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哮喘突袭背后

作者: 牛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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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视觉中国

家在北京的高晨今年30多岁,已有20年的鼻炎史,主要对蒿草和尘螨过敏。8月以来,她已经到北京市一家三甲医院打了两次“鼻炎针”。打第一针前,高晨的眼睛已经肿起来。因第一针打完20多天后又出现轻微过敏症状,高晨8月底去打了第二针。“当时医院门诊的走廊上,甚至注射室都挤满了人。”她说。

9月7日,中华医学会变态反应学分会主任委员、江苏省人民医院耳鼻咽喉科主任程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最近几周,他所在医院,前来就诊的过敏性疾病患者明显增多。程雷表示,春秋季过敏患者最多,主要涉及鼻炎、哮喘、湿疹等疾病。8~9月,是秋季花粉过敏患者的就诊高峰期,北方地区更是如此。

9月2日,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暴雨过后,当地多家医院就诊的咳嗽、哮喘患者增加。呼和浩特市卫健委回应,出现此现象与雨后花粉浓度过高引起的雷暴哮喘有关。据媒体报道,内蒙古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儿科工作人员称,9月2日到医院看这种病的患者约800多人。

“呼和浩特发布”官方微信公众号9月1日发消息称,8月1日起,呼和浩特市赛罕区城区花粉浓度持续上升。截至9月1日,城区南部、中部、东部最高浓度均超766粒/1000平方毫米,较去年同期值均偏高。除了呼和浩特,据内蒙古自治区人民医院花粉浓度播报小程序,9月1日以来,内蒙古包头市、鄂尔多斯市的花粉浓度均处于高位。北京、山西大同等地近期也出现了雷雨后哮喘病例。

国内过敏性哮喘患者并不少见

雷暴哮喘并不新奇。关于雷暴哮喘首次正式记录源自1983年的英国,当时在雷暴天气后36小时内,英国一家医院哮喘发作人数增加。

2021年4月,发表在国际期刊《过敏与临床免疫学杂志·实践》上的一篇临床评论文章提到,迄今,最严重的雷暴哮喘发生在澳大利亚墨尔本。2016年11月21日,墨尔本数千人因严重呼吸道症状而住院,其中大多数患有过敏性鼻炎或哮喘,有10名患者死亡。在这场持续12小时的风暴中,与哮喘相关的住院人数几乎增加1000%。

该文章提到,截至文章发表日期,全世界共报告26起公开的雷暴哮喘事件,欧洲中东等温带气候环境或澳大利亚等亚热带环境中发生更频繁。但与澳大利亚不同,其他地方很少出现大量哮喘病人病情恶化的状况。

“雷暴哮喘的发病机制尚未明确。”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医师关凯在2020年5月发表在《儿科研究》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空气中的过敏原主要是草花粉。目前,业内普遍接受的假说是,在雷暴天气下,花粉被气流带入潮湿的云底,大颗粒花粉经冲击后破裂,形成可吸入的致敏小颗粒。之后,下降气流和雨水将这些小颗粒输送到地面,再飘进下呼吸道,使对花粉过敏的易感人群哮喘发作。

程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哮喘和鼻炎一样,分为过敏性和非过敏性。其中,过敏性哮喘主要由空气中传播的吸入性过敏原引起。程雷解释说,并非所有花粉颗粒都能引发哮喘,直径在30微米以上的花粉颗粒,很难进入支气管等下呼吸道部位。在闪电、暴雨的特定气象条件和场合中,花粉颗粒的过敏原性会被强化,花粉颗粒变小后容易进入支气管,雷暴哮喘才可能会发生。

中国医师协会变态反应医师分会会长、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医师尹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外多数经典文献,大多认为花粉是季节性过敏性鼻炎的主要原因,并不认为其会导致哮喘。“与国外研究结论不同的是,国内多项临床研究显示,因蒿属花粉或葎草花粉过敏的病人,出现哮喘的情况并不少见,这是因为在不同地域和气候环境下,过敏性疾病的特征也不同。”她说。

