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拖延疫苗接种速度？

新冠疫苗接种已推广至全球210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是人类社会史无前例的壮举，规模之大、速度之快均创历史纪录。这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过程，在技术层面涉及疫苗研发、生产、储存、运输和接种能力，在治理层面涉及国际机构、政府和跨国公司的多方合作。

不同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批准新冠疫苗的程序，而且不是所有国家和地区都能从药企那里获得新冠疫苗，因此各国各地区接种进展有显著差别。欧美几乎所有国家都已开始大规模接种，相比之下，不少地方还在等候第一批新冠疫苗运抵本国。

全球新冠疫苗接种六个月已达到19.8亿剂（至少一针），其中大约六成集中在中国、美国和印度，依次是中国（6.82亿剂）、美国（2.96亿剂）和印度（2.13亿剂）。

就人口比例而言，新冠疫苗接种率较高的国家中包括以色列，该国近六成人口已完成两剂接种。英国58.1%人口已接种至少一剂，美国则为50.4%接种至少一剂。相对于发达国家进展迅速，疫情严重的人口大国印度和巴西接种率则不尽如人意，分别只有12.3%和21.6%人口接种了至少一剂新冠疫苗。

各国接种速度存在差异，中国曾单日新增接种近1798万剂，平均下来每天每百人中有1.34人接种，美国是每天每百人中有0.37人接种新冠疫苗。据统计，中国现在每百人中接种47剂疫苗，英国是96剂/百人，美国是89剂/百人，巴西是32剂/百人，印度是15剂/百人。

新冠疫苗接种差异折射出国家和地区之间因经济实力差距带来的医疗资源分配不均衡。目前全球接种新冠疫苗总剂量主要集中在高收入和中高收入国家，分别是37.98%和47.41%，中低收入国家占14.61%，低收入国家无数据。时至今日，仍有一些国家和地区完全未开始疫苗接种。

按照大洲来划分，因为亚洲集中了全球60%人口，因此疫苗接种数量目前最多，占全球总接种数量55.12%，以下依次为北美占18.4%，欧洲占18.39%（在欧盟27个成员国中，32%人口接种2亿多剂疫苗），南美占6.14%，非洲占1.68%，大洋洲占0.28%。

多种疫苗已经获得世界卫生组织（WHO）批准，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接种，辉瑞/BioNTech联合研发的新冠疫苗最早获批，随后又有几款疫苗获准使用，这其中包括中国国药疫苗。5月初，WHO宣布中国医药集团生产的新冠疫苗抗击病毒安全可靠。6月1日，WHO又将中国科兴疫苗纳入紧急使用清单，全球疫苗供应紧张情况会进一步得到改善。

印度疫情反弹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全球新冠疫苗供应的紧张。印度血清研究所是全球疫苗主要产能所在地，该研究所原本计划在2月-5月输出1.1亿剂疫苗（主要为牛津阿斯利康疫苗）到联合国和世卫组织主导的新冠疫苗合作机制COVAX内，但是到目前为止，只输出了2000万剂，而且由于本国疫苗需求陡然加大，印度的莫迪政府自3月底喊停了疫苗出口。

但全球疫苗供应的紧张局面仍在持续改善。据《财经》记者搜集整理，莫德纳和强生两款疫苗全球总产能在2021年均可达到10亿剂，阿斯利康和辉瑞疫苗目前年产能可达13亿剂，而且辉瑞疫苗的产能有望在2022年超过30亿剂，中国国药疫苗产能也达到了每月1亿剂。

疫苗政治化

全球接种新冠疫苗的速度正在加快。据统计，全球接种5亿剂新冠疫苗耗时四个月，但在此后不到一个月接种总剂量翻一番，达到15亿剂。

疫苗供给侧的紧张状况虽然在不断改善，但接种进程仍被很多“看不见的”不利因素阻挠，普通民众只能听任疫苗地缘政治博弈和疫苗民族主义支配。一些国家没有疫苗供应，因为欧美富国很难在为本国公民免疫和向他国提供疫苗之间取得平衡。而在疫苗供应充足的国家和地区，疫苗政治化、虚假信息以及个人对疫苗有效性和安全性的怀疑等种种因素都在掣肘接种行动的推广。

