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浪潮

在北京，投资者从银行提取已购金条的时间被不断拉长：少则几天，多则几周，理由是金库存货不足。

消费端，2023年以来，中国消费者囤金热情不断上升。2024年春节消费旺季，以黄金产品为主的金银珠宝销售额同比增长24%。

国际市场，2023年8月-12月，伦敦现货黄金一路从1896美元/盎司升至2078美元/盎司，涨幅近10%。同期，代表实际利率的10年期通胀保值债券（TIPS）收益率降幅近30个基点。彼时，市场对美联储2024年降息的预期路径日渐清晰。

显然，因兼具消费和投资属性，在降息周期，黄金尤为受投资者偏爱。美国周一、周三、周五发布经济数据之际，隔夜黄金交投则异常活跃。

来自交易市场交易员的信息，投资者总在搜寻美联储降息的蛛丝马迹。这几日，短线投资者趁势买进黄金，希冀一举斩获金价上涨红利。期货和量化基金交易员更是利用杠杆放大金价上涨红利。

近两个月，国际金价上涨20%，上破2400美元/盎司，勾勒出新一轮黄金浪潮。同期TIPS收益率同涨，美债实际利率与金价传统的负相关性出现脱节。

消费、投资之外，避险属性亦在显现。

世界黄金协会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球央行黄金净购买量达1037吨。只要再多45吨，就可以与2022年的创纪录规模媲美。

在高盛看来，全球央行的买盘等因素，推动了新一轮金价上涨。这背后则是美元信用下降、地缘政治风险上升，推升各国央行避险需求。

投行正在达成新的共识。瑞银、花旗、美银等机构已将金价预期提升至2500美元/盎司-3000美元/盎司之间，较当前价位还有4%-25%上涨空间。

浪潮之下，中国境内黄金对境外大幅溢价。据黄金平台机构BullionVault测算，2023年，中国家庭黄金的需求增长了24%，达到创纪录的560亿美元。

图1：伦敦、纽约、上海黄金现货、期货价格

图2：中国黄金消费量

3月中旬，中国最大的黄金和矿产开采商之一紫金矿业股价收创历史新高。另据中国黄金协会数据，1月，中国市场黄金ETF资产管理总规模达到40亿美元，亦在历史高位。

2023年，中国人民银行（下称“中国央行”）购金量达225吨，在全球央行排名第一。截至3月，中国央行黄金储备17个月连增，增持时间持续最长。

世界黄金协会中国区CEO王立新在接受《财经》采访时表示，这一年多来，中国、印度等黄金消费市场强劲，上海、伦敦、纽约黄金交易市场火爆，中国、波兰、土耳其等国家央行囤金。在此背景下，黄金饰品、金条金币等实物投资品，黄金类股票、ETF等证券类投资品，以及央行黄金储备的需求均有所上涨，这些因素共同支撑了金价的走势。

浪潮之下，市场关注黄金会否撼动美元霸权。

王立新认为，各国央行囤金，显示了外储多元化的趋势。但影响可能还限在市场层面，难以向国际货币体系外溢。美元资产的流动性仍为全球最高，美元目前依然是全球外储的最主要货币，黄金更多的是作为投资者对冲风险的一个重要选择。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余永定表示，布雷顿森林体系后，虽然美国国际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加剧，海外净负债对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例攀升，但美元保持稳定的时间远超经济学家预想。原因在于：海外投资者对美元资产的巨大需求，支撑了美元长久的稳定性。“不过，由于美国政府债务持续攀升，仍要警惕美元危机风险。”他也提醒道。

图3：美国实际利率走势

图4：全球黄金ETF资金流动

消费涌入：中国成最大买家

“早知道金价这么疯，早前就不买房换买金了。”得知朋友的囤金经历后，杜明调侃道，“好歹黄金比房子抗跌些。”

杜明所提朋友，2023年“攒金”至今已存下约1000克黄金。按现在的回收价计算，收益颇为可观。彼时，他并未将获利当作买黄金的首要目标，但由于在基金、股票上栽过跟头，出于对未来的不确定，在其“黄金保值”判断支撑下，黄金成为他资金新去处。

整体的黄金市场数据更为直观。世界黄金协会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超过印度，成为世界最大的黄金珠宝买家。2023年中国消费者购买706吨黄金首饰，同比增加8%。

由于消费热情高涨，叠加2023年以来人民币汇率承压，中国境内外黄金溢价不断上升。2023年底，上海-伦敦金平均溢价可超40美元/盎司。

这与中国投资者此前的投资偏好不同。近年来，受疫情叠加行情的影响，居民整体风险偏好持续下沉。在过去一年，无论是A股不时打响的“3000点保卫战”，还是“飘绿”的基金，抑或持续维持调整态势的楼市，投资者的避险情绪均有所增强。

除实物金，中国投资者亦将视角投向其他渠道。比如，曾经冷门的银行积存金业务日趋火爆。由于金价涨势迅猛，包括国有大行、股份行及城商行在内的多家商业银行还紧急调整个人黄金积存业务的认购起点，幅度大致在100元至120元之间。

