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湖:启动一个生长的过程
作者: 焦建在坡度低于20度的平缓丘陵环抱中,坐落着一个约8平方公里的淡水湖。年均23°C左右的小温差,加之四季阳光均较充足,湖面上野鸟纷飞,周围果木繁盛。即使在20多年前,在珠三角腹地内,类似东莞松木山水库这样的原生态景象,也已罕见。
如今日益为外界熟知的松山湖,其蓝图渐次落地的基础,正是山湖间成片的荔枝园及低洼处的菜地。2001年启动开发时,上世纪50年代末建成的松木山水库地区,被规划为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如今则升级为松山湖片区、功能区,还正在建设成为科学城。
随着松山湖名称后缀更迭,其承载的任务亦不断增加与升级:从再造新东莞的“先手棋”到引领高质量发展的“主引擎”,再到成为推动高水平科技创新的“国家队”,松山湖逐渐担负起高新产业培育发展、重大科学领域创新载体及生态保护等多重任务。
东莞曾经的以产业兴城再聚人模式,正在松山湖升级为以引才为核心,通过对其创新能力的发掘,吸引和聚集高端产业。这意味着要有效整合土地等资源、加快带动周围镇街发展;在软件吸引力、城市整体竞争力有限条件下有效引才、留才;在增长新动能尚在培育阶段时持续投入、加速成为创新成果的转化地乃至策源地。
对于这个正在培育中的多维且高效的新发展生态,中国电子信息行业联合会专家委员会主任董云庭在参加《财经智库》调研活动时指出,“持续保护和培育自然生态系统,是松山湖看得见的优势。松山湖的政务生态系统也非常漂亮,兼具了产业服务及社会服务的能力。”而他也指出,“相较之下,松山湖的产业发展系统,仍有较大提升空间。”
空间意蕴可能。
这既来自电子信息等优势产业持续升级,也来自机器人、生物技术等新产业加速集群。大科学装置及新型研发机构,亦正为未来积蓄新动能。正如松山湖建设初期一位广东主要领导视察时所预言,“松山湖代表东莞的新形象,代表东莞的未来。松山湖建成之日,就是东莞提升、领先之时。”
定位:从产业园到科学城
新千年伊始,东莞筹备开发松山湖的初衷,是应产业升级及区域布局演变的内在需求。在布下“先手棋”后,随着不断承载从省市再到国家的多重任务,松山湖经历了地理范围到发展内涵的多次延展与升级。
1984年,东莞提出“向农村工业化进军”目标。1993年基本将其实现后,东莞又开始加快城市化步伐。借珠三角区域内成本洼地优势逐渐成为“世界工厂”后,东莞开始主动发展园区经济。时至21世纪初,东莞已实现从农村到城市转变,并构建起较为发达、当时所谓的“电脑信息产品制造业”。借助一系列相关产业,此时的东莞经济每年保持近两位数增长,但给外界印象往往与“低端”关联。
从依赖低成本的土地及劳动力的经济增长模式,摸索转向科技、生态和人才领域通过有机结合发力推动新一轮城市建设。2001年,东莞提出调整发展战略,在“一年一大步、五年建新城”的自我要求下,提出将通过“一区两园三张牌”打造“国际制造名城”。
此时尚为原生态自然景象的松山湖,被视为支撑东莞由“基地”转向“名城”的核心,也是提升城市竞争力的抓手。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松山湖承载任务的基础。一个事后被媒体披露的细节是:2004年-2005年,东莞市镇两级花钱买树的投入就达27亿元。
改善生态环境,只是东莞“自我纠偏”的一个方面。这个城市还希望通过政企合作开发的模式建立一系列新型园区,既为吸引新型、高端产业汇聚,亦为辐射镇街发展找到新路径。
“东莞是一辆小排量、品质一般的小车,行驶在高速路上明显力不从心,松山湖就像是东莞为更快、更稳地前行而更换的新车。”积极推动松山湖起步的时任东莞市委书记曾比喻。依其分析:一个地区产业发展将大致经历要素群集、产业主导、创新突破、财富凝聚四个阶段。东莞已走过前两个阶段。但在生产环节中,也存在着比较明显的“中间大两头小”纺锤状结构特征。此外,持续“三来一补”模式的边际效益递减也愈发明显:可建设用地所剩不多、人才留不住,以及环境污染。没有技术开发能力支援产业升级的东莞,将难以持续发展。
