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车,不只是分享空座
作者: 丁海笑
“顺风车”一词的出现曾和搭车(Hitchhiking)文化有关,在交通不便的时代和区域,搭车是一种主要的交通方式。搭车以免费为主,在熟人社会里是一种互惠的行为,搭车客对车主的非物质回馈包括交谈、解决问题、提供帮助以及其他潜在的回报等等。搭车还一度变成一种时髦的旅行方式,这在鄙作《搭车十年》一书中有过不少着墨。本质上,通过网络平台预约的顺风车不能被叫作“顺风车”,它不过是打着共享旗号的拼车服务罢了。
顺风车在今天的中国,与过去的“顺风车”已不完全等同。政府将顺风车界定为“分摊部分出行成本或免费互助的共享出行方式”,不以营利为目的,车主与平台之间也并非雇佣关系。
在世界范围来看,互联网让顺风车的实现方式更加便捷,不仅满足了人们的多元出行需求,也体现了“助人为乐”的价值,更能让人近距离体验别人的人生。
“收支平衡”的副业
家住成都、在电视台上班的冯先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收入还算不错,由于妻子是家庭主妇,两人平时过得非常节俭。2018年初有一阵子,冯先生在工作上很低落,下班后靠跑顺风车来贴补家用,同时也算是体验生活。冯先生最初主要使用滴滴出行的顺风车功能,因为平台的单子多且集中。2018年8月27日,滴滴在全国范围内下线顺风车业务后,他才转向嘀嗒出行和哈啰顺风车。
“我以前每天上下班都接人,每次要多开几公里,乘客都是附近小区的上班族,因为上下班高峰期很难打车,费用也比较高,所以选择了搭顺风车。乘客比较固定,成为熟人之后,一般就不通过平台了。我车子的油耗极低,每公里就0.28元左右吧,每天上下班的通勤距离一般在6公里以内,每位收费不到12元,除掉油耗,一天的收入有45元左右。周末跑全天,每天要接15单左右,好的时候一天能挣400多块。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半。”冯先生说道。
据2021年的最新统计数据,成都市常住人口达到了2093.8万人,而成都平原经济区常住人口为4193.5 万人。成都市的城市发展呈扇叶状布局,中心和外圈层相辅相成。除掉中心的老城区,也包括正在同城化的德阳、乐山、资阳和眉山四个都市圈地级市,成都覆盖的卫星城也多达17~18个左右。虽然成都近年来提出了一系列副中心和片区中心发展方案,但原有的城市格局已很难改变,大量的就业机会和便利的城市公共交通线路都从中心往外递减。
不论是存在行政区域限制的城市公交公司,还是有跨区经营许可的长途客车,因为成本高、收入少、供需不匹配等问题,很难经营这些线路。不光有客源的问题,跨行政区域还牵扯到利益和准入问题。公共交通毕竟只是点对点,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个性化出行需求,顺风车的出现填补了这一部分的出行需求。
冯先生的家住在高新区,算是成都最中心的区域,周末和节假日他常接到来自周边地区的顺风车订单,包括金堂、淮口、新津、蒲江、崇州、大邑、邛崃、简阳、东部新区等,这些区域多属于成都的远郊,距离市中心30至80公里,行政上仍隶属成都,与中心城区往来密切。他称自己不太愿意接跨城订单,因为跨城的费用不仅低很多,而且按照平台规则,市内高速过路费乘客出,跨城高速过路费车主出。
冯先生的车是五座车,每次最多拼三单,每单可载一人或两人,合乘者越多,收入越划算。成都市内跑一天最远400公里,油费成本差不多在100元左右。因为顺风车不收返程费,所以返程也得载人,否则返空一趟就白跑了。最远的一趟跑过泸州,算上过节期间的奖励能挣700元。接人送人要多算些里程,往返约800公里,一天耗掉一箱油。
