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漫画,不变的初心

作者: 王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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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屋檐下——汪大文。

关于漫画一词,究竟属于异域引进的“舶来品”,还是早在宋代《容斋随笔》就出现过的“漫画鸟”寓言,至今仍是学术界难以明确的观点。但无论是16世纪的意大利壁画,还是镰仓时代的日本,抑或是19世纪末在中国报纸上的流行……用绘画语言记录时代,反映生活,用或幽默,或讽刺,或赞美,或鞭挞的艺术手段,展示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始终是中国绘画以一贯之的传统。从魏晋墓室里反映贫富生活差距又略带夸张味道的人物生活组图,到敦煌藏经洞里经卷上画的“冯巩脸”(一位菩萨,眉眼酷似“我想死你们了”的冯大爷),上至大明皇帝的御笔《一团和气图》,下至宣和画院画工描绘的《踏歌图》、《货郎担》、《骷髅婴戏图》,还有“扬州八怪”罗聘画的《钟馗登东》,艺术巨匠齐白石画的《不倒翁》……历朝历代,这类带有诙谐幽默色彩的艺术作品,其功用、价值、艺术手法,皆可视为“漫画”之雏形与远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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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在创作漫画中。

上海是中国现代漫画发源地,上世纪30年代,是中国漫画大师辈出的黄金时代,更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方漫画作品。同时,上海漫画家们则扎根城市精神,通过对海派文化、市井生活、风俗人情的经典描摹,凭借着上海文化的独特魅力,成为漫画历史上独树一帜的风景。在他们笔下,既有里弄小巷石库门,也有十里洋场五色斑斓,更有针砭时弊、群情激荡的爱国情怀。百余年来,上海这座城市诞生了无数漫画艺术大家,也为时代留下了许多经典的艺术形象,直至今日,几代漫画人用艺术的视角俯瞰新老上海的时代变迁,讲述中外艺术家与上海这座城市密不可分的关系,用漫画这一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将上海这座城市的时代变迁娓娓道来。

丰子恺与张光宇:一简一繁,千姿百态

作为第一代漫画家的杰出代表,丰子恺自然是不得不提的人物,他是中国现代著名的书画家、文学家、散文家、翻译家,被誉为 “中国现代漫画鼻祖”,也是中国引进“漫画”概念的第一人,其漫画作品多为人们日常生活情景,尤其儿童题材居多,笔调简括、雅俗共赏,幽默风趣,生动地反映诸多社会现象,并寓理于画,倡导“护生、和谐、自然、和平”的真善美之境界,以“曲高和众”的艺术主张和“小中能见大,弦外有余音”的艺术特色备受世人青睐。

据考证,民国11年(1922年),丰子恺开始漫画创作,其动机,先是因担任教师的他参加校务会议深感无趣,于是就借此机会观察同事开会时的不同神情姿态,回宿舍后用寥寥数笔画成图稿,很像今天的速写,但在传神之余,又多了一些捕捉特征而加以夸大的表现,天长日久,自觉这样的笔墨表达颇为有趣,由此开始尝试其他内容。之后,朱自清与俞平伯合办一份刊物《我们的七月》向丰子恺索画,刊登在民国13年(1924年)的期刊上。那一幅作品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代表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用笔不多,却极有意境,画面构图清新,线条凝练,并不着色,却在黑白对比间让人感受到溶溶月色的美好与月光倒映小楼,清茶袅袅的一派闲适自得之情,这也是笃信佛教,性格温和的丰子恺自身的写照,因而画面虽小,却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令人过目难忘,也引起在上海办《文学周报》的郑振铎的注意,赞美道:“虽然是疏朗的几道笔痕,我的情思却被他带到一个诗的仙境,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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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经典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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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经典漫画《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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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经典漫画《锣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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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经典漫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于是,从民国14年(1925年),《文学周报》开始连续刊载丰子恺的画作,郑振铎首次给这些画定了“子恺漫画”的标题。画作发表后,一举成名,俞平伯、朱自清、朱光潜等学者都对他推崇不已。特别是朱光潜先生,评价丰子恺的漫画“他的画里有诗意,有谐趣,有悲天悯人的意味;它有时使你置身市尘,也有时使你啼笑皆非,肃然起敬……他的画极家常,造境着笔都不求奇特古怪,却于平实中寓深永之致”。确为大家真知灼见,肺腑之言。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追求意境,表达诗意,平和冲淡,清新自然,成了丰子恺漫画最大的特点与艺术魅力。其后,丰子恺在《文学周报》上陆续发表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等抒情意味浓厚的画作,并冠以“漫画”的题头,自此,丰子恺也成了中国漫画创作的鼻祖。

在今天看来,丰子恺的漫画手法,主要取法民初曾衍东(七道人),兼受日本画家竹久梦二影响,往往采取单线平涂的办法,但用笔流畅,线条简练,但善于捕捉特征,着墨不需多,却能传神达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丰子恺作品中的人物,大都不画出脸上具体的五官,却会抓住最重要的一二特征加以强调,诸如儿童漫画《花生米不满足》,画的就是自家小儿子的表情,用两根打结的线条表现皱起来的眉眼,还有一笔画出嘟起的小嘴,将小孩儿不满足,受委屈的表情刻画得淋漓尽致,生动万分。再如《锣鼓响》,描绘祖孙听见锣鼓声响争相出门看热闹的情态,不点眉眼,只画嘴巴,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锣鼓的喧闹之声与祖孙的欢乐之情……真正做到了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一切画外之言,都让看画的人自己推想,引人思索,这成为了丰子恺漫画的最大特色。

