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佩:何止“回首一笑七十年”

每年的1月6日是郑佩佩老师的生日。今年的1月6日,我照常给她发了微信:佩佩姐好,2024年1月6日,是您78岁的生日,遥祝您生日快乐,健康平安!

称郑佩佩老师有点像书面语,按照上海人的习惯,郑老师让我们称她佩佩姐。这是一种尊称。在喜欢她的人群中,按照年龄的不同,她还获得了佩佩妈、佩佩奶奶的尊称。而她在上海的亲戚中的长辈和市三女中的老同学则亲切地称她佩佩。

佩佩姐有个上海亲友团微信群,里面有她在上海的亲戚和老同学,还有两个“忘年交”,一个是媒体人甘鹏先生,一个就是我。当然佩佩姐也在群里。我们经常分享佩佩姐带给大家的快乐,佩佩姐有什么活动也会在群里通告。特别是在每年佩佩姐生日的当天,我们都会发微信祝福佩佩姐,佩佩姐也会及时回复,“感谢大家”。但这两三年,佩佩姐就突然没了音讯,在微信里再也听不到她的语音了。

2月16日,我给佩佩姐的妹妹保佩姐发了微信,告诉她好久没有佩佩姐的消息,上海的亲友都非常挂念和想念佩佩姐。保佩姐回复:佩佩姐现在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老三原子鏸和老小原和玉各生了个儿子,一直说不期望有孙子的她看来也乐在其中。我当即回复:愿佩佩姐安享幸福晚年!

3月14日,我和上海大觉文化原执行长符芝瑛老师一同到星云文教馆拜访满莲法师。满莲法师告知我们,年初和佩佩姐通话,佩佩姐表达已经很困难了。我的心不由得一沉。佩佩姐一生好强,她是不愿把病情告诉大家的,她不希望亲友们为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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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佩佩和她的《回首一笑七十年》。

最不愿听到的消息还是到来了。7月19日清晨,保佩姐发来微信:麻总,佩佩昨天在美国走了。保佩姐说佩佩姐走得很安详,子女们都在身边。我想这是佩佩姐的福气,我们在难过的同时也有些许的欣慰。

《擦亮心灯》的缘分

第一次见到佩佩姐是2015年6月18日在上海大觉文化,因为符老师告诉我佩佩姐想出书,请我过去谈谈。我知道佩佩姐是香港的电影明星,但当时对她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我一直觉得明星离我们很远,不大可能有交集。那为什么会找到我呢?

原来佩佩姐写的第一本书叫《擦亮心灯》,是1996年在台湾佛光文化出版的,她想出简化字版,刚好人在上海,便请教星云文教馆馆长满莲法师。满莲法师把她引荐给了大觉文化执行长符芝瑛老师。符老师又把她引荐给了我。而之所以引荐给我,是因为我为星云大师出版过大型口述历史《百年佛缘》简化字版,授权方是大觉文化,他们对我比较了解,觉得我做事还算踏实。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像一盏灯,在有缘人之间传来传去。

那天在等佩佩姐的时候,我在想明星驾到该是怎样一个阵仗?出乎我的预料,佩佩姐居然是一个人到来的。问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说是乘地铁打车过来的呀。这让我惊讶不已,我在想她对上海的交通还挺熟的。佩佩姐身材高大,一袭素雅的长裙,始终面带微笑,走路不紧不慢,非常沉稳,似有星云大师的风范。见到佩佩姐,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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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郑佩佩是英气的美人。

交谈中方才知道她马上要70岁了,想给自己70岁一个生日礼物,于是想到要出这样一本书。我随手翻看这本《擦亮心灯》,这是她20多年前在马来西亚《中国报》星期刊的一个专栏文章汇编,记述的是她自认识星云大师后对人生的感悟。我跟她提出:70岁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出这样一本小书分量太轻,而且已经过去了20多年,您的人生经历又更丰富了,思想应该也有改变,何不借70岁生日到来总结一下自己的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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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一笑七十年》。

佩佩姐没有反驳,也许她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于是像是一个小学生接受老师布置的作业般,当即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之后我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也没有催过佩佩姐。我以为明星每天都很忙,说是写书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

