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资本“向东看”
作者: 哈力克又一笔10亿美元的投资基金正在准备出手“扫货”。
2024年4月末,中东投资机构Investcorp与中投公司共同成立“Investcorp Golden Horizon”,初始规模10亿美元,将投资于沙特阿拉伯、海湾合作委员会其他国家和中国的高增长公司,计划重点投向消费、医疗保健、物流和商业服务等具有高增长潜力的行业。
Investcorp背后股东包括沙特阿拉伯主权财富基金、科威特投资局等中东“豪门”。此次与中投公司联手,正是中阿合作的缩影。
中阿大手笔投资合作不断,被誉为“沙漠达沃斯”的“未来投资倡议”大会(简称“FII”)也正在邀请全球顶尖投资人参加将于10月举行的第八届峰会。
张梦涵是美元私募股权基金“和暄资本”(Hermitage Capital)总裁,他对去年第一次参加FII时现场状况印象深刻。“会议规格还挺高,大家都是冲着找机会合作去的。”当时,FII吸引了来自9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约6000名各界人士参与,比举办方估计人数超出一大截——这是FII出现的新变化,除了摩根大通、高盛、黑石等华尔街常客外,不少像张梦涵的“新面孔”也着手挖掘机会。
作为中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国际投资论坛举办地,自2016年提出“2030愿景”以来,沙特阿拉伯试图令自身形象超越世人对阿拉伯世界的固有认知。
从2023年开始,来自中国的考察团络绎不绝来到中东寻找机会和资金。中东还是那个“富得流油”的地方,但多位投资人都对《中国新闻周刊》坦言,中东“人傻钱多”的想法不切实际,阿拉伯人千年商业文化底蕴令他们更加专业、务实,“去办公室讲讲故事拿钱的想法已经行不通了”。
为了谋求更大意义上的接触,中东投资者也直接绕过中间人GP(普通合伙人),携带真金白银躬身入局瞄准海外市场,开设中国办公室成为他们落地的重要一站。
风向变了
资本,往往最能敏锐反映风向变化。
“受经济周期影响,不仅是中国GP,就连美国GP在美国募资都很困难。”早在2023年年初,张梦涵就发现,美国接连加息收紧流动性后,IPO减少,机构募资遇到挑战。
有私募机构人士称,此前美元基金募资希望押注在新加坡。如今,中东也成为资本“贵人”,令不少投资人慕名前往。例如,深创投董事长左丁在2023年专门带队前往科威特、阿联酋和沙特。同创伟业、昆仲资本等机构则是去了迪拜、阿布扎比等地。
“如果你在过去一年里没有去过沙特,那么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商业角度来看,你都已经过时了。”张梦涵主攻沙特,在过去一年,他已经数十次往返利雅得。
易达资本作为一家帮助中国企业出海开展全球化业务的投资机构,能更敏锐地观察企业出海偏好。易达资本创始人及管理合伙人李晋吉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2023年,易达资本接待去中东的企业数量已经超过2000家,其中包括近200家投资机构。到了今年,中东考察热还在升温,想要前往的代表团更积极。
中东成为美元基金主要拜访地,除了外部环境变化,自身硬核资金实力奠定了其“金主”地位。依靠石油出口,一些中东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并形成了规模巨大、历史悠久的主权财富基金(SWFs)。
主权财富基金可以视为政府拥有的、为实现宏观经济目标和资产保值升值而设立的投资基金,是“国家级”机构投资者。早在1953年,科威特政府便设立了世界上第一只主权财富基金,管理石油出口盈余资金。随后,其余中东国家也纷纷建立主权财富基金,试图通过多元化投资收益摆脱对单一资源收入的依赖。
根据主权财富基金研究所SWFI公布的最新数据,全球前十国家主权财富基金中,中东占据4个席位,管理的总资产规模约占三分之一,接近3.4万亿美元。
其中,中东目前排名第一的主权基金为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管理规模为9930亿美元,随后是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管理总资产9250亿美元。科威特投资局(KIA)、卡塔尔投资局(QIA)分别管理着9234亿美元、5260亿美元规模的主权基金。迪拜投资公司(ICD)和穆巴达拉投资公司虽未能跻身前十,但其资金管理规模均在3000亿美元左右。
况且这只是当前管理规模,一些中东国家还计划大额加注,以更充裕的资本助推实现宏观目标。例如,沙特“2030愿景”就提出要成为一个投资强国,将公共投资基金的资产总额从6000亿沙特里亚尔(约合人民币1.1万亿元)增加至超过7万亿里亚尔(约合人民币12.88万亿元)。沙特资本曾通过日本软银集团的愿景基金投资了蚂蚁金服、滴滴、字节跳动、众安在线、平安好医生等中国企业。
“这些国家有太多的资金,他们愿意为未来买单,甚至只是为了一个愿景而买单,去做一些看似很神奇的事情。”符绩勋说。
寻金第一站
尽管中东主权财富基金被视为替代美国LP(有限合伙人)的上乘选择,但实际上,其目前投资重心仍在欧美地区,投向中国的钱,与其对中国GP们的吸引力并不相称。
