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平凡 书写平凡
作者: 何红梅
一
“爱过才知情重,醉过才知酒浓。”之于一名写作者,估计只有真正苦过、痛过、全心付出过的作品,才会铭记。有朝一日作品成书,拿在手中的一刻才会禁不住泪目。
一篇一篇翻阅,一幕一幕画面开始如电影般在眼前闪现。
2016年6月,我参加了“中国电力作家重走红军长征路光明行”活动。我们从江西出发,沿着红军长征的足迹,沿着电力员工服务革命老区的光明足迹,经贵州,至四川,穿二郎山,过泸定桥……最后到达康定甘孜。在甘孜我们翻过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口,去过位于海拔3500米处的500kV新都桥变电站,还一起观看了微电影《路》。《路》演绎的是发生在甘孜供电公司的真实故事,演员都是甘孜公司的员工,当时现场每个人都看得泪流满面。因为那部微电影,我认识了女主人公唐诗晴。
从大会议转到小会议室,唐诗晴和她的女同事们坐在一起,开始向我们讲述她们的故事。那时间,一个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连同她们的泪水流淌而出。
这群女子都是为了爱才来到这片苦寒之地的。为了支持丈夫守护藏区光明,她们放弃了舒适的生活来到高原,一起呼吸稀薄的氧气,承受环境的艰辛,忍受长期与幼子分离的痛苦……她们一边讲一边哭,我们则一边听一边哭。从甘孜回来,我情不自禁提笔书写出《再唱一曲<康定情
歌>》,那是我写的第一篇电力题材纪实文章,它让我感受到,之前一度排斥的电力题材,并非想象的那么枯燥冰冷,我终于知道其实无论什么题材,落脚点终归都是人——一群有悲有欢、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至此,我踏上书写纪实文学之路,追寻全球能源互联网特高压的足迹去过沙漠草原,书写了《沙漠里的骆驼草》《含笑花》;追寻国网湖北省公司三县一区“阳光扶贫”的足迹,去过神农架、巴东、秭归、长阳等偏远山区,创作出《倾情阳光》。
《倾情阳光》是我采访书写经历里最为艰难的一篇。
2017年9月,我正式接到去三县一区采访“阳光扶贫”的任务。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阳光扶贫”选题,第一次驾驭跨越4个县市区的长篇纪实。任务艰巨,时间紧迫,再加上我又是带队组长,自己要采访,要带领小组组员采访,每天采访结束还要安排第二天的采访行程、协调采访对象……压力史无前例。
在那偏远而崎岖险峻的深山,一群电力建设者在短时间内为236个贫困村建设236座光伏电站,可以想象必然会有艰苦卓绝的故事上演。但是那些故事不会凭空而降,尤其我们所面对的都是擅长做事不擅长言语的一线员工,如果采访者的脚步不够踏实,信念不够坚定,情感不够真诚,那些鲜活的场景、动人的故事,很可能就会如同一个秘密永远埋藏在不为人知处。为在短时间内挖掘出动人的故事,哪里最艰险、哪里最难行,我们便去向哪里。
从9月中旬出发,为期半个月的深山采访,不是小雨迷蒙,就是大雾弥漫。车每天行驶在崎岖险峻的山路上,那一路真是险象环生。我们走过仅一车宽无遮无拦的悬崖边的烂泥路;我们经历过从神农架去往落羊河,历时8个小时,在云雾中翻山越岭。因为能见度太低,即便小心再小心,路上还是几次遭遇迎面而来的车猛地刹在眼前;在秭归,从中心观村返回,因为山路溜滑导致我摔倒、大脚趾骨折,脚瘀青红肿到连鞋子都塞不进去。更糟糕的是到了长阳,因为一路失眠,免疫力极速下降诱发了带状疱疹。初时发现症状去秭归县医院检查,被医生误诊为蚊虫叮咬,导致药不对症越来越严重。等到了长阳,整条右腿疼痛得彻夜难眠。因为时间紧迫,为不拖累小组进度,我跛着腿继续进山采访。直到整个行程结束,返回荆门检查才知得了带状疱疹,情形已经非常严重,当时便住进了医院。10天后出院,交稿时间迫在眉睫,在身体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开始创作《倾情阳光》,5万多字的初稿,30多次修改,一直改到3万字,个中甘苦难以外道。