东莞给松山湖布局的长期性任务,大致形成:一是促进产业及创新资源集聚,提升城市产业结构,通过激发技术创新推动制造业可持续与产业升级;二是通过建设“三位一体”主城区,推动现代化中心城市的形成和发展。二者均需主动规划及布局。
松山湖最初规划的底层逻辑,也是在大型工业园区基础上建设具有高水平软硬环境的科技园区,并由其作为新一轮国际技术、产业向东莞转移的重点承接地区。几经与相关镇街协商后,位于寮步、大朗、大岭山三镇接壤处的松木山水库地区被划定,最初被命名为“松山湖科技产业园”,规划控制面积72平方公里。
源于其定位“不仅仅是纯粹经济发展逻辑下的产业园,而是具备社会学属性的新城”,故在整体规划时包含了8平方公里的水面,以及14平方公里的生态保护区。为求高标准建设,一批相对知名的中青年建筑师和规划师共同参与了园区的整体空间设计和建筑群设计,尽可能保留其原生山湖生态,且非常注重建设生态城市、文化城市。在松山湖总规划师朱荣远看来,“松山湖的出现,是启动一个生长的过程”。
2001年11月,经广东省政府批准后,相关园区构思被正式定名为“东莞松山湖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下称“松山湖高新区”)。之后经历几个重要发展节点分别为:2005年3月,东莞通过相关规定,明确其发展方向,对定位、准入条件、土地管理、发展规划等问题提出思路;2007年,引入建设中国散裂中子源大科学装置,并建立中子科学城。
随着松山湖发展概念涉及的面积及内涵不断扩充,级别亦逐级提升。2010年9月,经国务院批准,松山湖高新区正式成为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2015年,又经国务院批准建设珠三角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2017年,被列为广深科技创新走廊的十大核心创新平台之一。
启动建设较晚的松山湖高新区,在模式创新及探索方面具有一定后发优势,这体现在通过学习避免“踩坑”等。例如,松山湖曾多次派代表到苏州高新区学习,力求夯实基础设施建设、政府管理和招商运营等各项工作。对于松山湖来说,实现跨越式发展并有望推动东莞创新在部分关键领域跃升的基础,是在集聚创新资源方面逐渐呈现出“由点带线、面”特点。
过去十年是东莞全市研发投入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从1.6%提升到4%的快速发展阶段。但与国内其他大型城市相比,东莞至今仍缺少较高级别的高校和科研机构。在企业主导下,其在创新方面投入主要与产业发展相关。因着重于制造业发展,4%的占比是一个并不太低的数字。要继续提升,既囿于通信等行业出现研发投入收缩,亦无法摆脱现有集中于后端产品研发的传统路径。基础研究、应用研究薄弱的短板无法补齐,将长期限制东莞产业技术创新的水平,亦使企业处于追随状态,难以推出颠覆式产品。
成功将中国散裂中子源大科学装置落地,借此实现人才等创新资源的汇聚,被各方普遍指出将成为松山湖推动原始创新的破局点,并正成为东莞提升整体科研水平的基础。而作为服务平台,其本身并不会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将是一项任重道远的战略投资。“十多年前,我来到松山湖时,这里大部分地方都是工地。现在再看看东莞、看看松山湖,各类产业园项目、高校、知名企业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中国散裂中子源作为地球上的第四个中子源项目,是非常稀缺的大科学装置资源,可以说世界上很多科学研究机构,包括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都是等着排队来与项目对接开展合作。”中国科学院一位院士曾形容其对松山湖的意义。

