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的凝眸

作者: 王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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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雅克·路易·大卫工作室的作品。© 東京富士美術館イメージアーカイブ/DNPartcom

无论东西方,说起绘画艺术史的起源,总会追溯到史前上万年在人类生存过的洞穴之中,先民用石头、砖块、树枝等材料,在栖息的洞穴壁上,简易、稚嫩却又无比概括、传神地描绘着身边的一切。除了生活环境与劳动场景,无疑,先民描绘最多的,一定是人类本身。因此,穴壁之上留下了迄今为止最早的由人类通过绘制图像来记录周遭事物与日常活动的印记。从此往后,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演化与进步,绘画与图像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在不同历史阶段,以不同的形式与主题,发挥着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其中,人物(与肖像)绘画作为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一个古老的门类,始终是艺术家与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一个绘画主题。

人物作为绘画艺术的第一主题,也自然成了最早趋于成熟的绘画艺术题材与门类。从这一点来看,中西绘画,无不如此。走进故宫博物院或上海博物馆,走进台北故宫博物院或敦煌莫高窟……在传统绘画之中,总能见到最先成熟的人物画艺术精品,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洛神秋水,历代帝王……人物画的最早成熟,既是历史人物、场景、故事的忠实记录,更起到“成教化、助人伦”的作用。

在西方,人物画的起源一定会追溯到神话传说或宗教故事。因为图像作为最直接的信息传递方式,可以忽视社会文明程度有限,以及普遍大众存在文字撰写及认知能力的障碍,从而实现对于众神崇拜或宗教信仰的直接宣教。艺术家则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把众神及《圣经》的传说与故事,形象化后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图像。

700年前,意大利人乔托为西方绘画推开了一扇封闭已久的陈旧且厚重的大门,一缕人文主义的光芒由此透入;自此,后世的我们不再需要始终面对已绵延近10个世纪,古老、刻板且严肃的中世纪艺术面貌,那种平面化、程式化、单一性主题的创作显然已无法跟上人类文明前行的步伐。而由此应运而生的便是横跨欧洲大陆,孕育了无数艺术奇迹的“文艺复兴”。与此同时,人物画也开始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关于信仰、权力、地位、民俗等多元发展的繁荣期。无论主题涉及神话与宗教、身份与地位、宫廷与民间,总在不断涌现足以传世的人物画佳作。

那是“人性”被从“神性”的各种禁忌与囚锢中释放而出后的必然盛景,也是此次在宝龙美术馆举办的“西方人物绘画400年:东京富士美术馆藏精品展”最大的亮点所在。从巴洛克宫廷画家凡·戴克、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浪漫主义大师戈雅与德拉克洛瓦,再到克利姆特、夏加尔、马格利特、契里柯等,众多大师,济济一堂。从题材上来看,展览中不仅有不同时代的艺术大家笔下的经典肖像画,也有从宏大的神话宗教题材到华贵宫廷绘画,再到描绘普罗大众的演变过程。艺术风格上,涵盖从文艺复兴、矫饰主义、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批判写实主义、印象派,一直到现代主义各个阶段的西方艺术史发展轮廓。时间上则横跨16世纪至20世纪,通过精选的东京富士美术馆57件藏品,用绘画作品本身,讲述了一场历经400年的西方人物绘画发展简史。正如策展人马真正所说的那样:“此次跨越400年的视觉之旅也始于那个群星璀璨的年代,并将随着大师们的足迹一路前行,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中结识近百位不同身份、各具精彩的人物,与他们凝固百年的目光相望,去看,去读,去感受他们的故事。”

马真正根据丰富精彩的展品,将57件作品分为“神域”“宫廷”“乐土”“人间”“幻境”五大板块,希望以此引领每一位观众从宏大的“神域”到华贵的“宫廷”,再回归平凡的“人间”,这是一组从众神像到权势谱,再到众生图的全景记录。“这是一曲由跨越近400年,生活在不同时代,源自不同流派的艺术大师们共同谱写的关于人文主义光辉的畅想曲,一曲凝固了几百年的动人乐章,并由我们在这里奏响,相约每一位观众与它跨世纪相遇,聆听。”