二
与《倾情阳光》相媲美的还有《铁塔的足迹》,那是经历三县一区采访后的又一次刷新。
这次需要到达的地方是西藏高原阿里联网工程地。阿里联网即阿里与藏中工程的互联,是继青藏联网工程、川藏联网工程和藏中联网工程之后,建设的第四条“电力天路”。是“十三五”时期加快西藏电力发展,和建设西藏统一电网“最后一公里”的关键性工程。从日喀则到阿里,3352座铁塔族群,历经1689千米的跋涉,跨过人迹罕至的沼泽地、无人区、少人区,跨过平均海拔4572米处,最高5357米处,完成3次跨越雅鲁藏布江,翻越5000米以上的孔塘拉姆山、马攸木拉山,实属史无前例的工程场景、极致艰苦的建设画面。
与我一同前往西藏的还有黄冈的周双双、省检修公司的林闽,我们一起追随阿里联网湖北送变电公司拉孜项目部(3)包段的足迹去往日喀则的拉孜。
一下从平原飞到了海拔4100米的日喀则,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高原反应强烈。因为剧烈头痛,第一天在日喀则几乎一夜无眠。因为时间关系,第二天我们继续赶往拉孜。一路走一路听拉孜项目部接待人郭晖介绍才知,我们将要到达的拉孜不仅海拔更高,而且我们想要到达的一线现场80%都在高海拔的高山之上。
在拉孜的半个月苦不堪言。因为“高反”每天晚上最多只能睡4个小时,睡眠极浅,吸氧、吃药也解决不了问题。头越来越痛,脸眼看着浮肿。为了让我睡好觉,项目部经理曾红刚找藏民讨寻秘方,听说喝青稞酒可以入睡,便让我喝了一大壶青稞酒。说来好笑,一个没有酒量、极少沾酒的人,在高原每天晚上临睡前开始给自己灌酒,把自己灌得晕晕乎乎,只为能够多睡一小会儿。即便如此,临到结束采访,想在西藏好好睡上一觉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
刚开始,我和笔下的主人公曾红刚见面,交流非常机械,我问他答,我一旦词穷,对方就陷入沉默,十分生硬。为尽快消除彼此的陌生感,进入自然交流状态,我向他询问所属湖北包段205基铁塔建设最艰苦的地方,我说我要去。他说那都是高原上的高山,和内地爬山不一样,这里海拔起点就是4300米,要爬上去太难了。他说您本来就有“高反”,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他所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书写纪实文学,尤其书写这样一群平凡朴实的一线员工,要想写得生动,除了深入现场,走他们走过的路,吃他们吃过的苦,根本没有捷径可走。
曾红刚带着我从海拔4300米的基点出发,直到海拔5357米处,迄今为止,世界上架设500kV输电铁塔的最高点。我们像拜访朋友一样,一路邂逅一座座铁塔,一路聊天,聊工作也聊生活,更多的还是聊关于眼前这一座座铁塔诞生的故事,非常自然、非常真实、非常动容。
每一天跟随他们走在路上,每一天刷新着我对艰辛的认识。这份艰辛既来源于对他们的感知,也来源于自己的亲身体验。按说一个人对于艰辛体味得太多,往往会因为见得多了而习以为常,就好像一道十分美味的菜肴,因为总是重复地吃从而味觉麻木。但事实刚好相反,当我越是见过太多艰辛,心底越是一次比一次柔软。再看那些耸立在高原高山上的铁塔,会忍不住唏嘘,因为那些铁塔不是凭空诞生的,每一座铁塔背后都站立着一群人,他们都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儿子,都是没有超能力,都是凡胎肉体有泪有痛的平凡人。
回来后我整理了一个星期的录音,这时发现自己获取的素材虽然够多,却十分散乱,且内容坚硬枯燥。面对这些素材,该怎么凸显枯燥背后的温度?该怎么适当取舍,使一个人成长的历程如山峦起伏?第一段又该如何巧妙开篇,能够起到一根主线的作用,牵出人物的故事,并将所有的故事一一自然串联?
