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贾勇:平民影像里的一口老汤
《财经》杂志联合“巨浪视线”,推出系列影像专题视频节目——光刻。文艺评论家杨浪陆续对话数十位中国摄影家。通过访谈回顾摄影家们的创作与经历,再现他们镜头下的高光时刻。
本期嘉宾为摄影家贾勇。
访谈/杨浪编辑/黎立
杨浪:光刻栏目今天访谈贾勇,我对你的片子印象最深的是在(解)海龙的龙影廊,那是哪年?
贾勇:应该是2018年。
杨浪:《胡同的影像》开幕式我没去成,过了两天我自己去观展,一张一张的看,大约逛了一两个小时。当时想着找一个本,把观展感觉写下来,可惜没找到留言簿。
贾勇:留言簿有,都写满了,他们就收走了。
杨浪:还有就是那日松送我一本你的作品集,同时还有单独放的一张。
贾勇:对,那张是左爷(张左)给做的,我很喜欢。
杨浪: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知道周围这帮哥们儿老去你的店聚会。
对胡同影像能够有这样个性化的表达,同时还开着这么一家京味卤煮店的这么一位摄影人,我是有巨大兴趣的。
店里墙上都是你拍的片子,是一个摄影家对生活的理解,同时自己的生活也完全放在一起,这是很罕见的。
贾勇:其实我认为自己都不算是摄影师,就是个照相的。
杨浪:OK,照相的也挺好。
贾勇:我小时候对吃卤煮有强烈的欲望,心想着我们家自个儿什么时候能开一个就好了。
杨浪:对,你给我讲讲你怎么玩起摄影,这个店又怎么开起来的。
近水楼台
贾勇:照相这事实际上是东拼西凑熏陶的,我们家对面最早就是大北照相馆,大北照相馆旁边就是首都照相馆的车间。
杨浪:是前门那个新大北吗?
贾勇:我们家在大栅栏西街38号,对面的37号叫福兴居,最早是一家私人企业,搬走以后这个楼空了,组建大北照相馆的时候,变成了大北照相馆的宿舍。

杨浪:这是上世纪60年代?
贾勇:上世纪50年代。
杨浪:也就是说你打小就老面对着大北照相馆的橱窗,这也算是一种熏陶。
贾勇:熏陶,因为出来进去的全是照相馆的人,跑广场的、跑车间的、做暗房的,斜对面就是首都照相馆的车间,包括许老师。
杨浪:哪个许老师?
贾勇:许喜占老师,也是解海龙的老师,以前是我们那儿首都照相馆的车间主任还是副主任。
我们小的时候,经常上那儿要相纸裁的边头,找个底片,在太阳光底下晒,晒完以后能出影,我打那时对这个就感兴趣。
杨浪:这很有意思,就像那次跟鲍昆聊,鲍昆是中学毕业以后在西单照相馆的南礼士路店干了好几年。
贾勇:我印象里面,照相馆照相全是那种老木箱子、老皮箱子、大座机、气门,每次照相的时候……
杨浪:来,笑一笑。
贾勇:他们照相的时候不看别的,我就看他怎么操作,怎么翻的板。到了上世纪90年代,我还收了好多老相机。
杨浪:老座机还是?
贾勇:照相馆用的那种大座机。
杨浪:这倒是说明环境对你有深刻的影响,你开始玩的时候不光是拍照片,还收藏大座机。
贾勇:那个时候人们来北京旅游、出差,都得到天安门照个相。大栅栏里面的大北照相馆、首都照相馆都有租相机的、有卖相纸的,还能买到显影液、定影液。
杨浪:对,化工商店卖显影粉、定影粉。
贾勇:有干粉,有湿的。可以拿一个酒瓶子去灌,像打酱油似的打显影液。
杨浪:这时候你多大?
贾勇:应该是8岁左右。班上每年过“六一”,一般都是上公园春游,这个时候就想合张影,想留个念。多数家庭没这条件,我就拿着户口本押那儿,租个相机,一天是6毛还是7毛来着。
杨浪:买个胶卷。
贾勇:买俩简装卷,切好了以后再卷那皮。
杨浪:这是你人生拍照最初的开始。
贾勇:是的,越玩越上瘾。一九六几年出生的那个年代,没有蹲班这一说了,上课我就是趴着睡觉,下课就是出去疯玩,推铁环、打弹弓,怎么说呢?什么坏事都干过。
杨浪:你属于性情活跃的那种孩子。
贾勇:相当活跃,而且特别喜欢画画,在当时那个环境里面,可以去什刹海体校,可以去宣武区少年宫,我学过画画,学美术。
体校时光
杨浪:你念体校在什刹海?具体练什么?
贾勇:在什刹海体校待了将近三年,练举重。
杨浪:从小就练举重?
贾勇:练举重是从13岁开始,之前在宣武区少年宫学画画。
杨浪:就是一边是玩力气活,练举重,一边是在宣武区少年宫画画。
贾勇:之后就选入北京队,职业举重运动员,那可是国家事业单位。
杨浪:你拿过举重的名次吗?
贾勇:北京市不拿第一你进不了北京队。
杨浪:啊?你还是北京市举重某年龄组的第一。
贾勇:不是年龄组,当时就是少年举重队北京市的第一名。
杨浪:再往后就没有继续干举重专业了?
贾勇:到了北京队,又干了三年,正要出成绩,却因为各种原因,我就退役了。那时候退役是管分配的,从北京队下来,可以选几个单位。
杨浪:然后去哪儿了?
贾勇:因为我喜欢美术,后来去了北京珐琅厂,在点蓝车间。