上世纪60年代,中国变态反应学奠基人之一、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教授叶世泰等证实,蒿属花粉是国内北方地区的重要致敏花粉。叶世泰当时曾对300例夏秋花粉症患者进行研究,发现66%患者合并哮喘症状。上世纪80年代,叶世泰团队进行了国内首次气传花粉调查研究。“当时的研究发现,国内北方地区的每个省都能检测出蒿属花粉,很多省份的葎草花粉浓度与其相当。叶老还通过人体临床试验,验证了蒿属花粉是重要的人体致敏花粉。”尹佳回忆。

叶世泰是尹佳的导师。在叶世泰前述研究的基础上,尹佳希望探索过敏患者中,患上哮喘、鼻炎的比例分别是多少。2005~2006年,尹佳等人在《中华医学杂志》上接连发表两篇研究,1120例夏秋季花粉症患者、1096例夏秋季花粉过敏性鼻炎患者,分别被纳入这两项研究。

前一项研究发现,全部夏秋季花粉症患者中,患过敏性鼻炎的人群比例接近100%,患过敏性哮喘的患者为54%。“夏秋季花粉是中国北方地区夏秋季哮喘的重要原因。”该研究写道。后一项研究则发现,近半数夏秋季花粉过敏性鼻炎患者,有可能在9年内发展为季节性哮喘。尹佳提示,即使没有雷暴天气,这些患者也一样出现了严重哮喘。

雷暴哮喘发作的后果并不轻微。据《过敏与临床免疫学杂志》2022年5月发表的一项研究,228名季节性过敏患者中,65%的人患有雷暴哮喘。雷暴哮喘患者中,近一半患者需要去医院紧急治疗。关凯前述文章提到,在51例有详细医疗记录的住院患儿中,76%表现为中度急性哮喘发作,56%以前从未经历或被诊断为哮喘。

程雷表示,呼和浩特发生雷暴哮喘的原因,除了暴雨天气,另一方面在于,该地区蒿属花粉繁殖旺盛,空气中花粉浓度高。国内最常见的秋季致敏杂草花粉主要来自蒿草、葎草、豚草。

陕西省榆林市也是过敏重灾区。关凯前述文章指出,2018年9月11日晚间,榆林市出现雷阵雨天气。雷暴过后3天内,有391名儿童患者出现气短、喘息、呼吸困难,住院患儿达101例。“去年9月,榆林曾发生过一次严重的雷暴哮喘事件,当时各大医院人满为患。”尹佳表示。

8月21日,榆林市气象局发文称,每年7~9月,当地因花粉引起的过敏性鼻炎进入高发期。过敏性鼻炎防治也被列为榆林市政府今年的十大民生实事之首。4月底,该市气象局建成了由政府专项资金实施的、全国首家覆盖县区的花粉浓度自动监测站网,并在微信公众号率先上线“花粉播报”功能,同步通过榆林气象微博等多渠道发布。

“目前,榆林比呼和浩特的过敏情况更严重。”尹佳谈到,近几年,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团队,一直在帮助榆林搭建整个城市的过敏防控体系。往年9月份,尹佳和医院多名过敏医生选择在此节点,推进榆林过敏性疾病的流行病学调查。尹佳表示,秋季过后,榆林政府将出资给500名过敏患者进行脱敏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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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6日,法国西马德一名员工驾驶农用割草机收割路旁种植着的豚草。法国每年因豚草过敏产生5900万至1.86亿欧元的医疗费用。图/视觉中国

上海长征医院呼吸科副主任医师陈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最近半个月,她接诊的过敏性哮喘患者没有明显增加。陈杨日常接诊的哮喘患者中,至少70%的人患的是过敏性哮喘,这部分患者年龄段集中在20~40岁,城市人口占比高。

程雷的临床接诊中,70%的过敏患者属于尘螨过敏,蒿类植物花粉过敏的患者比例不足10%。程雷注意到,近5年接诊的过敏患者中,对宠物毛发过敏的人群也在明显翻倍。据他预计,接诊过的过敏患者中,约五分之一的过敏患者对猫毛过敏。