仅第一段就写了八天,国庆长假八天时间全耗在第一段书写上。第一天写出来,第二天马上推翻;第二天又开始,第三天又推翻……总不满意,死不放过自己,每天做梦都在构思,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慢热笨拙的我,一篇近9000字的文章竟然写了近一个月。
电力行业里输电外线工从事着一份艰辛的工作,他们是一群跟随铁塔奔跑的人,不分风霜雪雨、春夏秋冬,立塔、架线、巡线、检修……随着线路的延伸,过平原、跨沟壑、上高山,哪里有铁塔线路哪里就有他们,如同大自然里一棵行走的野草。
当我生出书写输电工的念头后,便开始和他们一起走在了巡线路上。
冬天下冻雨跟他们上黑山。一路弯曲旋转50°的山坡,路面冻得像铁板,我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结果因为路面太滑,中途一不留神如同溜冰一样从山腰滚了下去,毫无抓手的我只能抱着头听天由命,还好最终被一块石头挡住。回家检查才发现右腿摔得大面积瘀青。
春天去山区仙居巡远双线。这是一条号称荆门最难巡的线路,巡一基塔要绕一座山头。需要反复上山下山,下山上山。之前上山的巡线通道,要么被山民伐树给堵住,要么被疯长的刺藤野草给封住。无路可走时只能硬钻,手剐伤了,脸剐破了,头发剐成鸡窝一样,腿脚满是泥巴,狼狈不堪。一个上午只能巡4基铁塔,12点再次到达一座山顶时,由于过于疲惫,神志开始变得呆滞,差点一脚踩到一条晒太阳的蛇,结结实实吓出一身冷汗。
8月三伏天去巡双河掇胡线。顺着无限延伸的铁塔线路一直走,巡完98号铁塔竟迷了路。树藤太过茂盛将人团团包围,置身其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怎么也找不到通向99号铁塔的出口。正午时分烈日当头,树藤团团包围,没有一丝风,加上来回折返体力消耗过度,我开始出现中暑症状,脸色发白心慌气短,最后都记不清怎么找到的出口,只记得一路硬撑跌跌撞撞爬到铁塔脚下,倚靠在一棵树下时感觉昏天暗地。最终一次极致的体验换得一篇《通向掇胡线》,那是我为我的公司、我身边的同事们写的第一篇散文。
10月秋天,一场世界军运会保电拉开序幕。各个地市公司开始抽人支援武汉军运会保电,荆门供电公司也不例外。身边的一线员工身着国网绿工装坐上车开始一辆一辆出发,如同军人出征。因为被他们出发的一幕所打动,脑子一热便也申请去了武汉,成了他们的编外一员。
去的那天我大致了解了他们需要负责24条线路,近700基杆塔。我不记得具体线路名,只记得有最难、最远、最绕、最艰苦等代名词。负责人陈克勇问我,这里总共9个人,你选择走哪几个人的线路?如果想轻松一点,完全可以选择其中几条富有代表性的线路认真走完也就足够。但那时9个人9双眼睛都看着我,感觉如果我放弃任何一个都会让他们失望,既然大家都有艰辛付出,放弃任何一个都不公平,于是我选择了9个人,24条线路。
每天天不亮起床,风雨无阻,整整齐齐站在路边集合分工,领完任务再各自奔向四面八方。我和他们共同经历阳光灿烂、风里雨里,迎着铁塔线路的方向走过繁华的闹市、荒凉的废墟、偏僻的街巷、美丽的公园,走过灯火阑珊、夜深人静,一起走哪吃哪,街边一碗面条或是一份快餐盒饭。每天的工作内容极其枯燥乏味,所谓的辛苦也平凡得不知如何提及,但是如我文中所说,因为生活其中,透过这极其平凡、单调、乏味、枯燥,又极其机械、疲惫、艰辛的背后,我看见了一种隐藏着的朴素之美。5个晨昏夜幕,89491个脚步,最终换得《九个人的气血相连》和《阳光下的红房子》。
三
世事无常,这个词大约是对2020年的最好诠释,谁也不曾料到军运会保电的辛劳还未全部消散,转眼迎来惊涛骇浪的疫情风暴。当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如野火蔓延时,整个湖北省“封城”,所有人老老实实宅家,我们的一线电力员工却再次投入抗疫保电的战场。
置身这场前所未遇的灾难,很多平凡的人都在默默付出,有医生、警察、环卫工人、社区工作者,更有我们的电力员工。如果每个群体都能用一颗温暖的心去体验,用一双有心的眼睛去发现、见证,再将自己亲眼看到和亲身体验的,通过手中的笔如实传递出去,对于疫情的寒冬来说或许也能增添一份力量、一点温暖。
1月30日我跟单位联系后,开始跟随他们走在了抗疫保电的路上。出门那天战战兢兢,毕竟当时疫情已呈蔓延之势,传染的速度令人望而生畏,走出家门就意味着多一分风险。那一天于我不同寻常,但于那些一线电力员工们却依旧如常,从疫情警报拉响、人人自危封闭在家的那一刻起,他们每天如一日24小时不间断地走在保卫光明的路上。
第一天,跟随荆门供电公司检修分公司东宝变电运维班巡视保重要医疗点的变电站。一座一座的变电站、一台一台的设备,要像人类体检的医生一样,从“五脏六腑”到“血管神经”细致检查。如果不谈疫情的背景,那天的经历似乎不足言道,只是因为疫情封路车辆无法通过,为去花竹变电站步行了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