杨浪:专门出景泰蓝珐琅的。
贾勇:隶属于北京景泰蓝总厂。
杨浪:反正现在生意不行了,上世纪70年代很火的。
贾勇:去珐琅厂不久,改革开放就开始了,允许自谋职业,按现在的话说,可以捞点外快了。下了班,我在胡同口卖过菜、卖过水果。为了买相机、买镜头,我去天安门冲卷,冲一个卷两三块钱,或者是在前门给人画像。
自谋出路
杨浪:相当于你帮着在天安门照相的那拨人冲卷。
贾勇:对,拿着一个破纸箱子,掏俩窟窿眼,拿俩碗或者一个容器,拿着瓶子到广场去冲卷。
杨浪:这是地道的北京市井的生活,啥都干过呀。
贾勇:前门附近有很多快冲卷的店铺。
杨浪:对,我有印象,当年天安门游客有这需求,拍完就想看看纪念照。
贾勇:就这样挣了一点钱,买完相机更感兴趣了。
杨浪:你第一台相机是什么牌子?
贾勇:第一台相机,应该是孔雀TF。
杨浪:单镜头,那时候还算不错的。
贾勇:对,为了暗室,又买了第二台相机,保定出的长城BF,这个镜头是可以拧下来的。
杨浪:这是什么时候?
贾勇:刚进入上世纪80年代。
杨浪:改革开放初期。
贾勇:捞点外快全都败这上头了,到结婚的时候家具都打好了,没钱刷漆。
杨浪:怎么说也比解老师稍微强点,他是卖血。
贾勇:他卖血我卖汗,都是因为太喜欢照相了。
杨浪:那时候你拍什么呢?
贾勇:单纯喜欢拍,什么都拍,早上拍天坛那帮晨练的,傍晚上公园拍遛弯儿的。
杨浪:不分题材,不分风格和流派,就是喜欢拍,拍完了也是自己冲?
贾勇:对,冲着冲着、做着做着就做上瘾来了,这时候一看,这么着干的话没有商机,赚钱太少,外快太少,还想买点好镜头,没那么多钱怎么办?一看洗照片挣钱。
杨浪:你还开过冲扩社吗?
贾勇:最多的时候,在北京有案可查,叫海燕图片社,开过11家分店。

成败彩扩店
杨浪:都是你开的?
贾勇:对。刚开始我在温州买了一个简易的深箱,3分15秒,6分半,定影多长时间,有那么一个箱子,相纸是裁好了曝光,我买了一个幸福D70,单张曝光、调色,最后放到网格里,显影,定影,当时叫P1、P2。
后来我跟一个朋友借了一笔钱,从河南驻马店驿城照相馆拉回来一台日本的二手701扩印机,从那儿以后只要有这机器,24小时停不下来。
杨浪:做彩扩?
贾勇:彩扩。
杨浪:进入彩扩胶片时代了,你弄一台彩扩机,那是很挣钱的。
贾勇:挣完钱,可是忘不了自己必须得有一个暗室,彩色的反正也冲不了,黑白的得自个儿冲。就这样一边挣钱,一边自己玩,一看干得挺顺利,我就想辞职了。
杨浪:从珐琅厂辞职了。
贾勇:考虑到珐琅厂那是正式工作,还不能丢,我就找领导、找朋友,能不能换一个工种,不在这儿点蓝。
杨浪:找一个稍微清闲一点的工种。
贾勇:哪儿清闲?锅炉房,反正我又有劲,多脏多累我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