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陆边境为何防疫难？

自10月17日以来，经由“旅行团”传播链，以及零星散发病例，新一轮新冠疫情逐步蔓延至陕西、内蒙古、甘肃、宁夏、湖南、贵州、江西、北京等17个省（市、自治区），感染者数量总和已超过500人。国家卫健委新闻发言人米锋在10月30日的发布会上表示，当前疫情仍呈快速发展态势，防控形势严峻复杂。

在东北方向，自10月27日，黑龙江边境城市黑河首次报告本土新冠确诊1例后，感染者数量逐日剧增，至11月1日24时，黑河共本土确诊105例，哈尔滨本土确诊4例。

根据目前流调和病毒测序结果，黑龙江黑河疫情与近期内蒙古、甘肃等省（区）的本土疫情均无关联，是一起新的境外输入病毒引起的疫情。而陕西多地疫情的源头，皆指向内蒙古边境的额济纳旗，也应是由一起新的境外输入源头引起。

据公开报道，截至11月1日，蒙古国近七天平均每日新增病例数量达1358人，总确诊人数已达36.1万人，占2020年统计的总人口327.8万的11.01%。额济纳旗位于中蒙边境，截至11月1日上午，其已有确诊病例149例。在额济纳旗的策克口岸，跨境货运司机核酸检测结果中频繁出现阳性。

黑河市的首位本土确诊病例位于爱辉区，与俄罗斯隔黑龙江相望。根据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的统计数据，自今年6月以来，俄罗斯新冠疫情愈发严重。10月18日，该国新增新冠确诊病例首次超过3万人，此后单日新增病例数不断刷新纪录，至11月1日新增确诊39321人，近七天的平均每日新增病例数量达3.8万人，总确诊人数达841.73万人。至今全俄罗斯完整接种疫苗者只占人口32.97%。

中国有2.2万公里陆地边境线。从东北到西北，再到西南边境，自2021年以来，多个陆地边境城市出现新冠疫情，口岸如何“外防输入”，成为目前国内疫情防控的关键点。

北京疫情涉及学校

11月2日，在北京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第254场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全国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专家组成员庞星火介绍，截至目前，本轮疫情全市累计报告本土病例35例，其中确诊病例33例、无症状感染者2例。

11月2日上午，北京市昌平区新增确诊病例为一家四口，这家人的流调轨迹涉及花家地实验小学朝来校区和陈经纶中学分校东湖湾校区。11月1日晚，北京市朝阳区成立现场临时指挥部，连夜对学校师生、相关人员进行全员检测，对于已经离校师生，立即组织100组220名医护人员和社区工作人员一起连夜开展“敲门行动”，对其及同住人员进行核酸采样。截至目前，已采集2814人，核酸检测结果待出。

目前，北京全市已报告的感染者共存在三个独立传播分支：丰台传播分支、昌平传播分支，以及涉及丰台、海淀、昌平关联聚集性疫情传播分支。其中昌平传播分支中的5人曾前往西北旅游， 10月16日进京后已导致14例续发，累计报告19例感染者。

北京卫健委11月1日发布消息，“正在京外出差、旅游等未返京人员要做好旅途、就餐等过程中的个人防护。密切关注国内各地区疫情信息，如您与目前国内已报告病例的公布行程有时空重合，请立即向社区（村）、单位、宾馆报告行程，就地自我隔离不外出，并配合各项管控措施。如尚未返京，请暂缓回京，并配合当地防控措施。”

“时空重合”是疾控系统的专业术语，具体指同一社区、同一商超、同一车站机场等。北京于10月25日首次提出施行“时空重合”的防控措施。庞星火在当日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近期有中高风险地区或有新冠病毒感染者所在地级市旅居史的，或与目前国内已报告病例公布行程有时空重合的，要第一时间向所在单位、社区（村）、宾馆报告行程，配合各项管控措施。

跨境货运汽车司机的风险

本轮额济纳旗疫情源头尚未明晰，初步判定为境外输入，“但是以什么方式传入，目前在国家专家指导和帮助下，正在深入调查。”10月26日，内蒙古自治区综合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范蒙光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

额济纳旗疫情与策克口岸相关联。额济纳旗位于内蒙古最西端，东南与阿拉善右旗相连，西和西南与甘肃毗邻，北与蒙古国接壤，边境线长507公里，而策克口岸位于中蒙边境572界碑附近，距额济纳旗府达来呼布镇77公里。

