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盘了又盘
作者: 苏晨 陈雪霜 胡春林作为一名家庭主妇,韩晓娟常常想着找个赚钱的事情做,给家庭减轻负担。当她在一个微信群中看到了一则小花花App的广告,广告宣称“在App里聊天就能赚钱”时,韩晓娟心动了,很快下载了小花花App。
在小花花App里,男性用户与女性用户聊天、语音通话和视频,都要充值一定的金币。按照小花花App的规则,花费1198元可以充值2万个金币。女性用户则可以从男性用户所花费的金币中提成50%到自己的账户,并按照16个金币兑换1元的方式,将钱提现到小花花App账号绑定的支付宝账户中。
同时,小花花App还设置了送礼物功能,男性用户可以向自己心仪的女性用户送出礼物来表达心意。小花花App内共设有27种不同价格的礼物,如价值7777个金币的“樱花爱情”、价值33444个金币的“碰碰爱”和价值88888个金币的“梦幻城堡”。
韩晓娟很快就摸清了小花花App的规则,并加入公司员工张贝贝建立的微信群中。张贝贝告诉韩晓娟,每为小花花App招揽一名女性用户,她就可以从该女性用户的收益中提成10%;每为小花花App招揽一名男性用户,她就可以从男性用户充值的金币中提成30%。韩晓娟听后,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方法,于是开始在朋友圈和各个微信群中发布广告招揽客户。
给中老年男性设下套路
韩晓娟一共有3个小花花App账号,一个负责招揽女性用户并获取女性用户提成,另一个负责诱骗男性用户送礼物,还有一个负责招揽男性用户并获取男性用户提成。同时,韩晓娟的丈夫也会帮她发布广告招揽用户。他们发布广告的方式有两种,要么直接表明“小花花App,可以聊天赚钱,提成高,赚钱快”,要么隐晦表示“招募兼职,可以居家工作”。通过这两种方式,他们招揽了9名女性作为下线,其中还有韩晓娟的堂妹韩晓慧。另外,韩晓娟的下线卢菲菲也发展出了1名下线。
为了对她们进行培训,韩晓娟特地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将这10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女性聚集在了一起,传授“套路”男性用户送礼物的方法。这10名女性用户中,9名女性为已婚妇女,且大部分都有孩子,是家庭主妇。这些女性闲暇时间相对较多,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小花花App中聊天。
韩晓娟告诉她们,最好选择五六十岁、家庭完整的男性,这是因为“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有些‘闲钱’,比较寂寞,既容易上钩,在发现自己被骗后又不敢把事情闹大”。
同时,韩晓娟告诉这些女性,“套路”男性用户送礼物可以分为三步。第一步是引起对方的兴趣。可以以“我感到孤独寂寞,想要发展线下情人关系”为由吸引男性用户的注意,同时聊天中循序渐进地与对方暧昧,让对方“上头”。第二步是引导对方送礼物。在这一步骤上,韩晓娟及她的下线首先会主动提出与男性用户添加微信好友。之后,她们谎称小花花App有限制,无法发送完整微信号,需要对方为其送礼物,提高双方亲密度,才能发送完整微信号。之后,韩晓娟及其下线还会以“无法发送完整地址”为由,以相同的方式继续引导男性用户送礼物。
最后一步则是摆脱男性用户的纠缠。事实上,韩晓娟及其下线从来没有也不会与男性用户见面。为了摆脱男性用户的纠缠,他们会以“老公发现了我们聊天的事”为由将男性用户删除,或者渐渐对男性用户态度冷淡,直到对方对自己失去兴趣。

在韩晓娟的培训下,这10位女性很快掌握了在小花花App内诱骗男性用户送礼物的方法。2022年8月至2023年5月,包含韩晓娟在内的11名女性不断使用小花花App诱骗男性用户送礼物,还经常在微信群中交流经验,互相传授诈骗心得、方法。
胡蕴是韩晓娟的“忠实学员”之一。胡蕴是“80后”,初中文化,无职业。她家庭完整,育有一双儿女,儿子13岁、女儿5岁,公公婆婆平常帮她带孩子。胡蕴的丈夫没有工作,因此,胡蕴家庭的经济压力比较大。
2022年9月,胡蕴做起了网络直播,但始终没有赚到多少钱。后来,胡蕴的丈夫在朋友圈看到了小花花App的广告并转发给了胡蕴。他们觉得在这个App上聊天来钱快,也比较轻松。于是,胡蕴扫描广告上的二维码,添加了韩晓娟的微信,并下载了小花花App。韩晓娟还对胡蕴说:“这个App里老头比较多,还比较有钱。”
一开始,胡蕴靠自己摸索跟小花花App内的男性用户聊天。她不仅将自己的年龄、住址和家庭情况等信息如实向对方道来,也没有掌握聊天的技巧,不懂如何跟人“暧昧”。因此,胡蕴起初没能“套路”到多少钱。