神域到宫廷

穿越“神域”,亦是人类文明必经的从“神”到“人”的转变过程,是人文主义发展过程中“人性”的光芒开始夺目之时。

进入展厅,在第一板块“神域”中,首先能看到的是佛兰德裔艺术家安布鲁瓦兹·杜伯瓦笔下的《芙罗拉》。安布鲁瓦兹·杜伯瓦是法国第二代枫丹白露画派代表艺术家,他的作品是矫饰主义的典范,亦表现出了佛兰德派艺术风格的明暗光线效果,具有文艺复兴艺术的写实性特点,同时趋于巴洛克时期艺术的动态美。

此作品中芙罗拉怀抱花瓶,身体扭向一侧,双眼目视前方,似乎正与观者交流。她的身旁还围绕着四个形态各异的天使,其形象原型即源自于古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芙罗拉是古罗马神话里的花神,经常被人们认为是希腊神话中花神克罗莉斯的化身,这个主题深受波提切利、普桑等画家的喜爱。值得一提的是,该主题在不断地描绘过程中逐渐从神话画中剥离出来,成为单独的女神像主题,之后又以“扮演芙罗拉的女性”肖像画的形式出现,多数描绘手持鲜花的年轻女性。通观此作,虽略有形式主义之感,却也有着些许文艺复兴时期所特有的韵味,以及考究的法国绘画所特有的样式主义明艳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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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罗拉》,安布鲁瓦兹·杜伯瓦。 © 東京富士美術館イメージアーカイブ/DNPar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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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乐章》,法国画家弗朗索瓦·布歇的作品。 © 東京富士美術館イメージアーカイブ/DNPar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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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庇特和忒提斯》,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 © 東京富士美術館イメージアーカイブ/DNPartcom

《朱庇特和忒提斯》是现藏于法国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市格拉内特美术馆同名佳作的缩小版本。这是年轻的安格尔从罗马的法兰西学会送往巴黎的最后一幅家喻户晓的名作,作品中洋溢着他朝气蓬勃的想象力。该画将对“男性特征”的敬畏——崇高的男神、有威严的动作、壮硕的身体和对“女性特征”的崇拜-——丰满的女性、性感的动作、裸女柔软雪白的肌肤这两个两极相对的因素结合在同一个主题中。

画作正中所绘是古罗马神话的主神——朱庇特。在古罗马神话中,朱庇特是众神和人类的最高统治者。他掌管天空,蓄有胡须,时常带着圣鸟——鹫。根据《伊利亚特》的记载,特洛伊战争期间,阿喀琉斯与希腊军队指挥官阿伽门农发生了争执,为了取得胜利,他让母亲忒提斯去寻求朱庇特的帮助。画作中,朱庇特手持权杖,目光坚定正视前方,威风凛凛地端坐于奥林匹斯山顶的王座上。忒提斯则跪在朱庇特面前仰望着他,举起左手,用手指爱抚着神的胡须,仿佛在祈求。她的右手、右脚的脚尖以及乳房似乎都在抚摸朱庇特的身体。画面右侧是朱庇特的鹫,而左侧隐约露出了其妻子朱诺的脸,鹫和朱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忒提斯。观者可以从此画中看到安格尔的两大重要的艺术主题——“古典艺术伟大的再创造”和“纯洁的性感裸妇”的萌芽。而安格尔运用理想化的手法描绘人物的身体,也是新古典主义的典型风格。

人文主义的发展推动了从“神”到“人”的转变,而当财富与权力被赋予一小众人,人间首先是一个被“宫廷”所主宰的舞台。

所谓的宫廷人物画更多是以肖像画的形式被创作或呈现。两者之不同在于肖像画所描绘的对象多是有据可考的真实人物。而这群特殊的人物通过邀请艺术家为自己创作定制的肖像画来捕捉、建构、创意自己的形象,从而强化身份、宣扬功绩、稳固地位。所以,出自宫廷、基于权力的肖像人物画一定是与政治目的、权势欲望或个人英雄主义的考量息息相关。