不承想刚过去两个月,佩佩姐就带着书稿大纲和部分写好的内容约我再次见面了。我们是约在一家咖啡馆,而且是佩佩姐找的一家咖啡馆,依然是佩佩姐自己一个人打车过来。这让我有些感动。我其实没有“明星”“偶像”意识,因为作为编辑,如果有这些负担,就会影响给作者提供有效的意见,改稿也会瞻前顾后,这反而会对作者不好。编辑要只对稿不对人,在跟作者合作过程中,始终保持理性客观的心态。我们确定好按佩佩姐不同的生命周期划分各章,每章下都有若干小标题,记录该时期最重要最难忘的事情。对书稿的讨论有过两三次,每次我们都是在咖啡馆见面。

最难写的是童年部分,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如佩佩姐说:童年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佩佩姐是15岁才离开上海去香港的,她的学生时代是在新中国度过的,接受的也是新中国的教育。对她影响最深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这句话深深打动了佩佩姐,佩佩姐记了一辈子,也做了一辈子。为了核对准确这句话,佩佩姐还特意找到她当时读过的这本书的版本,一字一字录入到书稿中。

据佩佩姐说,她从小是个戏迷,特别喜欢看话剧。就在去香港前,她带着大包小包,还去上海解放后建的第一个剧场徐汇剧场看了一场话剧,才匆匆赶往火车站。巧合的是,徐汇剧场就是现在的徐家汇美罗城这里。而佩佩姐之所以有机会来上海谈出书,是受台湾地区赖声川导演的邀请,来上海排演赖导在上海创办的“上剧场”开张的第一部舞台剧《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而“上剧场”恰恰就开设在徐家汇美罗城,原徐汇剧场的原址上。这冥冥之中真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缘分,让佩佩姐重新回到儿时的地方,在这片故土,让她从小时候看话剧变成了老年登上舞台主演话剧。

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看佩佩姐的书稿,我才知道,佩佩姐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曾经想到出家,是星云大师教导她佛学院不是避世的场所,修行在家也一样。星云大师鼓励佩佩姐重回演艺界,由此开启了她的人生事业的第二春。当她重回香港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星云大师让她住在香港佛香精舍,解决居住问题。那时佛香精舍的住持正是满莲法师。也就在这段时间,佩佩姐接拍了重出江湖的第一部戏,即与周星驰合作的《唐伯虎点秋香》。晚上拍周星驰的电影,白天就在精舍做义工,和大家一起出工劳作,一直住了两年多,和满莲法师结下深厚的情谊。正因为有这段因缘,她在上海想出书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请教已在上海担任星云文教馆执行长的满莲法师。佩佩姐在这部电影中扮演的是华夫人,扮演华大人的是大才子黄霑先生。黄霑先生文笔了得,在拍片之余不忘爬格子,他告诉佩佩姐,他是靠爬格子养活一家人的。佩佩姐也坦白地跟他讲:霑叔,能不能教教我,告诉我该如何写文章?黄霑告诉她:用心来写!这样在等拍戏的时间,佩佩姐也拿起笔写稿,练就了写文章的本事。在拍完《唐伯虎点秋香》后,《中国报》的总编辑彭早慧小姐便找上门,邀请佩佩姐在《中国报》开辟专栏《擦亮心灯》,一连出了好几期,受到读者的喜爱,最后结集成《擦亮心灯》这本书,佩佩姐说希望能用我的“心”与大家“接心”。

当时我都没意识到佩佩姐还在准备舞台剧的演出,写作都是在工作之余利用边边角角的时间来完成的,每次见面都要求她这里修改,那里完善。我发现书稿中有一节佩佩姐直接引用了《擦亮心灯》中的部分内容,我跟她说,这样不行,两本书稿的风格截然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嫁接过来的。要重写,即便是描述同一件事,也要重新写。我那时确实没有把佩佩姐当成明星,而是作为普通的作者来要求。佩佩姐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开心,很快就把这一节重新写好了。有一次我陪佩佩姐乘地铁,佩佩姐手里拿着一张纸,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说她要演的那部话剧里有很多天文方面的词汇,特别难记,她要抓紧时间背下来。她就这样站在地铁车厢里,默默背诵台词。在安检口,一位安检员似乎认出了她,激动地说:明星!明星!一时叫不出佩佩姐的名字。佩佩姐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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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醉侠》剧照。

