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美国会骚乱

华盛顿的冬天，寂静而规整，却总有各种暗流涌动，总与政治相关。

1月6日，特朗普在白宫附近举行集会，敦促数千名他的支持者游行到国会大厦。

自特朗普败选后，媒体和专家预想过无数多种特朗普可能的出路，从东山再起到锒铛入狱，从电视大鳄到重操旧业，不一而足，但没有人料到，靠其“选民之基”的力量挑战美国的政治传统并无往而不胜的特朗普，最后也败在他的“选民之基”的力量中。

自大选以来，尽管一直没有证据支持，但特朗普及其阵营一直坚称选举存在广泛的“舞弊”。经过两个多月的法律挑战，特朗普阵营在多个州的数十家法院提起上诉，遭遇了超过60次败诉。于是，在特朗普的号召下，数以千计前来华盛顿参加“拯救美国游行”的支持者从白宫南边的椭圆形草坪游行前往美国国会大厦。当时，议员们正在履行正式认证拜登赢得11月3日总统选举的程序。

特朗普说：“你们将会有一位非法总统。这是你们将会有的，我们不能让它发生。”他还说：“我们竭力死战，如果你们不竭力死战，你们就要亡国了。”于是数百名特朗普支持者在议员们正在举行认证拜登胜选的参众两院联席会议期间强行冲入了国会大厦，制造了震惊全美乃至世界的暴力骚乱，特朗普的命运也无可抗争地发生逆转。

1月6日国会大厦遭暴力闯入和攻击的骚乱事件持续了几个小时，造成至少5人死亡。截至1月12日，检方已对70人发起了指控，预计被指控的人数将“增加到数百人”。在美国的民主历程中，从未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无政府主义。攻占国会的行为，上一次是在1814年，当时英军试图夺回对美国的控制权。在情况失控时，美国政府一个官员对《财经》记者说，她看到当时的情景，脑海里盘旋不去的一个词是：法西斯。

追踪在线极端主义活动的SITE情报组近日警告，对国会的攻击已为特朗普支持的极端主义者壮了胆。美国联邦调查局（FBI）警告称，全美武装抗议将在1月16日开始，美国全部50个州及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将爆发大规模武装抗议，直至当选总统拜登于1月20日举行就职典礼。

但在骚乱后，美国开始反思，何以至此？人们逐渐意识到，特朗普没有变，而是从来没有受到约束。于是美国上下迅速达成一个共识，即特朗普言论的煽动性是导致此次暴乱事件的主要原因，必须及时止损，发布假消息要有代价，发布阴谋论也有代价。特朗普推广多年的“破坏战略”不能继续升级了。美国从政府、企业和所有人都开始了有意识的“追责”。

在他的美国总统任期尚未结束之际，他“推特治国”的特权先被剥夺。在社交媒体的主流平台对特朗普关上大门后，与特朗普或其家族企业合作多年的德意志银行及印鉴银行撤销与之一切业务往来，后者更关闭其两个私人账户。亚马逊、通用电气、陶氏化学、AT&T、Comcast、Verizon、美国运通、Airbnb、Best Buy、万事达卡等大企业亦宣布不再捐款予投票阻挠确认拜登当选的共和党议员，并将削减对共和党人的捐款。

当地时间1月13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以赞成232票，反对197票通过了对特朗普总统煽动叛乱的弹劾案。根据宪法，接下来将由参议院进行弹劾案的审议。麦康奈尔参议员表示要到1月19日参议员才会重新开会，也就是总统就职的前一天。不过即使卸任，美国宪法并没有规定参议员们不可以继续审议弹劾案。

山雨欲来

1月5日，天阴阴的，但没有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在网上，更在人们的心头。

因为离白宫近而成为力挺特朗普的激进极右组织“骄傲男孩”经常光顾的哈林顿酒店（Hotel Harrington）和哈里酒吧（Harry’s Bar）宣布在此期间歇业。华盛顿部分街道关闭了，一些区域被列为紧急禁止停车区。华盛顿特区市长反复要求当地居民5日和6日两天远离市中心，不与寻求对峙的示威者接触。国民警卫队也启动了……所有让人屏息的信息指向都是，1月6日的抗议活动可能很血腥。

同样的信息也出现在倾向于右翼保守主义的社交媒体上。对川粉来说，这是特朗普继续留在白宫的“终极努力”。

瘦峭的美国白人Rick是坚定的特朗普支持者，他对《财经》记者说，半年前，当推特开始对特朗普总统有关邮寄选票舞弊的推文进行标注、提醒人们进行查证后，他们这些特朗普的拥趸就陆续转移阵地了，其中最受欢迎的替代选项之一就是新崛起的社交平台Parler。

Parler是“川粉友好型”，这从用户指南就能看出，他们把删帖审查降到最低限度，也不对发文进行事实求证。去年6月，Parler声称会给希望加入该平台的那些在推特或脸书有至少5万粉丝的自由派人士提供2万美元奖金。于是在Parler上，人们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热搜的主题标签包括二次内战（#civilwar2）、新冠骗术（#covidhoax2020）和拜登暴乱（#bidenriots）。

1月5日，谈论了很长时间的内战和暴乱都更接近从网上搬到街头，从虚拟搬到现实，这让Rick兴奋不已。

把暴力引入华盛顿街头的力量之一，是由“白人至上主义者”“反犹太主义”等势力聚集起来的组织“骄傲男孩”。“骄傲男孩”由《Vice》杂志社的联合创始人加文·麦金尼斯（Gavin McInnes）于2016年创立，该组织曾因破坏原住民的维权游行而开始引发关注。近年来，该组织持续在北美社交媒体平台发布仇恨言论而被各大平台禁止，并被FBI归类为极端组织。