很多欧洲国家就属于后一种情况，问题之一就是疫苗政治化，身在塞尔维亚的西尔瓦娜·武奇科维奇（Silvana Vuckovic）已经感受到这股漩涡的力量。在她看来，疫苗在很多欧洲国家都被政治化了，这其中就包括塞尔维亚。“塞尔维亚人有四个疫苗选项，但在很多人看来，选择接种哪个疫苗就是支持哪个国家，成政治站队了，因此很多人打完疫苗都保密，不告诉别人自己接种疫苗的种类，怕被政治化和上纲上线，这太荒唐了。”西尔瓦娜对《财经》记者表示。

西尔瓦娜在互联网教授中国学生英文，这份网上授课工作让她未因疫情失业。她对政府购买中国疫苗很支持，但她尚未接种，因为她深度怀疑疫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她总是想，这么快时间内研发出来的疫苗能有效吗？会有副作用吗？这些担忧困扰着她，她准备再观望一下。

塞尔维亚是欧洲疫苗供应较充足国家，甚至被称为中东欧疫苗中心，很多周边国家的人前往塞尔维亚打疫苗。总统武契奇在年初就积极采购疫苗，并于机场亲自迎接中国国药疫苗到货。他本人选择接种中国疫苗，并表示很棒，还推荐民众选择中国疫苗。塞尔维亚还购买了辉瑞、牛津阿斯利康以及俄罗斯“卫星V”，总理布尔纳比奇选择接种辉瑞疫苗。

与塞尔维亚相邻的匈牙利也面临疫苗政治化问题，该国是首个批准中国疫苗的欧盟国家。2月16日， 55万剂国药新冠灭活疫苗运抵匈牙利。匈牙利因为没有获得欧盟批准而进口中国和俄罗斯疫苗，在欧盟内部受到很大压力。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对此并不在意，他不仅率先接种中国疫苗，还批评欧盟委员会采购疫苗动作迟缓。他强调若不能从欧盟获得疫苗，就得设法从别的地方弄来。不能因欧盟委员会办事拖沓，就任由匈牙利公民死去。

虽然匈牙利政府力挺中国疫苗，但一些欧洲和当地媒体对此表示质疑，虽然这些质疑并未基于科学依据，但形成的负面叙事影响了一些匈牙利人对中国疫苗的信心。匈牙利媒体人嘉博（化名）对《财经》记者透露，虽然匈牙利政府鼓励民众接种中国疫苗，而且接种中国疫苗很方便，接种后就可获得政府认证，但一些民众选择观望，他们希望能有其他选择（欧美疫苗）。

“其他选项谈何容易，有特殊关系的人才能在匈牙利接种莫德纳和辉瑞（疫苗）。我打了俄罗斯疫苗，因为我的年龄组就是接种这个疫苗。” 嘉博说，“很多匈牙利人因为政治原因不喜欢俄罗斯疫苗，我对俄罗斯疫苗没问题。我也信任中国疫苗，每个有理智的人都会这么认为。问题应该是我们的民众不信任匈牙利政府，这种不信任波及中国疫苗。”

如今匈牙利的新冠疫苗接种速度明显放缓，因为有接种意愿者已经接种，剩下的则是因各种原因不愿接种。嘉博认为，欧盟没有将中国和俄罗斯疫苗纳入疫苗护照，这会进一步阻碍匈牙利人乃至欧洲其他国家民众选择这两款疫苗。

欧洲议会已就欧盟疫苗护照、“欧盟数字新冠病毒证书”达成共识，决定只认可欧洲药品管理局批准的疫苗（包括辉瑞、莫德纳、牛津阿斯利康和强生），让成员国自行决定是否接受其他疫苗。欧洲药品管理局已于5月4日开始滚动评估科兴疫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这是快速批准科兴疫苗在欧洲上市第一步。评审程序建立在实验室以及临床试验数据基础上，滚动评估可以使药管局随时得到最新数据。与科兴一起进入审批程序的另外三款疫苗还有德国的CureVac、美国的Novavax以及俄罗斯的“卫星V”。

亚太国家有点慢

相比欧洲国家的进展速度，亚太地区一些国家的接种速度则不尽如人意。美国已经为40%人口进行完整疫苗接种（两剂），而澳大利亚、韩国、日本和新西兰的疫苗完整接种率均未超过5%，澳大利亚只有2%，澳大利亚卫生官员因此在4月中旬就放弃了在年底前为全国所有人口接种疫苗的目标。