后来,胡蕴被韩晓娟拉到了微信群中。她看见群里的“姐妹”经常分享“搞钱心得”,就慢慢地学习韩晓娟及其他人的聊天方法。胡蕴还会在群里询问别人:“是怎么挣这么多钱的?”这时候,微信群里的女性就会把自己和男性用户的聊天截图发出来,手把手地教她。
群里的姐妹提醒胡蕴,关于自己的所有真实情况都不能说;要给对方营造一种自己跟老公关系不太好、长期分居的感觉;要根据对方的住址来表述自己的住址,离对方近一些。后来,胡蕴明白了,在这个App里诱导男性用户送礼物的要义就是,“让对方感觉只要把礼物送足,最终就能和自己见面并发生关系”。
摸清套路后,胡蕴在小花花App内聊起天来就游刃有余了。当胡蕴因为聊天内容太过“露骨”导致小花花App账号被封禁时,她会联系韩晓娟,让她帮忙找小花花App的工作人员解封账号。同时,韩晓娟还会把自己制作的“解锁微信功能”“解锁视频功能”“解锁定位功能”等表情包发给胡蕴等10名女性,以便她们更高效率地诱导男性用户送礼物。在聊天过程中,韩晓娟、胡蕴等11名女性还会在网上下载一些性感的照片和视频发给男性用户,不断引起他们的兴趣。
后来,胡蕴为了能够更专心地“搞钱”,选择出去租房,每天早出晚归,专门在出租屋里和小花花App的男性用户聊天。通过上述诈骗方式,胡蕴注册并使用2个小花花App账号诱骗多名男性用户在平台送礼物301笔,共计420万余个金币,折算成人民币共计25万余元。
20岁出头的蒋梦欣是11名女性用户中年龄最小的人。她有一份正经工作,也不需要贴补家用。之所以用小花花App诱骗男性用户送礼物,是因为她“想赚钱给自己买房子”。
虽然蒋梦欣白天要工作,空闲时间并没有那么多,但她诱骗男性用户充值并送礼物的金额并不小。蒋梦欣注册并使用2个小花花App账号诱骗多名男性用户在平台送礼物406笔,共计1300万余个金币,折算成人民币共计78万余元。
“盘了又盘”
在韩晓娟组建的微信群中,11名女性将“套路”男性用户送礼物的方式分为“快盘”“慢盘”“盘了又盘”。所谓“快盘”即快速套路对方送出礼物,“慢盘”则是拉长战线、徐徐图之,而“盘了又盘”是指将一名男性用户分享给不同的姐妹,大家一起在小花花App内加对方为好友,诱骗对方送礼物。其中,“快盘”和“盘了又盘”是韩晓娟等人常使用的诈骗方式。
年近70岁、家住广东深圳的唐云建就被韩晓慧、杨月和陈若萍3人“盘了又盘”。他退休多年,家庭圆满,生活比较富足。2023年5月初,唐云建怀着“发展情人”的目的注册了小花花App账号。很快,就有女性用户对他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通过聊天,唐云建了解到对方也生活在深圳,是40来岁的已婚妇女,也想找情人。于是,两人就找各种话题开始闲聊。聊着聊着,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密了,就开始以“老公”“老婆”相称。

二人开始在小花花App内进行语音和视频通话,唐云建发现,对方很少露脸,但会通过视频进行炫富,将豪车钥匙拍摄入镜。后来,对方表示想要添加微信,但平台有限制,需要唐云建在小花花App上送礼物,才能解锁微信号。而当唐云建不想继续送礼物时,对方就会说:“这个App聊天需要付费,添加微信是为了给你省钱,见面以后我把钱再退给你。”唐云建就信以为真了。
后来,唐云建又遇到了2名同样说辞的女性,她们的年龄相仿,都自称“老公工作太忙,很寂寞,想发展线下情人关系,不会影响彼此的家庭”,并且都以添加微信为由不断向他索要礼物。一开始,唐云建还觉得是巧合。后来,唐云建发现自己已经送了不少礼物给她们,却只添加上了1名女性用户的微信,而这名女性还对他十分冷淡。唐云建发觉自己可能被骗了,悻悻地卸载了小花花App。
2023年5月2日至5月8日,短短几天内,唐云建在小花花App给韩晓慧、杨月、陈若萍送出价值近4万元的礼物。唐云建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但他万万想不到,骗他的人都在同一个群里,还一起商量着如何骗他送出更多的钱。
“70后”的庄林帆也是在上网时偶然看到了小花花App的广告。怀着“想找个异性朋友聊聊天”的想法,他下载了小花花App。和唐云建的经历相似,庄林帆同样在该App里遇到了2名说辞相似的女性用户,都对他表示“只约一约,发生关系,不会影响家庭”。
后来,为了获取2名女性用户的微信号和定位,庄林帆花了不少钱在小花花App充值并送出礼物。可就在庄林帆添加这两人的微信后,一人开始找各种理由不跟他见面,另一人的老公还给庄林帆发来了消息,质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老婆聊天?”这把同样拥有家庭的庄林帆吓得不轻。事实上,让自己的老公帮忙发语音消息恐吓男性用户,帮助她们摆脱男性用户的纠缠,也是韩晓娟等人的惯用手法。