出版明星的书少不了要放一些影视剧照。在搜集相关的照片时,我才知道佩佩姐早就对身后事做了准备。她说:我心甘情愿为我的亲人,为我尊敬的老师们做任何事,但是我却不愿意麻烦我的后代为我做任何身后事。所以她早早地打扫“战场”,把所有东西捐给香港电影资料馆,包括所有的照片。因为捐得太早,所以这次需要照片还得麻烦他们。佩佩解说了一句带哲理的话:谁又能料到什么时候是“刚好”呢?好在佩佩姐的人缘好,香港电影资料馆、邵氏兄弟、橙天嘉禾、天映娱乐等影业公司都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免费让我们使用佩佩姐的照片资料。

星云大师称“在中国电影武侠片女演员中,郑佩佩当为翘楚”。

在书快要完成的时候,佩佩姐恭请星云大师作序,星云大师慨然应允,仅三天时间便交来了序。在序中,星云大师称“在中国电影武侠片女演员中,郑佩佩当为翘楚”,他评介佩佩姐“心性善良、质朴,做事认真负责,脚踏实地。身为演艺人员,在五光十色的环境中,即便曾经红极一时,顶着‘武侠影后’的光环,她也不曾迷失”。我想在佩佩姐最困难的时刻曾经帮助过她的星云大师是最了解她的,对她的评介也是恰如其分的。佩佩姐的老友蔡澜先生也为之作序,他略带心疼地说:她的一生,好像是为了别人而活的。但也真诚地表示佩佩姐“实在是可敬的”。我突发奇想,建议佩佩姐请她的弟妹们和孩子们都在书里写一段心里的感受,看看亲人眼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于是便有了第三个序:最亲的人。这可算是佩佩姐和亲人们第一次在书里进行交流。大女儿琪琪深情写到:她教会我有一颗善心,以及关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家庭。妈妈,我将永远爱您!我为您感到骄傲!我每天都受到您的激励和鼓舞!我跟佩佩姐说,这本书将是您留给孩子们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一份生日礼物

经过反复的几个来回,这本书终于成稿,佩佩姐特意请远在马来西亚的彭早慧小姐把书稿整理了一遍,又请在上海的媒体人甘鹏先生把关。甘鹏先生点评说,这是任何文史资料者都编不出的香港影坛流年史记!佩佩姐是亲历者,以小我视角,记录影坛风云,背后是中国的大时代变迁。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书名我们在“回眸一笑”和“回首一笑”之间反复斟酌,“回眸一笑”注重的是佩佩姐外在的优雅美丽,而“回首一笑”则体现了佩佩姐内心对过往的一笑置之、淡然处之的态度,正如佩佩姐在书末尾写的:回首看我走过的这七十年,爱、恨、得、失,只是一笑。最后佩佩姐敲定就用《回首一笑七十年》这个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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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里的“碧眼狐狸”是郑佩佩最为观众熟悉的角色之一。

书稿很快变成了校样,一校样,二校样,三校样,一遍遍反复修改校对,力求使每一段史料都真实可靠,力求在文字方面不出现差错,我也像一台机器,日夜不停地转动着。转眼就到了2015年的年底,离佩佩姐的生日越来越近了,书能不能在佩佩姐的生日当天出来,谁都在期待,谁都没说出口。他们怕给我增添压力。我也咬紧牙关,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因为我也没把握是否能按时出版,不确定的事情还很多。随着日期的临近,我心里的压力陡然增大,本来还没好的斑秃又严重了,左侧鬓角的头发几乎掉光了,无论如何要在佩佩姐的生日当天把书拿出来!这是佩佩姐15岁离开上海后第一次在上海过生日,这是佩佩姐70年来第一次在中国内地出书,两件事对佩佩姐来说都非常重大和有纪念意义。佩佩姐很有定力,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我也把焦虑藏在心里。就在元旦当天可以下厂印刷了,但厂里的员工也都放假不在厂里了。我和我们的印制赶到厂里,和厂领导说明情况,厂领导二话不说,当即电话叫回几个员工,将厂里所有能开的海德堡印刷机都开动起来,在1月5日的晚上拿出来第一批装订好的新书,摆在了佩佩姐的面前。佩佩姐看到刚刚装订好的书,充满喜悦,她说:我对这本书的喜欢,胜过拍电影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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