这些国家接种缓慢亦或因疫情控制比较好导致民众没有接种紧迫感，亦或因疫苗供应不充足，亦或两者都有。随着病毒变种在印度带来的疫情反弹不断扩散至周边国家，再加上因此带来的疫苗供应紧张（印度是全球主要廉价疫苗生产国），这可能使一些亚太国家和地区对疫情的良好管控功亏一篑，例如，疫情已经在日本、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地区反弹。

疫情管控成功反而降低了迅速推动接种新冠疫苗的动力，澳大利亚悉尼大学传染病和疫苗专家罗伯特·布伊（Robert Booy）对此深表担忧，因为需要高度警惕这种不断累积的自满情绪，只要一场超级传播就会让疫情管控良好的国家和地区陷入大麻烦。

韩国就属于通过社交距离和口罩令较好控制疫情的国家，但如今其疫苗接种状况实属堪忧。韩国当局最初表示每天能为约100万人接种疫苗，但在开始接种的前三个月里，平均每天接种疫苗人数只有2.7万。

一些韩国民众已经开始担忧疫情防控成果会被疫苗接种迟缓侵蚀，他们认为政府过于依赖诸如社交隔离之类的措施来遏制感染率，一些人还彻底厌倦了完全看不到尽头的疫情防控措施。

家住首尔从事中韩文字翻译工作的朴美英女士早已厌倦处处戴口罩的生活，她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中国人在很多场合都不戴口罩了，她告诉《财经》记者，很羡慕中国人生活恢复正常了，但她同时也对接种疫苗忧心忡忡，因为韩国目前只能接种可能产生血栓副作用的牛津阿斯利康疫苗。

韩国疫苗数量不足，目前还是缓慢地按照次序接种，有高优先级的群体包括养老院老人和护工，75岁以上老人以及高中毕业班学生等。韩国目前购买的几乎都是牛津阿斯利康疫苗，虽然很多国家因为副作用叫停这款疫苗，但韩国依然继续接种，这让很多韩国人对是否打疫苗很矛盾，将近50%受访者在民调时表示对接种犹豫或根本不愿意接种。

“打还是不打？”朴女士纠结地说，“我有点不愿意打疫苗，特别担心，而且疫苗预防效果也不是百分百，再加上还有病毒变种，我是年轻人即使感染新冠也很可能没什么大问题，就像感冒。免疫力差的人需要疫苗，我这么年轻，免疫力这么强，我不想打。”

与韩国一样，澳大利亚和日本也面临疫苗供应短缺，这两国政府将接种缓慢一定程度上归咎于欧洲方面的供应问题。澳大利亚已经表示，欧盟未能交付310万剂牛津阿斯利康疫苗。欧盟委员会发言人承认，意大利在3月确实扣留了运往澳大利亚的25万剂疫苗。

日本负责疫苗接种的行政改革担当相河野太郎（Taro Kono）则抱怨欧盟逐批批准出口新冠疫苗，而不是一次批准多批。鉴于澳大利亚的遭遇，他担忧日本订购的疫苗也可能会被欧盟拦截。据悉，欧盟批准出口的新冠疫苗四成将面向日本，达到7200万剂。

自从4月底以来，日本新冠疫情再次恶化，包括东京在内的多个地区疫情紧急状态被延至5月底，届时距离东京奥运会开幕还不到60天，这让推进疫苗接种迫在眉睫。

日本共同社民调显示，85%的受访者认为日本政府疫苗接种计划进展缓慢。5月中旬，英国牛津大学调查结果显示，日本至少接种一剂新冠疫苗比例仅为3%，不及当时的全球平均水平（9%），排名居于全球第110名前后，与发展中国家水平相同。

虽然日本短缺疫苗，但东京奥组委主席桥本圣子以“中国新冠疫苗未获准在日本使用为由”，拒绝接受国际奥委会为东京奥运会及北京冬奥会的日本参赛人员提供的中国疫苗。

日本接种新冠疫苗缓慢很大程度因为国内审批程序拖慢引进疫苗。连日本首相菅义伟都表示，需要修改法律，更好地应对这种公共卫生紧急情况。

在日本，经过临床试验测试功效和安全性的药物通常会先通过医药品医疗器械综合机构（PMDA）评估，然后进入厚生劳动省专家小组审查，进入批准程序。在某些情况下，审批过程可以加快，辉瑞疫苗就是通过快速通道审批，但也用了两个月，2021年2月才获批。牛津阿斯利康和莫德纳则没这么幸运，直到5月21日才获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