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摄影家黑明:“兴趣驱动我坚持记录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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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家黑明。

《财经》杂志联合“巨浪视线”,推出系列影像专题视频节目——光刻。文艺评论家杨浪陆续对话数十位中国摄影家。通过访谈回顾摄影家们的创作与经历,再现他们镜头下的高光时刻。

本期嘉宾为著名摄影家黑明。

访谈/杨浪编辑/黎立

杨浪:各位朋友,今天我们《光刻》栏目请来的是著名摄影家黑明,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一级摄影师。

我跟黑明是《中国青年》的老同事,相识于1995年,在认识黑明之前,我就读过他的作品,也写过和他相关的文章。非常欣慰地看到在过去几十年里,黑明孜孜不倦地行进在纪实摄影的道路上,并且为公众、为摄影界,同时也为我们中国当代史,记录了一批非常重要的影像。据我所知你已经出版了二三十本专著。

黑明:是的,不过我的书都是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照片和文字,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

杨浪:对于一个摄影家来讲,其实黑明的作品和他的影响力也非常深远。今天有幸能跟黑明叙叙旧,聊聊摄影和他的创作经历,一定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黑明:咱们认识快30年了,还没有这么正式地聊过天。

杨浪:是的,你出生在一个什么家庭?你是家中老几?

黑明:普通干部家庭,老三。

走过青春

杨浪:我第一次接触到你的作品,就是《走过青春》,早年我还给《中国摄影家》杂志写过一篇《走过青春》的书评。

黑明:是,我记得那期杂志,一共发表了关于《走过青春》的三篇文章和一些照片,印象中一篇是你写的,一篇是李江树写的,还有一篇是何志云写的,那时我还不认识何志云,记得李江树曾经告诉我,那期稿子是程小玲找他约的稿。只是我不记得是哪一年了。

杨浪:你是哪一年开始准备拍知青的?

黑明:1993年,那时做事很不方便,尤其是查资料,既没有网络,也没有那么多的相关出版物,再加上那时自己年龄又小,也没能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所以前期查资料和联系被摄对象也用了很长时间,直到1994年春节前夕,我才独自一人第一次去了陕北宜川的黄河边开始寻找知青。

杨浪:你完成《走过青春》这本书一共用了多长时间?哪年出版和举办的展览?

黑明:1993年开始准备,1994年到1997年之间,我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九次延安,一次西安,拍摄了120多名知青,其中在延安采访了60多人,北京采访了60多人。1997年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同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展览,随后在全国很多城市进行过巡展。

杨浪:这部作品非常打动人。黑明大学毕业到北京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媒体寻找自己的老师,并且开始用图文的形式记录那批在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三四年间,采访了百余名知青,通过出版、展览以及媒体的报道,黑明所做的这件事情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

记得当时我去美术馆看完展览就在想,黑明这家伙不仅感恩,同时还用自己特有的摄影方式,去追寻知青的生命轨迹,并且记录了一大批留守和返城知青的真实状况。当时就让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题材,它反映了整整一代人的命运和前途。所以,我想请黑明谈谈关于《走过青春》的创作缘起,你当初为什么会把镜头对准知青,都有过哪些经历,这里面一定会有很多故事。

黑明:曾经有很多人都和你一样问我,你又不是知青,为什么要拍知青?我觉得很多人做事,都有一种情结,我拍知青也是有一些情结所促使吧。一是我有几个老师是北京知青;二是由于工作需要,我的父亲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和许多北京知青有着密切联系;三是我的姐姐和哥哥也是知青。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哥哥到他插队的农村去玩,虽然生活非常艰苦,但我那时觉得知青放牛放羊却很浪漫,印象非常深刻。也许正是这些因素,启发我开始寻找知青,并且用摄影的方式来表现他们真实的生活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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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观湘,1950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陕北插队。1976年与河南逃荒女子霍桂玲结婚。后在林区患“克山病”。通过《中国青年报》报道,全家回到北京。摄影/黑明

杨浪:当年就是读你的作品,偶然碰到了你。你采访的第一个知青是谁?