过敏疾病患病率增长快

过敏性疾病由过敏原诱导的异常免疫反应引起,不同器官的过敏症状不同。程雷表示,广义的过敏包括Ⅰ型、Ⅱ型、Ⅲ型、Ⅳ型4种类型。目前学界公认,过敏性疾病主要指Ⅰ型过敏反应引发的疾病,比如鼻炎、哮喘、皮炎、湿疹等。

程雷注意到,按以往的气候变化,一般到10月后,环境中的花粉和居所的螨虫都会减少。但近十多年,即便已经到了11月,花粉和尘螨过敏患者并不少见。近年来,国内过敏疾病的患病率增长得特别快。

8月4日,尹佳在当日召开的“中国过敏防治周”会议上提到,研究数据显示,中国成人过敏性鼻炎患病率从2005年的11.1%,增长至2011年的17.6%。2012~2021年,中国儿童青少年过敏性鼻炎的患病率为19.75%,这一比例在2012年前的10年中为14.81%。“近年,低龄儿童的过敏疾病患者明显增多。”尹佳表示。

2018年,尹佳和她所在科室的医务人员,曾到榆林考察调研。他们发现,榆林的毛乌素沙漠经过几代人的治沙,逐渐变为绿洲。尹佳表示,在当地种植的植物中,蒿类植物约占五分之一。不过,尹佳并不认为,蒿类植物是近十年引发榆林过敏患者增多的唯一因素。

据榆林市统计局今年7月公布的数据,上半年榆林市GDP为3058.21亿元,较去年同期增加了88.37亿元。去年上半年,榆林市GDP同比增长7.2%,增速位居陕西省首位。在尹佳看来,榆林在陕西省属于经济比较富足的城市,当地过敏患者增多也与其工业化和现代化发展密不可分。

2009~2015年期间,尹佳曾承担一项国家课题,在全国十几个城市,对8种过敏性疾病的发病率进行了流行病学调查,共入组十余万人,整理了14万份调查问卷。数据显示,十多年前,北京、上海、广州等较大的城市,过敏性疾病的发病率接近西方发达国家水平;发展相对滞后的城市,过敏性疾病的发病率偏低。

尹佳在前述“中国过敏防治周”会议上谈到,过去传统的生活方式,使国内过敏性疾病的发病率一直处于较低水平。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和环境发生了变化。如今,人们经常会接触到各种室内装修材料、食物添加剂、化妆品、洗涤用品等。上世纪60年代和2000年初两个时间节点,世界分别发生过两次过敏大流行,原因分别在于表面活性剂和酶、乳化剂被引入洗涤产品中。

“鼻炎针”真的管用吗?

“2016年过敏严重时,我睡觉两个鼻孔都不通气,用嘴呼吸会导致嗓子不舒服,有时身体很多部位还会肿起来,比如手脚、脸、眼睛周围。”高晨回忆,后来每年一到过敏季,她都会戴一次性口罩睡觉,否则鼻子会一直过敏。

近期,“鼻炎针”在社交媒体上风靡起来。8月上旬,高晨打完第一针“鼻炎针”,一次费用为588元。高晨表示,打完针,往年因过敏出现的身体肿胀、眼睛痒第症状,减轻很多。高晨所打的“鼻炎针”,实际上,是一种名为星状神经节阻滞术的手术。

广东省医学会疼痛学分会主任委员、华中科技大学协和深圳医院疼痛科主任熊东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星状神经节阻滞术在疼痛科已被使用数十年,并非用于专门治疗鼻炎。他介绍,这种手术一般会使用一定比例的5毫升左右局部麻药,注射至颈部两侧的星状神经节。“现在单一使用阻滞慢性疼痛治疗,临床上已经越来越少了。”他说。

熊东林表示,这种手术需要一定的操作资质和技术支持,比如操作医生需要具备成熟的麻醉学临床知识,并了解神经节阻滞,医院相应的治疗室还要准备抢救设备,以应对突发状况。星状神经节阻滞术借助B超,有助于注射时准确定位,安全性得以提高。不过,如果医生误将药物注射进血管、椎管等部位,患者可能面临局麻药中毒、抽搐、全脊麻、心脏骤停等风险。多次注射还会反复穿刺星状神经节,长期注射存在感染、神经节损伤等风险。神经节受损,可能会导致声音嘶哑、眼睑下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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