从2009年起，策克口岸正式实现中蒙双边性常年通关，2012年，经内蒙古自治区政府批准，策克口岸经济开发区正式建立。据公开报道，策克口岸距离蒙古国境内大型煤矿敖包特陶勒盖煤矿仅有约40公里。煤炭是策克口岸的主要进口商品。

汕头大学病毒学家常荣山指出，在两周前内蒙古地区的新冠病毒被旅行团带出之前，或许就已经是“隐形疫区”。他指出，在内蒙古额济纳旗的策克口岸，有尚未被妥善管理的高风险群体——跨境货运汽车司机。

常荣山告诉记者，从公开发表的数据来看，自去年以来，在那些穿过边疆去内蒙古运输煤炭的货车司机中，就出现过几次货车司机检测阳性的报道，“这种情况早就断断续续地发生了”。

这些货车司机的阳性从何而来？常荣山认为，是边境口岸的人流管控出现了漏洞，“从最近的网上信息中发现，策克口岸司机入境后，当天检测核酸没问题就能返回，可以推断，并未执行隔离14天的‘外防输入’政策”。

记者梳理发现，在2020年4月11日，国家交通运输部印发《关于进一步做好境外疫情输入防控加强国际道路货运驾驶员封闭管理的通知》，其中规定，“对中方驾驶员，在公路口岸出境、当天返回境内并经体温检测符合规定的，在落实必要防范措施的前提下，不需隔离;但要在口岸所在地实施封闭管理，避免接触其他人员，并定期核酸检测;离开口岸所在地前往国内其他地区之前，应核酸检测呈阴性，到达目的地后，按当地疫情防控有关要求管理。”“对外方驾驶员，应于当天离境，装卸货期间不得接触货运场站管理人员和货物装卸人员。确有困难无法当天离境、经体温检测符合规定的，应乘坐‘点对点’一站式转运车辆，到指定地点封闭管理，离境前不得外出。”

上述通知刚发布时，被许多从事跨境运输的司机视作“利好”。在一些报道中，有货车司机认为，“如果跨境货物运输的每一名司机都要隔离，货物运输将难以持续，产生较大的经济损失。”

但从疫情防控角度而言，可能存在漏洞。新冠病毒感染有潜伏期，人在感染的2到3天内很可能核酸检测是阴性，如果没有执行14天隔离的措施的话，“外防输入”政策难以落实到位。

常荣山说。从上述通知中，甚至无法确定货车司机入境时是否需要携带48小时内的核酸及抗体检测双阴性证明。“这个是有漏洞的。”他指出，新冠病毒有潜伏期，有一部分人在感染后最初一二天内，很难通过核酸检测出阳性而被发现感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跨境司机在入境前一天感染了，入境时当天的核酸又没有检出阳性，就会成为隐患。所以，航空入境的旅客，即使有登机前有48小时内核酸、抗体双阴性检测报告，都要强制隔离14天，正是从感染防控的科学角度通盘考虑到这种情况。”

常荣山说，在等待检测结果出来的间隙，也容易成为造成病毒传播。“那些货车司机进入中蒙边界线后，在他们等待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可能接触到加油站、饭店、厕所、超市或者商场、货场，与当地人有接触，造成输入性传播，否则无法解释近二周来，在内蒙古各旗发现的一百多例核酸检测阳性事件。”他说。

“三边”地区是防控重点

中国陆地边界总长度约2.2万公里，与14个国家接壤。

根据海关总署国家口岸管理办公室官网，目前中国共有82个公路口岸，22个铁路口岸。被疫情笼罩的黑龙江黑河口岸、内蒙古策克口岸和云南的瑞丽口岸均为边境公路口岸，根据“十四五”口岸发展规划，策克和瑞丽还将建设铁路口岸。

国家卫健委8月13日发布《重点场所重点单位重点人群新冠肺炎疫情常态化防控相关防护指南》，将口岸列为重点场所。10月24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海关总署卫生检疫司副司长李政良提出，针对陆路口岸薄弱环节，督促地方政府进一步完善口岸基础设施建设，大幅提升口岸核酸检测能力。