黑明:没有刻意安排谁是第一个、谁是第二个,这本书是按照采访日期排的顺序。我最早是在壶口瀑布那地方开始采访的,记得采访的第一个知青叫张观湘,是一名护林员,当地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都非常艰苦,他得了一种地方病叫“克山病”。通过我的报道,这个人后来回到了北京,两个女儿也被北京的一个热心人带回了北京,安排她们上学和工作。

杨浪:你通过自己的影像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黑明:是,不少人通过媒体的报道回到北京,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态。

杨浪:有一个印象特深的知青是解说足球的张路,也是观众都很熟悉的一个公众人物。

黑明:是,张路这人很好,他毕业于北京四中,文革时他的父母被关进了“牛棚”,为了找到一条活路,他便带着弟弟去延安插队当了知青,再后来又为了找到一条出路,他考大学、读研究生又回到了北京。

杨浪:从你的第一部作品开始,就有非常详细的类似于社会学和田野调查的大量信息。

黑明:其实《走过青春》这本书我一开始的想法是拍一本纯粹的肖像集,根本没想到要写那么多文字,因为那时还年轻,大家都想当艺术家,总觉得用光影艺术去表现人物才是最高级的,但我在拍摄的过程中,每跟一个人聊天的时候都会录音,并且把聊天的内容都会整理出来,没想到三年竟然整理出了三四十万字。而且很多故事都特别打动我。当时,我觉得如果做成一个纯粹的肖像摄影集,可能关注的人并不会多,而且很多有意思的故事通过影像也无法表现,所以我就决定干脆做成一本图文书。那么,出版之前我就在日记中抽取了我认为有意思的15万字,出版了关于知青的第一本书《走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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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路,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安插队。1971年成为陕西省足球队守门员。1973年考入北京体育学院足球专业。曾任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总经理。摄影/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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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仪,画家,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川插队,曾任民办教师。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后调回北京。耿铁群在安塞插队,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雕塑家。摄影/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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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卫,1954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川插队。曾就读于清华附中、西北工业大学、清华大学、美国布朗大学。中国科学院院士、俄罗斯宇航科学院院士。摄影/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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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党恩,1953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长插队,不久与同村一名女青年结婚。1975年进入延安钢厂工作,后来经营惨淡,他与妻子依靠自营废铁维持生计。摄影/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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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虹,1952年生于北京,邓壮1953年生,1969年姐弟俩赴延安插队。1975年考学、招工离开农村。后来姐姐成为医生,弟弟成为记者和出版家。摄影/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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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泽光,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长插队。1971年成为延安机械厂工人,1992年几经周折调入北京钢琴厂工作,1994年因“尿毒症”生活陷入困境。摄影/黑明

杨浪:你所拍摄的这些主题,都有非常丰富的信息,镜头中人物的历史、背景、生活境遇都有详细的文字记录。你进入采访时,本能地被人物身上所蕴含的那种历史、文化、社会信息所打动,你不仅是用影像去记录,还要采访和录音,你的采访都是你自己整理录音吗?

黑明:是的,都是自己整理,对每个人的录音量都很大,这本书最累的就是整理录音和写他们的故事。当年为了出版我的第二本关于知青的图文书,我整整一年没有拍照片,最后整理出30万字的日记,出版了《记忆青春》,完整地讲述了100名知青的人生历程。

杨浪:采访拍摄知青的时候你多大年纪,最初为什么想做一本纯影像的作品集?

黑明:1993年,不到30岁。可能是因为自己所学的专业,所以第一部作品自然而然就会往艺术上靠吧。

杨浪:所以你的第一部作品《看陕北》更接近艺术摄影。

黑明:是,《看陕北》是我们四兄弟的一本合集,当时我们兄弟四个都算是艺术青年吧,经常在一起探讨摄影艺术的表现形式,一起外出拍摄。《看陕北》里的那些照片,很多都是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拍摄的,全是单幅照片,只有很简单的图片说明。

杨浪:你原来走的似乎是一条艺术摄影的路子,从知青题材开始,这些人物的命运强烈地冲击着你。你毕业来北京工作,又跟你生命中有过接触的知青重新建立了联系,持续关注他们、记录他们,并且成为你创作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

黑明:是,就是从拍摄知青开始,我的摄影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状态,自此放弃了以往镜头前那些莫名其妙和不知姓名的人物,并将镜头对准了不同的群体和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从而通过具体的人为主体,表达自己对时代和社会的认识、理解以及观点和态度。

杨浪:我们曾经议论说摄影家里谁的文字好,黑明当然是其中一个,而且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你的采访和文字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黑明:一般人面对被摄对象不可能会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吧,况且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如果谁有,那肯定也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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