纵观丰子恺的漫画人生,在遵循传统诗画观以水墨线条为本质的前提下,融会西方的速写与中国的诗意化表达,涉笔成趣,形成了既有写实性又有抒情性的绘画风格。其早年作品多以“人生漫画”为主题,涉及社会各阶层,暴露旧社会黑暗,针砭时弊,入木三分。抗战时期,他拿起画笔,大量绘制呼吁和平的“护生画集”以及揭露战争残酷、人民艰辛的“抗战漫画”,在他的晚年,则回归平淡,常作古诗新画、儿童题材,既幽默又富哲理,可谓情趣丰盈,内蕴精粹,生动、自然地勾画出人情世态,意境隽永含蓄而耐人寻味,于温馨敦厚之中显精神与宁静致远之诗意境界,体现了他深厚的文化修养和独特人格力量,因此,时至今日,丰子恺漫画历经百年依旧能有众多的研究者、爱好者与追随者,子恺漫画的艺术魅力与文化影响力,早已跨越了岁月与时代,成为亘古永恒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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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经典漫画《花生米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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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宇工作照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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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宇经典作品《民间情歌》之一。

如果说丰子恺的漫画是“极简主义”,那么,作为漫画界另一位老前辈的张光宇先生,其作品则可称为“千姿百态”的代表人物。两位漫画前辈,一简一繁,风格各异,但都透露出平和冲淡,幽默有趣的韵味与追求,也体现了第一代漫画艺术家的造诣、精神与魅力。

与丰子恺一样,张光宇是现代漫画先驱者之一。1927年秋,他与丁悚、张正宇、鲁少飞、叶浅予等11人组成中国第一个民间漫画团体——“漫画会”,并常在自己家组织沙龙,与一众漫画家们一起探讨选题,针砭时弊,交流画艺,还曾创办过《上海漫画》、《时代漫画》、《万象》等十几种刊物,并画了大量具有极强讽刺性的漫画作品,他的作品《钱与命》、《妈妈不在家》等对旧世百态给予了深刻的讽刺和无情的揭露,对启迪、警醒民众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至今看来,仍觉十分尖锐而勇敢。在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一个爱国、反封建、反殖民的中国艺术家应有的良心、责任与担当。

在张光宇将近五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创作了无数个性独具、风情万种的艺术佳作。不仅有讽刺漫画,更有连环漫画、人物肖像、文学插图、速写、素描等多种艺术形式。其独具个人色彩与强烈艺术风格的作品,构成了中国当代美术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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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宇经典作品《西游漫记》之一。

身处上海,由于知识面宽,汲取艺术养分的来源很多,因此,张光宇的艺术手段也非常丰富。他把绘画、书法、摄影、戏曲、电影、报刊、广告、民间艺术等等融汇到一起,创造出多样化的形式。在构图上,张光宇吸收了中国传统绘画上的以大观小之法,并将此法运用到画面空间的处理上来。他吸收了中国传统年画、木刻版画,以及波斯与印度画中的内景、外景不同空间并列法,打破所谓的“空间构图”,而采取图案化与装饰性强烈的平面构图。同时,他还运用了许多近代舞台艺术、电影艺术上的方法,时常把远景与近景、天空与地面、虚景与实景等等,都有机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颇似电影中的“蒙太奇”。在造型上,他从传统艺术造型以及近代工艺上得到了有益的启示,有方有圆,强调装饰、夸张与传神的艺术效果,既有丰富之感情,又显得挺拔有力。中国画法中,历来主张“奇中寓正”、“正中寓奇”的辩证关系,以此达到艺术上变化统一。无论是长篇连环漫画《西游漫记》,还是现代装饰意味与古典民间趣味交融的漫画作品《民间情歌》,再到之后为水浒、金瓶梅人物画像……张光宇的人物形象,往往夸张而变形,但与此同时,也兼顾结构之严正。

从人生经历上来看,张光宇的一生,经历了20世纪最艰辛曲折的阶段,很多时间在战乱中度过,流离颠沛,环境坎坷,更要肩负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尽管如此,他却始终不忘对艺术的追求,在不断地学习、思考与创作过程中,吸收古今中外养分形成个性鲜明、面貌独特的艺术风格。与此同时,时代与命运所给予他的经历与感悟,也都一一画入笔端,构成了一幅独具时代特征的现象图与风俗画,记录时代,感悟民生,扎根人民,服务社会。

从艺术追求来看,张光宇所走过的是一条独特的艺术道路,他的学习成长是通过个人不断奋斗、不断工作实践、个人的志趣和社会需要相结合中形成的,是学与用的结合,是历史条件社会环境造就了他。一切古今中外的艺术经验和表现手法,都可用来为达到自己创作目的服务,发挥其最佳效能。归根到底,张光宇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如何做好一名地地道道、纯粹而真挚的中国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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