不光有客源的问题,跨行政区域还牵扯到利益和准入问题。公共交通毕竟只是点对点,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个性化出行需求,顺风车的出现填补了这一部分的出行需求。
2020年春节,冯先生开车到了河南。疫情期间很多班车都停运了,因为他的车牌是川A,结果有老乡拨打他的挪车电话,问他回不回成都。冯先生的车上正好有空座,就捎上了那个人—“聊了一路,开长途也不容易打瞌睡。”因为春节期间高速免费,冯先生只收了他480元,除掉油费还有些剩余。
“感谢你分享空座”
“我跟他就是搭顺风车认识的,当时他开飞度吗?突然想不起来了。我刚学出驾照,也想买一部代步车,聊天时他就很热情地说:‘你可以试着开呀。’然后我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也比较大方,长得有点像那个吴秀波,所以我们就互加了微信,成了朋友。有一个阶段我们就一起玩儿,一起吃饭,然后就一起认识了你,我们一起去了泉州。那天你在车上说我们就这样开吧,开到拉萨……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美好。”我在厦门做分享时碰到一对读者朋友,结束之后搭他们的车去了趟泉州,而他们也是通过顺风车认识的。
互联网公司对产品的社交功能有着非一般的嗜好,顺风车因为司乘的多样性、时间长、空间封闭等特征,一出现就顶着“社交”的光环;国外的顺风车产品依然有重要的社交属性。而国内由于一些刑事案件的发生,各大平台才开始调整顺风车的产品定位,使其成为一种高性价比的拼车选择。顺风车司机与网约车司机偶尔也有重合,只是顺风车的用户体验、价格和准时率均低于网约车。
为了获得顺风车的司乘体验,我在跨城自驾的时候尝试过一阵子的顺风车。我开顺风车接到的首位乘客并非人类,而是一只柯基。当乘客提出要送一只狗的时候,母亲还是有一些担心的—那狗安全吗?我想如果乘客是人,她也会担心。宠物的主人是一名在异地上学的大学生,他想把寄养在老家的宠物托运到学校,因为之前大巴车货箱经常发生宠物窒息的事件,所以他选择了顺风车。
后来,因为顺风车的安全限制,我接到的乘客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有大学生、中石油会计、公司职员等,还有一对谨慎的浙江游客。白天的订单容易被专职的顺风车司机抢单,我只有在深夜时段的成功率比较高,乘客以单独的男性为主,他们健谈、自信、收入水平普遍不错,也孤独,更容易找人倾诉。
一位让我印象深刻的乘客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他只有22岁,大学生,终点是自己的健身房。小伙子迫不及待向我炫耀他的成功,称自己已有百万身家。为了证实,他给我看了最近一笔16万元的微信转账,来自他的母亲。他出生在天府新区的一个拆迁户家庭,在周围亲戚将拆迁款挥霍一空的同时,他的父母则选择了保守的房产投资,如今整个家庭每月有六位数的收入来自房租。
“这辈子都不可能上班”—家人支持他创业,所以给了他一笔巨款,让他在大学附近开了健身房和外卖餐厅,疫情之后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令他有些得意忘形,他打算等今年凑够钱,便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买一辆奔驰G级越野车和一辆哈雷摩托车,再养一只卡宾犬。我一路上几乎只能听他说,因为年龄的关系,我能体会到他的孤独,而他却无法体会我的。
去外地的音乐节时,我免费载了一位乐队演出经纪,听她放了一路视线模糊乐队的歌,于是顺利地错过了匝道,开上了乡村小路,道路两侧是云雾缭绕的南方丘陵。看得出她有些拘谨,我们的聊天仅局限于音乐,下车后她回馈给我一张音乐节门票,作为陌生的善意。