正是在引入了大科学装置的基础上,松山湖高新区才有了建设科学城的可能,从而获得参与更高层次竞争的资格。截至目前,中国已有上海张江科学城、宁波新材料科技城、杭州未来科技城等多个知名科学城。除加强基础前沿创新布局、加速催化科技成果转化等职能,其也在不断通过营造创新生态从而升级高精尖的产业体系。而科学城一般依托国家级高新区发展,更注重大科学装置布局,更注意创新人才创业环境建设。
作为粤港澳大湾区内创新集中度突出的科学城之一,松山湖科学城已于2020年7月纳入大湾区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先行启动区。无论是优化存量还是创造增量,这一科学中心的落地均意义重大。松山湖作为创新杠杆的撬动作用也将不再局限于东莞,而是需要联手深圳的光明科学城,覆盖到整个粤港澳大湾区。为求多角度突破,松山湖在2021年提出了《松山湖科学城发展总体规划(2021-2035年)》。其规划总面积90.5平方公里,涵盖了松山湖高新区、大朗镇、大岭山镇、黄江镇。
“当年东莞不建设松山湖,就没有各种创新资源储备和集聚的载体,难以支撑东莞创新驱动发展的需要。”一位东莞原主要领导曾指出,“没有松山湖,想想后背会发凉。”
发展:产业与创新融合逻辑
从建设至今,松山湖一直保持着较高强度的基础设施及固定资产投入,主要为基础设施和人居环境。近年来,不断引入大科学装置或新型科研机构,松山湖亦要投入部分经费。以税收为主的“自我造血”发展体系支撑了相关投入。其基础,正是松山湖生生不息的产业。
细究其发展脉络:最初两三年核心基础设施建设大致完成后,松山湖发展重点就从“打基础、造环境、树形象”,转变为“聚人气、建新城、出效益”。与珠三角多地需经历“腾笼换鸟”阵痛不同,松山湖后发优势也体现在只需“空笼选鸟”。相关工作初期,土地资源尚多,着实吸引了一批企业,以至于形成“招商选资”模式,与各镇街“挑得篮里便是菜”形成对比。
随着内外环境变化,松山湖的产业培育体系也不断升级。其最初发展定位涵盖三个方面,即对外经济技术合作新载体、产业结构升级龙头、产业支援服务业中心。具体策略是加强与国际大企业合作、并积极引进内地优秀企业。重点发展产业支援服务业,培育生物环境等新兴产业。同时设置门槛:劳动密集型产业原则上不选、环境污染严重的也被排除在外。
事后的一项粗略估算显示:松山湖高新区成立前八年,在5000多个项目中只“选中”了500多个。在2008年前后的全球金融危机冲击下,松山湖依然在一定程度上坚持了高门槛,并细化提出了所谓“三高两自”标准,即“高科技含量、高带动能力、高税收贡献,以及自有品牌、自有知识产权”。与之相关的一个流行说法是“四个忍得住”,即“忍得住暂时阵痛、忍得住利益暂时减少、忍得住经济增速暂时放缓、忍得住社会非议”。
松山湖也曾走过弯路。为与其他镇街加快拉开档次,松山湖曾大力发展集成电路、芯片设计制造封存和软件开发等知识密集、技术密集、人才密集产业。但与临近的深圳及更具优势的上海、苏州等相比,在各方面储备均有不小差距,相关行业集聚性并不如预期。
通过不断积累经验,松山湖的产业培育体系也不断进行着调整。例如确立“一区多园”战略,建设各类专门园区和孵化器。随着东莞产业升级,加速推进现代服务业项目招商;更为明确其主导产业的定位;为嫁接国外资源及吸引先进技术,松山湖还采取了中外合作工业园区方式,建立了多个类似中以产业园这样的园区。
微观来看,与跨界升级相比,借助东莞原有产业基础或区位优势(深圳的外溢效应等)发挥“相关多元化”,是松山湖产业培育生态中较为成功的领域。至今仍是松山湖产值“主力担当”的华为公司,在2006年时确认将进驻松山湖。2015年,华为终端工业总产值808亿元,占松山湖的51%。2016年,华为终端成为东莞当时仅有的两个千亿企业之一。随其而来的一大批产业链上下游企业、行业人才,既为电子信息制造业夯实了基础,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东莞“满天星斗、不见月亮”的旧产业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