2020年4月，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暴发了疫情，当地位于中俄边境的绥芬河口岸，是当时中俄在黑龙江唯一开放的口岸，暴发疫情后即关闭。而在本轮疫情中，黑龙江的初期确诊者均集中在黑河市爱辉区，那里与俄罗斯隔黑龙江相望，也是黑河口岸的所在地。据公开报道，目前，黑龙江省的16个口岸，除哈尔滨机场口岸尚在通行外，其余15个口岸均处于关闭当中。黑河国际公路客运站、长中短途客车也已全部停运。

黑河“失守”后，10月30日起，黑河市户籍居民的“龙江健康码”将统一变更为“黄码”，而在10月30日24时前，黑龙江省省会哈尔滨市将展开第一轮全员核酸检测，“哈尔滨市行政区域内全部人员，均需进行核酸检测筛查，确保不漏一人。”

在中蒙边境，策克口岸在本轮疫情中也暂时关闭了。10月19日，阿拉善盟新冠肺炎防控工作指挥部宣布，额济纳旗启动IV级应急响应机制，采取“关闭出入额济纳旗通道和策克口岸，实行临时管控”等措施。同时，为切断传播，额济纳旗也自10月18日关闭了出入旗通道、关闭口岸，实行48小时临时管控。

常荣山指出，随着邻国疫情愈发严重，在中国的西南、西北和东北的“三边”地区应当是接下来输入性防控的重点，此次的额济纳旗和黑河“失守”，或许成为加强对“三边”地区疫情防控的契机。

他还表示，仅站在疫情防控的角度来看，云南瑞丽可以说是“成功”的。瑞丽与缅甸接壤，输入性疫情时有发生，今年以来，经常是全国唯一的高风险或中风险地区，其境内发现的感染人数长期控制在个位数。“可以说，瑞丽是在举一市之力为全国防守西南的中缅边境。”

10月28日，瑞丽市原副市长戴荣里在个人公众号发文《瑞丽需要祖国的关爱》引发舆论的关注。10月29日凌晨，瑞丽市举行新闻发布会，瑞丽市长尚腊边介绍，10月1日以来共检出本土新冠病毒感染者19例，其中确诊病例2例，无症状感染者17例。发布会还披露，7月份以来，在境外回流人员中检测出716例新冠阳性患者。

边境小城应该怎么做？

近期多起本土疫情背后，反映出一个共同特点：在陆地边境地区美不胜收的风景掩盖下，这些地方的实际发展与治理水平与内陆城市存在不小差距。

云南大学政治系教授周平在2017年发表于《新视野》的文章《陆地边疆：国家发展的新增长极》中就指出，边疆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都明显滞后，其发展水平远低于核心区。他指出，这些地区经济落后又造成基础设施不足，各种促进或有利于经济发展的要素缺乏，经济进一步发展的能力不足。而且，经济发展的水平和能力的差距还在进一步拉大之中。

11月1日，额济纳旗纪委监委通报6起在疫情防控工作中违纪违规问题，并予以通报批评，披露了小城防疫中的种种乱象，其中就有公务员履职不到位。比如，旗巴彦陶来苏木卫生院院长聂丽梅乘坐救护车和驾驶公务车，两度进入封控小区，第二次进入的目的是取御寒衣物，“假借工作之名公然违反疫情防控足不出户政策，随意出入封控小区，且在值班人员询问时态度恶劣”。

也有封控“形同虚设”。在陶来假日酒店，门口无人管理、无测温、无登记，人员可自由进出;酒店大堂内可随意会客、交谈，无人管理;酒店内滞留游客、流调人员、核酸检测人员没有分区等问题监督不力，以及管不住的居民和停摆的垃圾清运。

在黑龙江省的中俄边境，据当地居民称，大多数口岸关闭已近两年。有网友说，有很多黑河人在俄罗斯工作生活，闭关就是把亲人隔离在国门之外，但为了全国人民，黑河人选择了含泪守望，至今将近两年，还有很多黑河人无法回家。

长期封锁导致的“思乡之情”，确实为会为防疫带来压力。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博士、曾任美国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医学院教授的宁毅告诉记者，对于边境地区的出入境人员，如果简单地拦在境外，把口岸“一关了之”，这些人员可能会通过其他渠道偷偷进入境内，这样的入境人员更加难以监控，也会加大疫情传播的风险。

宁毅认为，外防输入是目前的重点，边境地区未来应该进行防疫常态化管理，在严格防疫的前提下，逐渐恢复有序的人员流动。他还指出，陆地边境城市经济水平不高，资源有限，社会治理水平比不过大城市，做到精准防控难度还是比较大的，还有很多的功课需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