在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的第一次辩论会上，特朗普回应一个关于白人至上主义和民兵团体的问题时表示，“骄傲男孩，请退后待命。”由此步入政治舞台的聚光灯下。

骄傲男孩主席亨利·恩里克·塔里奥（Henry“Enrique”Tarrio）1月4日就到了华盛顿，他声称将有“创纪录”的“骄傲男孩”成员到华盛顿来。但刚抵达首都，他就因涉嫌在此前的集会中焚烧标语被捕，同时因携带两个大容量弹匣而被警方提出非法持有武器的相关罪名指控。一名法官禁止他在候审期间进入首都华盛顿。

在Parler和thedonald.win等这些Rick们热衷的社交网站上，到处都在谈论枪支、流血和对使用暴力的呼吁，其间夹杂着对特朗普的仰望和对拜登的咒骂。

在自由广场、华盛顿纪念碑、总统公园的椭圆形草坪，以及国会大厦附近几个主要的集会地点，现在都立起了“禁止持枪”的标识，但在网上，要到华盛顿大游行的人们分享着如何成功把枪支弹药带入集会现场的妙招。根据联邦调查局前分析师和参议院调查员丹尼尔·琼斯（Daniel J.Jones）领导的民主组织（Advance Democracy）的数据，在donald.win网站首页的前50个帖子中，有超过一半的内容与6日游行有关，其中置顶的前五个评论全是对使用暴力的呼吁。

不见不散

2020年12月28日晨，特朗普发推特称：“1月6日华盛顿特区见，不见不散。”这算是1月6日华盛顿不会平静的官方示意。但对于特朗普的支持者来说，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冲锋号。

实际上，在社交媒体上，名为“1/6 MAGA March勇士的怒吼”的美国大群和各州小群都已经陆续建立起来，为不引发关注，很多群名用得隐晦而含糊。

组织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12月中旬。一个信息在特朗普的支持者中传递：“大家准备充足一个月饮食+各种必需用品。为可能的突发事件及战争做准备（内战及对外战都有可能）”。

这个信息的始作俑者是美国律师、特朗普忠实的战士林武德林肯·伍德（Lucian Lincoln Wood）。无论是在公开集会上还是推特上，他都为了支持特朗普而大肆传播假消息，声称美国大选出现大规模舞弊现象，美国正面临着一场宪政危机。

在社交媒体，为了1月6日集会而组织起了各种群。他们的策略是，先批量复制、上传一些热播视频建立庞大的粉丝群。粉丝群建立后，开始持续输出支持特朗普的不实信息，并从中获利。群中大多数人是川粉，也有过来看热闹或借机发广告的;他们中很多人都视特朗普为马首是瞻，也有人只是友情站台，一到真刀真枪就立刻躲掉的;他们中很多人信教，相当一部人信的教已经被宣布为邪教。群里不时有人组织筹款、发各种因大选结果而为特朗普鸣不平的消息，1月6日的游行计划和链接也不断地更新，连圣诞节都没有停止。

很多群里都有“匿名者Q”的追随者——Q将自己描述为一名了解特朗普和“深层政府”间秘密权力斗争真相的政府内部人士，还宣称知道一个由特朗普主导的秘密计划。“匿名者Q”的五个核心理念是：一个邪恶的邪教正在统治地球;特朗普是美国英雄;民主党被外国的反美势力所控制;“匿名者Q”的追随者彼此团结，势力不断壮大;爱国者掌握着一切，罪犯终将得到判决。

其间群里还发生了主力人马的互相攻击——其中一次是为了要不要武装占领美国政府部门，群里分为持枪行动派和反对持枪派，后来不了了之;另一次是围绕彭斯，他的副总统身份成为美国总统选举在宪法程序上最后一个步骤的关键人物，1月6日彭斯主持选举人团的投票统计，宣布拜登为2020年总统选举的获胜者。

特朗普1月5日的推文也直接发出了呼吁，不过这是对副总统彭斯的使用权力的呼吁，他说，彭斯“有权拒绝通过欺诈手段选中的选举人”。群里关于彭斯到底是天使（支持特朗普）还是恶魔（宣布拜登为总统）的讨论也进行得很不痛快，直到副总统彭斯出面表示“欢迎”美国参议员挑战拜登胜选结果，证实了他是可以信任的特朗普的人。群里才再次平和起来。

虽然力挺特朗普的游行在大选之日后已经进行了两次，但1月6日游行的紧迫性显然不同。如今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快当选总统拜登就要正式就职，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坚称的选举舞弊四处碰壁，各州及联邦选举官员都选否定了舞弊之说，相关的法律诉讼也遭到多家法院的否决。似乎能走的路都走到了尽头。

大西洋委员会数字取证研究中心（Atlantic Council’s Digital Forensics Research Center）追踪右翼极端主义和虚假信息的贾里德·霍尔特（Jared Holt）指出，恐慌和紧迫感将促使特朗普的信徒1月6日当天参加集会。“对这些组织及其追随者而言，当选总统拜登就任的感觉，更多的是对他们设定的议程的直接威胁。”霍尔特说。

喧嚣的序幕

特朗普努力做最后一搏，试着用美国从未见过的方式留在白宫。他寄希望于1月6日。

1月6日阴天，倒不很冷。华盛顿的街头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大麻和香烟混在一起的辛臭味。在华盛顿，在公开场合吸大麻非法，很少有人在公开场合吸烟，更不用提太阳刚升起不久。一向整洁齐整的首都华盛顿城市中心就在这难闻的怪味中开始了喧嚣的一天，而这只是特朗普支持者各种非法行为的小小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