同时，黄金股票和ETF也颇受宠爱。中国黄金协会数据显示，1月，中国市场黄金ETF资产管理总规模已达40亿美元，达历史新高。“前几周跟风投了黄金ETF，现在收益已经有10%了。”一名市场人士称。

除消费者，黄金销售商也是可以讲述黄金秘密的一群人。“现在连年轻人都偏好黄金了。”某一线珠宝品牌销售人员称。

她还提醒购金投资者：“金价基本每天都涨，一口价产品马上调价，要买抓紧时间。”据该品牌每日更新的即时零售金价，足金（饰品、工艺品类）已突破730元/克，而在一周以前，该品类的即时金价还在720元/克左右。

在上述销售人员看来，金价上涨也在一定程度上挫伤了消费热情。“虽然有克减优惠活动，不少消费者持观望态度不轻易出手。最近来看的人很多，但下手的少，除非是类似结婚这种非买不可的需求。”她说。

在消费热情推动下，黄金上游供应商不得不开始抢货。“之前我们看金条的时候，上游供应商能让我们选购好几个小时，现在最多一小时。要不要当场说，不要也就没有了。”一位黄金供应商对《财经》说。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近期市场更看好金矿股的原因。金矿供给相对刚性，它们只要控制成本增幅低于金价升幅，毛利就增加了。”欧洲矿业基金Commodity Discovery分析师李冈峰对《财经》说道。

据估算，2022年全球黄金产量为3628吨，仅较同比上升1%。中国、俄罗斯、澳大利亚、美国和加纳为全球前五大黄金生产国。

目前，湖南黄金、山东黄金等多家黄金类A股上市公司纷纷预喜一季度业绩，部分公司甚至有望创下历史上一季度的最高盈利。

在黄金下游产业链，金饰公司亦赚得盆满钵满。以周大福珠宝为例，1月-3月，该集团在中国内地、中国港澳地区的黄金首饰及产品同店销售额同比上升3.4%和16.6%。

但对于投资者而言，黄金投资不仅需要追逐红利，亦要防范风险。中国黄金曾于几个月前发生托管风险，超千万元托管黄金不翼而飞。涉事品牌随后发布公告称，将对旗下加盟店权益受损消费者进行先行垫付。

投资凶猛：多投行提升金价预期

每当经济前景黯淡之际，黄金都会重拾光彩。这让交易员铭记于心：乱世买黄金。在美国利率又一次见顶之际，嗅觉灵敏的投资者再次像猎豹一样蛰伏，希冀斩获降息红利。

“经济数据出炉的时候，隔夜黄金交投都异常活跃，短线投资者趁势买进。不仅是黄金，比特币市场同样如此。”一位交易员对《财经》说道，“客户总会打电话来问，市场发生了什么？其实事情只有一件：降息迫近。”

为避免交易过热，4月10日，上海期货交易所等机构发布公告，将限制黄金等期货交易额度。

此番热情并非中国独有。在美国商品期货交易所，截至4月2日的一周内，对冲基金等机构的黄金净多头飙升13%，创四年新高。3月，伦敦市场的黄金量价齐升。2月，基金经理对黄金的净买入额达113亿美元，为月度新高。上海、纽约、伦敦是全球最重要的黄金交易中心，交易量占全球九成以上。

以周为单位来看，黄金价格波动有其特有步调，主要集中在周一、周三和周五。这些日期一般公布美国通胀、就业、国内生产总值、制造业等关键数据，其强弱将向市场传递美联储降息路径的线索。

以月为单位来看，2023年8月开始，随着市场对美联储加息见顶预期渐强，金价由此走出一条明显的上扬线。

2023年8月-12月，伦敦现货黄金一路从1896美元/盎司升至2078美元/盎司，涨幅近10%。同期，代表实际利率的10年期通胀保值债券（TIPS）收益率从1.97%降至1.68%，降幅近30个基点。2023年12月28日，金价创2078.40美元/盎司高点。在此两周前，美联储在议息会议上发出最强烈的加息结束信号，称2024年将降息三次。

之所以美联储降息预期升温，美国实际利率下降，黄金价格上涨，是因为黄金可被视作不升息资产，美国真实利率即是持有黄金的成本，成本下降提振黄金价格。

彼时，市场对美国经济硬着陆担忧与日俱增。“美国经济存在不少风险，包括紧缩货币政策的滞后影响，美国居民储蓄下降，被压抑的服务需求减弱及劳动力市场再平衡导致的消费放缓。”世界银行副首席经济学家高斯（Ayhan Kose）对《财经》说。

疫情期间，美联储大幅开启货币宽松的阀门，由此，黄金价格开启新一轮牛市，最终于2020年8月上破2000美元/盎司关口。2001年后，黄金牛市更是持续了整整十余年。在此期间，全球相继经历了互联网泡沫、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

不过，进入2024年，实际利率变化已无法解释金价上涨全貌。从2024年2月中旬开始，国际金价从2000美元/盎司下端，上破至当前的2400美元/盎司，涨幅达20%。同期，10年期通胀保值债券（TIPS）收益率则由1.9%附近升至2.2%以上。金价与实际收益率同涨同跌，负相关性逐渐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