第二天,我的车上载了两位身体壮硕、性格暴躁的学徒厨师。上车后,前座的厨师嫌座位太窄,差点把我的椅子拆了下来,像解剖一头可怜的肥羊。他们看上去疲倦极了,一直在打盹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呼噜声。我握紧方向盘,冲进周末的焦虑车流中,这些车还要焦虑一周左右。到达目的地之后,两个厨师便急不可耐地跳下车,没给我高速费。
最近一次跑顺风车,载了一位在私立学校教书的高中物理教师,人挺有礼貌的。那段时间“双减”政策还没有出台,他向我抱怨起自己的职业现状。毕业后他选择了在私立学校教书,就跟投资一样,私立可以当作短期套现,一毕业就能拿到上万元的收入,但从长期来看,补课费、赛道的天花板都不如公立高中;公立学校教师刚毕业的基础工资位于低保水平,只能靠校外补课来添补家用,而一旦被举报,职业生涯就此结束。公私立学校的教师在家长资源、住房条件(私立会大幅度削减成本)、社保标准都有很大的差距。
经过一段时间的顺风车体验后,我发现自己不仅需要付出双倍的辛苦,如果只是顺道接一两位乘客的话,也很难完全覆盖掉出行成本。
全球趋势与他国经验
19世纪的西班牙建筑师赛尔达(Ildefons Cerda)提出了大都市化理论,认为城市和外界的交流性和地域之间的流动性很强,单靠城市市区行政范围无法满足这种交流性,所以要将城市周边城镇作为城市整体来处理。到了20世纪,“速度”与“效率”俨然成为最重要的都市价值,城市周边城市化最重要的特征是“交通地铁化”, 当城市规模与复杂性不断地升高,轨道交通和公交系统很难完全覆盖掉城市边缘。
BlaBlaCar自2011年开始收费,如今在全球22个国家和地区拥有9000万用户,几乎涵盖了欧洲和拉美的主要国家,这项服务的宗旨是在旅途中交到朋友,同时也倡导节能减排。
顺风车需求大的根本原因之一是为了填补城际公共交通的空白,因为跨区域的行政壁垒和利益分配问题,跨城公交、夜间巴士等一系列基础出行服务缺位。即便不考虑经济成本,许多出租车也不愿意覆盖远郊。
无独有偶,这种互助形式的类“顺风车”服务在全球有不同版本的实现方案。在拥有顺风车传统的欧洲,BlaBlaCar的前身其实是一个提供免费搭车服务的平台,2003年圣诞节,BlaBlaCar的创始人弗雷德打算回法国乡下过节,苦于自己没有车,而火车也订不到票,在乞求他的妹妹来接他之后,他在路上注意到许多私家车仍有空位,于是着手打造了一个分享空位的网络平台。BlaBlaCar自2011年开始收费,如今在全球22个国家和地区拥有9000万用户,几乎涵盖了欧洲和拉美的主要国家,这项服务的宗旨是在旅途中交到朋友,同时也倡导节能减排。
在新加坡,东南亚第一网约车公司Grab早在2015年便推出了类似顺风车的“GrabHitch”社交拼车服务,而且该公司还针对印尼市场推出了共享搭乘摩托车服务。
在韩国,农村人口老龄化严重,一些偏远的村庄已经暂停了公交车服务,无车老人只能通过出租车出行,载他们购物、去医院、看望子女。出租车只向每位乘客收取100韩元(约合人民币5角钱)的费用,其余费用由政府承担。当地出租车司机也对该项目表示欢迎,因为它带来了额外收入。
在中东,伊朗的城市化程度非常高,根据一份2018年的统计数据,伊朗首都德黑兰的城市市区人口在全球排名中位居第38位,而城市轨道交通的运营里程仅相当于中国青岛,不足以覆盖周边的卫星城。伊朗的高速路网发达,许多伊朗人会直接打车到高速路上,拦过路的出租车、私家车或大巴,出租车的拼车价格和大巴车票价相差不大,但时间更灵活。
依托互联网共享经济的发展,顺风车几乎风靡全球,在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有提供类似服务的APP。如果利用得当,顺风车除了提高了车辆利用率,让车主降低出行成本,还能够减少能源消耗,缓解空气污染状况,为碳中和的目标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