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空要GDP”

从空地衔接等低空基础设施建设，到飞控系统、电池材料等低空飞行器制造产业，再延伸至物流、文旅、救援等广泛应用场景，以及飞行培训、飞行保障等服务，低空经济上下游可延伸出多个万亿级市场空间。低空经济正在爆发前夜。

中国特色的低空经济如何发展？近日，《瞭望东方周刊》专访了世界无人机大会主席、深圳市无人机行业协会会长杨金才。

杨金才认为，中国低空经济发展模式是对传统通航领域的重大突破，呈现出政策引领与规划先行、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产业链完善与产业集聚、安全监管与可持续发展并行的中国特色。未来，低空经济将与多个产业深度融合，形成产业链清晰、综合性强、层次丰富、覆盖面广、区域特征明显、安全与发展并重的新兴融合经济业态。

即将腾飞

《瞭望东方周刊》：2024年，中国低空经济快速发展，从国家到地方纷纷出台支持政策，低空经济备受瞩目。为何在这一年，低空经济好像忽然火了？

杨金才：事实上，低空经济发展已悄然走过10多年。所谓“火”，可以理解为十年“蓄势待飞”，即将“振翅腾飞”。

2021年2月发布的《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首次将“低空经济”写入国家规划，同年12月发布的《“十四五”民用航空发展规划》提出要构建运输航空和通用航空一体两翼、覆盖广泛、多元高效的航空服务体系。

2024年以来，低空经济迎来快速发展。1月，《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施行。3月27日《通用航空装备创新应用实施方案（2024-2030年）》印发，28日，低空经济概念股全面爆发，低空经济概念点燃资本市场。3月29日，中国民航局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下一步将加快相关基础设施建设，探索创新无人机适航审定模式，迭代升级低空飞行的安全监管体系等举措，助力开辟低空经济新赛道。

在“低空经济”一词首次纳入国家规划前，最常提及的关联词是“无人机”和“通用航空”。

按飞行器飞行高度划分，可分为三个层面：一是超低空（120米以下），主要飞消费级无人机，即时物流、城管无人机；二是低空中层（120-1000米），主要飞快递物流无人机；三是低空上层（1000-3000米），主要飞载人飞行器。

低空经济既包括传统通用航空业态，又融合了以无人机为支撑的低空生产服务方式。从应用场景来看，低空经济涉及军用、政用、商用、民用全方位场景。从产品角度来看，主要包含低空内飞行的无人机、私人飞机、eVTOL等航空器。从产业构成来看，主要包括低空制造、低空飞行、低空保障、低空基础设施和综合服务等产业。低空经济可总结为“低空域全产品+地面相关产业链条+相关衍生服务”。

可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无人机场景。随着应用场景的拓宽和服务方式的革新，从传统的农林牧渔作业、航拍摄影等，到城市空中交通、物流配送等新兴领域，低空经济的范围越来越广泛。

据深圳市无人机行业协会（以下简称“协会”）统计，截至2023年底，全国经营范围内有无人机业务的企业共7万多家，完全具备整机研发、制造、生产能力的企业超过200家，围绕智能制造、低空飞行、低空服务等其他经济形式的无人机运营企业超过1.9万家，无人机产业年产值高达1520亿元。可以预见，以无人机为主导的低空经济产业正在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

大众视野中感到2024年低空经济火了，是因为一切已经水到渠成。

改变生活

《瞭望东方周刊》：低空经济为什么是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的重要着力点？

杨金才：低空经济是拉动经济增长、促进经济转型的新引擎。

首先，低空经济可催生一系列新的消费和投资需求。低空经济包括低空智能制造、低空飞行、低空保障、低空服务等板块，广泛体现于第一、二、三产业之中。

其次，低空经济的产业链长、辐射范围广，上游主要提供各类低空产品的原材料（包括金属原材料、特种橡胶与高分子材料等）与核心零部件（包括电池、电机、飞控、机体等）；中游主要是低空产品制造、低空飞行、低空保障与综合服务等；下游主要是落地和运营各种应用场景（包括物流、文旅、巡检等）。

要在“一个城市一张网”框架下，实现低空经济与智慧城市其他领域的数据共享，打造合作、创新、共赢的低空生态圈。

最后，低空经济的发展前景广阔。低空领域将与公路、铁路、陆路交通，航天等运输体系共同构成我国更加立体的运输网络。

我国正在加快进行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拥有规模经济优势，这些都是我们发展低空经济的基础优势。从技术看，我国发展低空经济也有多项领先优势。比如，5G-A技术的发展再次提高了5G的通信速度，有望实现通信、感知的功能融合，与低空经济的场景具有很强的适配性。再如，航空器电池方面，我国已建立了较完整的新能源电池产业链，在电池行业拥有全球主导地位。