后来,庄林帆前往其中一名女性用户发来的地址,想要找到她,最终失望而归。这时,庄林帆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2022年12月至2023年1月,庄林帆共计在小花花App给蒋梦欣、胡蕴送出价值近12万元的礼物。然而,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庄林帆也没有选择报案,他觉得:“太不光彩了,怕老婆知道,不敢报警。”
“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事实上,与唐云建、庄林帆情况相似的男性还有30余名,他们大多是“60后”“70后”的中老年男性,都幻想着能在小花花App邂逅一段艳遇,然而,他们所谓的艳遇都以其被诈骗而告终。令人惊讶的是,这30余名被诈骗的男性中,只有一名男性选择报案。
2023年5月15日,60岁的赵平平前往湖北省宜都市公安局报案。同日,宜都市公安局对此案立案侦查,于5月22日将犯罪嫌疑人董茜茜抓获归案。
董茜茜被抓获后,韩晓娟让其余下线卸载小花花App、注销绑定的支付宝账号并删除相关聊天记录。然而,韩晓娟的挣扎是徒劳的。2023年6月至9月,韩晓娟等10名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归案。
2023年10月27日,宜都市公安局侦查终结,将此案移送宜都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经审查,宜都市检察院认为,2022年8月至2023年6月,韩晓娟、董茜茜、杨月等11人使用小花花App,以交友的名义,对多名被害人实施诈骗,涉案金额高达516万余元。其行为触犯了刑法第266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2023年11月20日,宜都市检察院以韩晓娟、董茜茜、杨月等11人涉嫌诈骗罪向宜都市法院提起公诉。2023年12月15日,此案在宜都市法院开庭审理,目前尚未宣判。
承办此案的宜都市检察院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本案中的30余名被害人中,只有1人报案,这一情况令我感到很惊讶。究其原因,是这些男性都有家庭,害怕自己报案会将聊天、送礼物的事暴露,被自己的家人知道。”办案检察官表示,韩晓娟等人也正是抓住了男性用户的这一心理,才顺利诱骗了多名男性用户充值、送礼物的。
同时,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此案的11名被告人家境都不算殷实,她们实施诈骗的初衷也大多是为了贴补家用。其中不少人向办案检察官表示:“老公的工资不高,疫情期间不好找工作,我觉得在家里聊天就能赚钱,因此做了这个事情。”
令办案检察官感到唏嘘的是,被告人之一杨月将所有诈骗到的钱都存了起来,自己一分都没花。杨月曾表示:“我的小孩有一个在读初中,还有一个在读小学,准备把钱攒起来,以后给小孩读书用。”
同时,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法律意识淡薄也是11名被告人的共同特点。“基本上所有被告人都说,以为自己只是聊聊天,‘套路’些礼物,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当了解自己可能面临被判刑的后果时,几乎所有被告人都大哭了一场。还有一个被告人反复向办案检察官哭诉:“我如果被判刑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这些被告人多学习法律知识,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对法律有起码的敬畏之心,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办案检察官表示,“建议大家增强自我防范意识,电信网络诈骗的方式多种多样,要擦亮眼睛,注意分辨,保护自己的财产安全。同时,倡导大家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营造和睦、有爱的家庭氛围。”(文中小花花App、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