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本学问和1500本虚幻

纳博科夫在《优秀读者与优秀作家》中写道：“早在一百年前，福楼拜就在给他的情妇的一封信里说过这样的话：谁要能熟读五六本书，就可以称为大学问家了。”

是福楼拜鼓励他的情妇多读两本书？抑或暗讽大学问家们的学问也不过如此？又或者说，熟读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五六本书就足以构建完整的知识体系、丰富的精神世界？

如果是最后一层意思，那人人似乎都做得大学问家了。不过，我却以为这五六本书或许并不是平常数量上的五六本书，这熟读大约也不是一般意义的阅读。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名气很大，被公认为是现代小说的鼻祖。1869发表的《情感教育》则到20世纪初才得到普遍褒扬。著名作家普鲁斯特和卡夫卡都非常推崇这部小说。

卡夫卡给女友菲莉斯·鲍威尔的一封信中写道：“然而《情感教育》却是一本多少年来一直使我感到亲近的书，达到这种亲切程度的人顶多也不过二三个而已。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打开它，它就使我震惊，使我欲罢不能，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位作家的精神上的孩子，即使是个可怜的、愚钝的孩子。”

我觉得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答案，大约只有达到这样的亲切程度，才可以入围福楼拜所言的“五六本书”之列吧。

实际上， 福楼拜本人读书，远远不是熟读五六本的事，有时候，他读起书、做起学问简直称得上疯狂。福楼拜把一生最后的十年全部用来写作最具百科全书性质的小说《布瓦尔和佩库歇》（Bouvardand Pecuchet）。他写道：“为了我这两位高贵的朋友，你知道我得通读多少本书吗？一千五百多本！”

最关键的问题还不在于此，福楼拜对于阅读抱有一种冷静的审视的眼光。他在写给路易·科莱信中就说：“我想要写的是一部关于虚无的书。”所以卡尔维诺说，他这样长时间地不辞劳苦，难道是要展示他那两个自学成才人物所探索的知识无用吗？

谈到知识的纯粹的虚幻，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庄子早就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他指的是求知的虚妄。知识的纯粹的虚幻，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即我们所知是否真有价值？

正如歌德写诗剧《浮士德》，主人公浮士德对哲学、法学、医学甚至神学都下过苦功，但他却说自己虽然比傻子聪明些，却也没有什么真知，“我把人类精神的一切财富徒然集于一身……我自己却未提高一分，跟无限无量也毫未接近”。

不过，这个困惑也好解。看过1500本书之后所感悟的知识的纯粹的虚幻或许才是真的感悟虚幻，而非纯粹的无知。

所以，在读完了1500本书之后，我们找到了至为亲切熟悉、可以一读再读以至熟读的五六本，那亦可算是一件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