在低空经济各领域中，无人机产业是主力板块。中国消费级无人机目前占全球74%的市场份额，工业级无人机占全球55%以上的市场份额。壮大无人机产业，在促进经济发展、提升社会效益、促进产业升级、优化经济结构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瞭望东方周刊》：随着应用场景不断创新，低空经济将如何改变我们的生产生活？ 

杨金才：低空经济在物流配送、应急救援、公共服务、出行方式、产业服务等各方面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为我们带来更加便捷、高效和智能的体验。

以无人机物流配送为例，作为空中外卖员、应急救援多面手，无人机在提升效率和降本增效方面作用突出。据国家邮政局统计，以无人机为主的低空物流需求年度增长超过18%。可以想象，未来几年，顺丰、京东、美团等几家物流龙头企业对无人机的需求就会高达百万架。按照当前发展进程，到2024年底，无人机物流的市场将保持甚至超过300亿元。预计到2040年，无人机配送可能会占到当日包裹递送量的30%。

因地制宜

《瞭望东方周刊》：城市与乡村、沿海城市与中西部地区，不同区域应如何发挥自身比较优势，探索出因地制宜的应用场景？

杨金才：“低空+文旅”“低空+物流”“低空+应急”等多种应用场景是目前国内低空经济发展的热门赛道。此前民航局累计批准建立17个民用无人驾驶航空试验区和3个实验基地，鼓励不同地区依托自身优势发展不同的应用场景。比如，广东深圳适合城际之间的物流配送、川渝地区开展无人机城际运输及末端配送应用示范、浙江舟山则是以跨海岛际物流配送为主。

除了上述试验区和基地，还有许多地方正在努力结合实际情况制定发展策略，推动区域低空经济的差异化发展、可持续发展。比如，浙江文成县依托自身的自然景观优势大力发展“低空+文旅”项目；中西部地区的四川北川县以通航产业园为核心承载区发展低空经济；江西省则是践行南昌发展大飞机、景德镇发展直升机、共青城发展无人机的错位发展战略。

《瞭望东方周刊》：低空经济的发展与城市数字化水平息息相关。各城市应如何提升低空智联水平，为低空经济大发展做好运营服务？

杨金才：低空经济是技术和知识密集型产业，具备科技含量高、创新要素集中等特点，对城市的数字化治理产生巨大推动作用，因此，各地要注重先进技术与低空经济的高度融合。

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是重点，尤其要加强通信网络及航空大数据平台建设，确保无人机等低空飞行器与地面控制系统之间的传输畅通无阻。

推动低空经济数字化服务是关键，要着力打造数字化服务平台，为低空经济下的有人/无人驾驶航空器提供一站式低空飞行服务，包括飞行计划申报、审批、监管等，提升服务效率。

此外，要在“一个城市一张网”框架下，实现低空经济与智慧城市其他领域的数据共享，打造合作、创新、共赢的低空生态圈。

空域改革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中国低空经济发展还面临哪些问题和挑战？适应低空经济“腾飞”，传统的空域管理方法需要做哪些调整？

杨金才：航空器的飞行区域从传统的中、高空发展为低空，从偏远郊区发展为人类活动密集的城市，这是极大的变革。低空经济能不能实现“向天空要GDP”，就要看航空器能不能顺利升空、飞行、降落。

眼下，低空经济发展还面临着法律法规有待完善、基础设施有待提升、技术创新有待突破，路网规划有待论证、标准体系有待健全等问题。这些问题中，低空空域管理改革是最为复杂且严峻的系统性工程。

从2018年至2023年2月，国务院、中央军委空中交通管制委员会办公室先后批准四川开展低空空域协同管理改革试点，以及湖南、江西、安徽三省的低空空域协同管理改革试点拓展。低空空域管理涉及面广、牵扯利益多，不仅关系到国家安全，也关系到各行各业的发展和人民群众的利益。

2023年1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空域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发布，该“征求意见稿”对空域权属、空域管理、空域分级分类等方面作出规定。

2023年12月，《国家空域基础分类方法》发布。将空域划分为A、B、C、D、E、G、W等7类，其中，A、B、C、D、E类为管制空域，G、W类为非管制空域，这是首次划分出非管制空域，可视为我国空域管理的重大突破，有望提升空域资源释放程度，进而助力通用航空发展。然而，G、W空域使用了真实高度（AGL）的概念，而不是气压高度，这会让运营人较难掌控。另一个问题是，根据空域需求划分不同用途空域，将使得低空空域处于零散、区隔状态，难以得到高效化利用。

可以预见，未来中国的低空场景一定是有人/无人驾驶航空器同时在同一空域内飞行，这是空域管理需要适应、调整的重要方向。此外，空域政策和产业政策在制定时也需要协同呼应，政府、企业与社会要形成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