出，任期为8年，成员人数不固定，绝大多数是保守派人士；与总统候选人资格审查制度一致，专家会议成员的参选资格，也须经宪法监护委员会批准。后者由12名成员组成，其中6名宗教学者由最高领袖指定，另外6名法学家由司法总监提名，再经议会投票通过，而司法总监由最高领袖任命。

随着时间推移，伊朗国内不再如之前般避谈接班人之事。近几年一直有消息称，由高阶教士组成的专家会议，已向领袖哈梅内伊递交接班人的候选名单。

2019年6月，专家会议成员穆赫辛·阿拉基在接受伊朗半官方的法尔斯通讯社采访时表示，确实有一份写了三个名字的名单，但名字本身处于保密状态。

主流观点一直认为，莱西是名单上的一员。以色列国家安全研究所的伊朗问题专家拉兹·齐姆特就称，莱西曾师承哈梅内伊，两人关系密切。哈梅内伊曾任命莱西为伊玛目礼萨（什叶派历史上第八伊玛目）圣地的监护人，并让他掌管最大的宗教基金会，展现了最高领袖对莱西的信任和期许。

莱西在司法体系有多年历练，尤其2019年3月被哈梅内伊任命为司法总监后，他致力于打击腐败以提升自己的公众形象；加上保守派（强硬派）代表人物的标签，让他成为了最可能接班的人选。

本届总统选举之后，此前的猜测似乎被下了结论：获胜的莱西，被许多观察家认为将走与哈梅内伊相同的道路，由总统过渡到最高领袖。

不同于其他西装革履的本届大选候选人，60岁的莱西在整个竞选过程中都身着长袍，头戴黑色头巾，彰显他的圣裔身份，即先知穆罕默德的后代。

刘岚雨告诉南风窗，莱西在当选总统后，满足了伊朗社会层面对最高领袖职位的要求。在主流舆论中，出任领袖需要有两个特质：一是圣裔身份，即将卸任的总统鲁哈尼，因佩戴白头巾，被认为从身份上就不太可能成为最高领袖；二便是总统经历，这意味着其受到民众认可，有治国理政的能力。

“另一方面，成为最高领袖，还须满足的条件是，获得伊朗各个权力机构的认可。”刘岚雨补充说，莱西目前是能让伊朗各派接受的准接班人。

虽然莱西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选，但早被外界贴有保守派（强硬派）标签。此次总统选举，除了得到保守派内部的支持，改革派也对他态度暧昧。改革派的说法是，若莱西可以胜任总统职位，他们也会给予支持。刘岚雨解释道：“这也可能是改革派为之后在政坛生存不得不做的表态。”目前，伊朗改革派内部没有强有力的政客，呈持续边缘化的态势。

随着时间推移，伊朗国内不再如之前般避谈接班人之事。近几年一直有消息称，由高阶教士组成的专家会议，已向领袖哈梅内伊递交接班人的候选名单。

莱西在专家会议中也有较高声望，他先后担任专家会议成员、专家会议秘书以及专家会议主席团成员。

此外，莱西在革命卫队中享有广泛的支持。革命卫队总司令侯赛因·萨拉米、伊朗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穆罕默德·巴盖里，都公开表达了对莱西的认可，并称赞莱西给国家带来了希望。

革命卫队的表态，增强了莱西的准接班人光环。美国田纳西大学助理教授赛义德·戈尔卡曾指出，革命卫队可能是对继任一事最有发言权的机关。革命卫队忠于最高领袖，其总司令由最高领袖任命；除了在安全领域占重要地位，革命卫队在经济、政治领域也举足轻重。

莱西面临的障碍，可能是宗教势力的支持力度不足。

伊朗有两大宗教势力—库姆派和马什哈德派。其中，库姆派在伊朗的地位不可小觑，以至于有学者评价，在伊朗成为最高领袖需要得到三方支持：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伊斯兰革命卫队，以及库姆神学院。

莱西并非库姆神学院的成员，他属于伊朗东北部的马什哈德派系，缺乏伊朗中部库姆派的支持根基。

在此次大选投票前，库姆派就曾对哈梅内伊“保送莱西”表达不满。5月下旬，据伊朗国际电视台报道，库姆神学院数名高阶教士发表声明质疑此次选举，原因是宪监会取消了多名热门候选人的竞选资格，包括库姆派系的阿里·拉里贾尼。什叶派教士霍亚蒂·凯尔马尼在声明中表示，最高领袖干脆直接任命一位总统好了。

凯尔马尼的声明还提到，宪监委在试图建立单一派系的统治。一直担心自身影响力遭削弱的库姆派，面对非自身派系的准接班人莱西，或会有别的考量。

莱西的压力

除了未与主流教士集团建立联系，目前支持莱西的权力机构，之后或会因利益冲突倒戈。

此次莱西虽然顺利当选，但其实际得票数却不高。伊朗选民超5931万，6月19日的选举结果显示，只有2893万人投票，投票率仅为48.8%，是伊朗举行总统选举41年来的最低水平。其中，还有370万张是废票（未写候选人的姓名）。莱西获1792万票，只比上届总统选举输给鲁哈尼时的票数增加了200多万。