在“宫廷”主题中,安东尼·凡·戴克创作的《阿玛利亚·冯·索尔穆斯-布朗菲尔斯肖像》颇为著名。这幅作品是威廉三世的祖母奥兰治亲王夫人的肖像画。亲王夫人身着华丽黑裙,佩戴珍珠项链和耳环,微侧身而坐与观赏者对望。她领子和袖口处的蕾丝是当时产于佛兰德的高档手工装饰品,而画作背景左边的棕色织锦挂帘是当时意大利盛行的描绘方式,增加了戏剧舞台效果。整个画面颜色明暗对比强烈,妇人的形象熠熠生辉。

人文主义的发展推动了从“神”到“人”的转变,而当财富与权力被赋予一小众人,人间首先是一个被“宫廷”所主宰的舞台。

安东尼·凡·戴克是继鲁本斯之后最为著名的肖像画家之一。他凭借自己出色的肖像绘画技艺,成为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首席宫廷画师。极其优雅的绘画风格和令人称赞的对模特内心世界的揭露,都使他成为17世纪权贵最中意的肖像画家。他的作品为英国后世的肖像画创作提供了典范。存世的凡·戴克作品中,绝大多数是贵族宫廷肖像画。作为典型的巴洛克肖像艺术家,凡·戴克一生服务于权贵,附和赞助者的口味,众多作品崇尚华美,有浓郁的优雅贵族气派,不难看出他的画风受以提香为代表的威尼斯画派的影响,同时也是鲁本斯巴洛克华丽风格的延续。

在西方绘画史上颇具名气的《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是雅克·路易·大卫工作室的作品。大卫是法国著名画家,新古典主义画派的奠基人。在法国大革命民主派雅各宾专政时期,曾担任公共教育委员会和美术委员会委员、国民公会主席等职。其早期作品以历史英雄人物为题材,1793年完成名作《马拉之死》。拿破仑掌握政权后,大卫做了拿破仑一世的首席宫廷画师,为拿破仑绘制了一系列歌颂性的画作,诸如《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约瑟芬皇后加冕大典》(卢浮宫藏)等巨作。

在艺术上,大卫崇尚古典主义的成就,追求永恒的纯艺术法则,他的作品中严谨的结构、典型化的人物和画面的真实性皆反映了这一特点。同时,作为一个入世者、革命者,他常以古罗马历史题材来指代同时代的事件,创作了大量具有“新闻性”的作品流传于世。此外,雅克·路易·大卫还培养有大量的学生,很多也是杰出的画家,包括后来也成为新古典主义代表画家的安格尔。

在1800年的第二次反法同盟战役中,拿破仑率军远征意大利,登上阿尔卑斯山,抄近路越过圣伯纳隘道,以出其不意的打击赢得了胜利。这场战役的胜利,奠定了拿破仑登上权力顶峰的道路,常常被拿来与公元前3世纪迦太基统帅汉尼拔击败罗马军队等历史事迹相对比。大卫将这一场景进行了戏剧化的渲染和理想化的创造,在画家的笔下,拿破仑被描绘成英勇、果敢、坚毅的统帅形象,他挥手勒马向上的雄姿以对角线趋势充满画面,随风飞舞的红色斗篷,昂首挺立的烈马,阴沉的天空,奇险的地势,坚毅、果敢的眼神无不传递出英雄的自信与无畏,似乎整个世界统统在他的脚下,坡石上刻着永垂青史的名字。

在路易·大卫绘制的众多拿破仑肖像画中,这幅作品是拿破仑英雄形象最为强烈的视觉表现,同时亦被认为是当时法国国家品质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这幅名作却并非由拿破仑本人委任而创作,而是在意大利战役后,由西班牙国王向大卫定制的作品。拿破仑本人看到这幅作品后赞许有加。随后,应拿破仑的要求,大卫工作室又创作了多幅相同的作品。原作现藏于马勒梅松城堡,其他大型的版本保存于欧洲的主要宫殿之中,如凡尔赛宫(法国)、夏洛滕堡宫(德国)、美景宫(奥地利)等。

乐土与人间

如果说,文艺复兴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在讲述思想的故事与信仰的力量,而巴洛克风格的出现则开始在创作手法与表述形式上开启了一种颠覆性的新趋势。以这两个时期为主的近三个世纪以来,包括人物画在内的创作主题变化并不大;直到18世纪起源于法国的极尽奢华与细致的洛可可风格把我们带入一片从未踏足的奇妙“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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