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广告的时光隧道
作者: 李红笛
孙祺然去过很多次敦煌。吸引他的不仅是敦煌精美的绘画艺术,还有画上的风物人情、人间百态。
他看到,几个朝代的画家接力绘制了百姓的婚丧嫁娶、车水马龙、服饰礼仪,甚至具体到一张地契的交易。作为一个爱好摄影的金融从业者,他觉得这与他的广告摄影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记录普通人的生活。这种影像的语言,有时胜过文字的千言万语,“一图值万言”。
敦煌壁画可以通过记录日常成为民间史书,孙祺然相信,自己也可以通过拍摄街头广告来记录我们的时代。
因为期待,所以记录
1982年,孙祺然大学毕业,进入河南焦作的中国人民银行工作。出于对摄影的浓厚兴趣,他靠着偶尔给媒体写稿子的稿费和每月80元的工资,省吃俭用给自己攒出一台价值2000元的理光相机。
初出茅庐的他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经常拿着照相机在田间地头和城市的街道上随手拍。
1984年,他在洛阳街头看到一群老外在围观一个大叔的工艺品摊位。那个年代外国人还比较少见,他立刻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场景——他出于好奇捕捉到的瞬间,恰是改革开放后“个体户”经济兴起的一个缩影。
打油井的农民、没见过的农具,这样无主题随手拍下的照片孙祺然在80年代积攒了不少。只是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照片的意义,不知道从简单的好奇心到这本《时光传奇:广告影像中的小康步伐》,中间还隔着数十年的时间和十万多张照片。
进入新千年,孙祺然的工作调动到了北京。此时中国正在大力宣传加入WTO、与世界接轨,他隐约意识到中国的经济要发生重大变动。如果说以前拍的东西是中国的此时此刻,那中国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当手机还叫“大哥大”的时候,人们很难想到它有一天会变成人手一个的多媒体终端。孙祺然记得,银行第一次成功给客户群发短信后,大家都激动得欢天喜地。
2004年9月,国家开放欧洲游,他看到了契机,积极联系各大旅游公司寻求合作。为了更直观地展示信用卡“不用带现金走四方”,他制作了PPT,用大量的图片展示国外的支付环境、信用支付的未来等。
他拍的图片视角独特、社会触角灵敏,因此经常被报社、杂志采用,这让他更坚定了拍摄经济类图片的信心。无论是上下班途中还是休息时间,不论是路过热闹的长安街、王府井还是出差上海、广州、西安、武汉等地,他无时无刻不在拍摄。
“我对中国经济的未来充满期待,所以才会想要记录当下。”他说。


资本在镜头下流动
在拍了很多金融相关的照片之后,孙祺然慢慢发现它们还有另外的用途。他敏锐地察觉出,商业广告的背后是金融资本的流向。他开始有意地观察这一趋势。
在他看来,衡量经济社会的发展有三点:一是金融资本的流动,二是住房,三是科技生活。《时光传奇》的内容也相应分成了这三类。
有一张没有选用的照片,是宣传国家“铁公基”(铁路、公路、基础设施)建设的广告。2008年左右,国家对此投资巨大,这张照片就有力地诉说着国家资本的力量。
“我拍的是资本的显像,可以透过它看到本质,看到资本的流动和配置。”孙祺然举例说,电子通讯是资本流动最大的领域。银行资本也大量进入通讯领域,大体占了投资的15%左右。相应地,几十年来,中国在通讯方面的广告从未减少,每个时代最当红的明星几乎全都代言过通讯广告。
他拍到1991年12月焦作证券交易所的开业典礼,领导们面色肃穆在长桌后坐成一排,桌上铺着国民花色的大床单,身后的礼仪小姐手捧大花,身穿棉袄。而2016年的广州机场,某银行的财富管理广告上,男演员穿着成功人士标配的西装,一脸志在必得的笑容。人们面色淡然地匆匆路过,懒得分配一个眼神。与之相应的数据是:截至2018年,全国银行理财产品4.8万只,存续余额22.04万亿元。
在拍摄了十几万张广告照片后,孙祺然已经见山不是山。他眼前发生的,正是1991年的他不曾料想到的未来。

时间的证人
在敦煌壁画的启发下,孙祺然摒弃了“简约就是美”的摄影美学,转而力求在一张照片中包含更完整的生活场景。从前拍照讲究突出主角,现在则尽量拍全景,用大画面,以增加信息量。
有了这样的领悟,孙淇然再看满街的广告招牌又有了新的视角。记录历史的使命感与柴米油盐的日常,在他的镜头下碰撞。
他依然关注广告背后资本的流动,也注重每时每刻的当下。他的作品《正月初一》拍摄的每年正月初一这一天,家里用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具体到怎么发红包,怎么招待客人。他始终觉得,拍摄身边的事是最有意义的。
他不断观察、记录、梳理这些微观经济生活的影像,将自己对经济发展的理解与影像的视觉逻辑结合起来,串联起平日里许多人“视而不见”的社会生活,呈现出一个时代发展的切片。
他曾在新华社门口拍到一个保暖内衣的广告,十几米长五米高。虽然因其审美水平不高而最终没能入选《时光传奇》,但他相信这样的记录自有其意义,它记录下的是中国人走过的那条“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艰难路途。
拍了几十年广告,孙祺然仿佛有了免疫力,并不热衷于购物。他觉得尽管消费主义促进了市场经济的活跃与繁荣,但盲从广告是悲哀的。
他说下一步的出版计划是关于“吃”的,素材太丰富,要单独出书。他依然喜欢把镜头对准普罗大众最日常的生活场景。他相信那才是真实的社会,如是记录下来,也将会是真实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