刘岚雨认为，莱西上台后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恢复社会对政府的信任度。中产人士支持改革思想，但鲁哈尼政府让他们大失所望。此外，对伊朗当局的不满，也是民众不愿投票的原因。2019年11月街头运动的悲催结局，以及2020年乌克兰客机被革命卫队击落事件，都让民众感到沮丧。

伊朗青年Behnam告诉南风窗，他是放弃投票的选民中的一员。“你知道，我们国家有一个‘super leader’，总统权力有限……谁当总统其实没有区别，无法改变什么。‘解除制裁、改善经济’，这种论调和承诺我听了10年了，没有政客做到。”

而且，Behnam觉得“候选人中没有我想要选择的，只有哈梅内伊想让我选择的”。总统选举开启报名后，热门人物有担任过12年议长的拉里贾尼、现第一副总统贾汉吉里、前首席核谈判代表贾利利、前总统内贾德、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秘书雷扎伊及莱西等。但伊朗内政部公布的通过宪监会审核的7人名单显示，拉里贾尼、贾汉吉里和内贾德均被淘汰。民众投票的积极性，也因此大受影响。

莱西恢复民意支持的一个重要途径，是经济改革。在特朗普的极限施压下，伊朗经济雪上加霜，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高，民众生活水平陷入谷底。而莱西在改革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与权力集团产生冲突。

“作为总统上任后，莱西在改善经济情况时，必须做一些改革。这些改革可能打破革命卫队对经济领域的垄断。莱西主张反腐和要实行财政透明化政策，这意味着基金会和卫队的下属企业账户要接受审计。这很可能会导致他与革命卫队、领袖办公室以及传统保守派的矛盾。”

刘岚雨指出，莱西此前主要在司法体系工作，缺乏更全面的政治经验和政治素养。如果莱西选择硬碰硬，以接班人自居，那他可能不仅会失去体制内部的支持，还可能遭到攻击。体制内部各个利益集团会考虑，是否要将莱西继续推向最高领袖之位。若如此，他想推进的政策就未必能获得支持。

接班时机非常重要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已产生13届8任总统，只有过两任最高领袖。在第一任最高领袖霍梅尼在任期间，蒙塔泽里（Hussein-Ali Montazeri）曾被确定为继任者。蒙塔泽里拥有大阿亚图拉的宗教头衔，被认为是霍梅尼的合法继任人。

拉里贾尼家族是伊朗政坛的名门望族，家族五位兄弟都在政府担任要职，但近年来陷入腐败风波。莱西在任司法总监期间，反腐利剑刺向萨迪克·拉里贾尼的副手，也被认为是在用反腐手段削弱他潜在的竞争者。

但是，后期蒙塔泽里与霍梅尼在政治理念上爆发一系列冲突，前者主张限制最高领袖的权力。由于理念不合，蒙塔泽里的继任资格在霍梅尼去世前两个多月被取消。故当霍梅尼去世时，没有明确指定的继任人。

当时，专家会议的第一选择，也并不是时任总统的哈梅内伊—他只是中阶教士，从宗教身份上不被认可。哈梅内伊在时任议长拉夫桑贾尼的支持下继任。拉夫桑贾尼告诉议会，霍梅尼曾认为哈梅内伊能够胜任最高领袖。但即使在哈梅内伊继任后，他的领袖资格仍被部分人长期质疑。

哈梅内伊成为最高领袖后，外界猜测的接班人的名单也一直不断更新。前司法总监、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主席哈什米·沙赫鲁迪，一度被视为有力竞争者，但其在2018年底因病离世。

之后，舆论认为接班人将在莱西和萨迪克·拉里贾尼间产生。后者是前司法总监、现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主席、宪监会成员。

拉里贾尼家族是伊朗政坛的名门望族，家族五位兄弟都在政府担任要职，但近年来陷入腐败风波。莱西在任司法总监期间，反腐利剑刺向萨迪克·拉里贾尼的副手，也被认为是在用反腐手段削弱他潜在的竞争者。

现阶段最耀眼的接班候选人是莱西，但他能否抓住时机却不得而知。有学者指出，哈梅内伊给莱西创造了最好的时机。华盛顿智库“中东研究所”研究员亚历克斯·瓦坦卡认为，哈梅内伊会促成伊核协议的达成，以便让“批评归于即将卸任的鲁哈尼，而夸赞属于他精心挑选的继任者莱西”。

刘岚雨指出，目前伊朗处于经济发展触底的时刻，制裁的任何一点放松，都会带来经济大幅度的增长，届时莱西可以把功劳揽给自己。但从长期来看，莱西促成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存疑，民众也可能对其执政能力失望，从而间接影响其能否出任最高领袖。在刘岚雨看来，莱西能否顺利接任最高领袖，关键在于哈梅内伊退位的时间点。

目前而言，莱西会否有足够时间通过政绩赢得伊朗的民心、通过权力平衡获得主流教士集团的支持，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