2023年6月,时任港交所行政总裁欧冠升(Nicolas Aguzin)曾在中阿企业家大会上透露,中东地区主权基金规模已达到4万亿美元,预计到2030年会增至10万亿美元。而目前,这些主权基金中只有1%—2%的资金投资于亚洲,主要是中国市场。
这被一些投资人视为“有巨大的增长空间”,这种可能性令一些在华美元基金尤为激动。因为欧冠升预测,随着中东主权基金投资资本达到10万亿美元,将会有1万亿到2万亿美元的资金将被重新分配到中国的投资中。
2019年,易达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从印度转移阵地来到沙特。此前,封禁、罚款、扣留款项……印度针对性惩罚使其成为中国企业出海“坟场”。这些遭遇让投资人切身意识到,企业出海不仅仅是商业话题,地缘政治风险也有可能超越商业风险。
中东似乎避开了令投资人忐忑不安的“雷区”。易达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黄烁子 (Jessica Wong)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与印度不同,沙特与中国没有地缘政治负担,在经济发展上互相需要,这样的伙伴关系更稳固。
中东国家也在寻求更健康的双边关系。沙特能源大臣阿卜杜勒-阿齐兹·本·萨勒曼就曾在中阿企业家大会强调,沙特希望与所有人展开合作,无须在意所谓“和中国关系日益密切”的批评。张梦涵认为,如果中东世界想摆脱对能源的依赖,就一定要想办法摆脱对美元的依赖。在寻求平衡过程中,中国几乎是不二之选。
燕欣雨是咨询公司“MENA Club 中东荟”创始人,长期观察中东商机。他发现,去中东找钱的投资机构,第一站往往落脚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更确切地说,是阿布扎比。
“相较于阿联酋,沙特刚开放不久。其投资行为更多是为了支持‘2030愿景’,目前侧重点还在基建。而阿联酋商业发达,主权财富基金更倾向于进行全球配置。无论是开放程度还是资本运作层面,阿联酋更适合初来乍到的投资人。”燕欣雨分析称。
阿布扎比是阿联酋七个酋长国中面积最大的酋长国,也是阿联酋首都和中央政府机构所在地,拥有阿联酋超过95%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1976年建立的阿布扎比投资局更是掌管9930亿美元的主权财富基金,远超迪拜投资公司。
“迪拜有非常好的营商环境,如果做贸易供应链、娱乐商业,效果会很好。但从资本投融资角度来讲,还是需要更成熟、离钱更近的地方。”燕欣雨说。庞大的经济体量和政治地位,使阿布扎比的吸引力超越世人更熟知的迪拜,成为美元基金竞相到访的城市。
几十年来依靠能源积累的充裕资产和增值需求,让中东地区,尤其是海湾国家孕育出层级丰富的LP市场。从类型来看,中东LP大致可分为主权基金、王室家族办公室和企业投资部。以此为基础,有投资人将中东投融结构形象比喻为“哑铃”——两头的大铁块是主权财富基金和家族办公室,中间细小部分是VC(风险投资)。


一位熟悉中东投融资环境的投资人解释称,这种特殊结构来源于中东地区君主制国家实行的、以王室家族为基础的政教合一执政制度。财富也相应流向权力中心,政府以及名声显赫的家族持有的资产远远大于民众。
“中东国家更多是做全球化基金的LP,或者是家族直接投资,本土的VC、PE很少。初创企业在中东还是一个新生事物,独角兽极少。整体来看,中东的初创生态还处在早期阶段。”张梦涵认为,当地生态建立需要时间,这对能够对接全球化资源的投资机构来说,具有先发优势。
淘金变难
去找钱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但如今现实情况是,投资者们还需要面对当地活跃的GP竞争,想要拿到中东“土豪”的钱越来越难了。
“从结果看,中国的一些美元基金获得中东资本支持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小。”一位不愿意具名的投资人说。
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已经持续一段时间的“中东募资热”与成果并不对等,只有极少数美元基金获得中东资本青睐。也有投资人对媒体透露,2023年,中国只有20家左右的投资机构拿到了中东LP的钱,主权基金出手谨慎,更多资金来自家族办公室,而且还是过去十年的资源积累。


募资困难背后有多重因素,一个最直接的原因是,面对陌生环境,初来乍到的中国投资人不能抱有太高的期待。“历史上,中国人去中东就不是主流选择。中东也更多是在欧美市场布局,可能他们对中国人也不是那么了解。双方从宗教文化、行为方式等方面都需要适应、磨合。”张梦涵说。
自从中阿关系升温后,不少中东国家成为商业打卡热门地,沙特热度颇为明显。有私募基金人士称,中国各个地方政府、基金、企业家都在扎堆去沙特,爆发式来往超出了当地的接待能力,导致地方投资机构、政府部门都很蒙。“国内参访团一般都会拜托当地机构去安排见面。一去就是30个人,就像旅游团‘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一样,没有机会跟LP深度交流,只能介绍下自己是干什么的。结束后,对方完全不记得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