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太空热
2021年9月,国际电信联盟(ITU)收到了一份令人哭笑不得的申请:国土面积仅2.6万平方公里的非洲小国卢旺达,宣布将建设两个大型卫星星座,包含足足32.7万颗卫星。
ITU是联合国旗下的专业机构,负责分配、管理卫星以及无线电资源。近些年,全球范围内的卫星狂热,令ITU越来越手足无措。
要知道,从1957年世界第一颗卫星上天,到2022年11月这66年间,整个人类社会只发射过14450颗卫星。
然而,仅2017年至2022年,ITU就收到了上百万颗卫星发射申请。不仅是卢旺达,各个大国与航天企业,目前都在积极发射更多的卫星,生怕在竞争中掉队。
2023年ITU发布的《小卫星手册》中提到,已有超过90个国家和地区拥有卫星发射计划。
各个国家之所以如此激进,罪魁祸首还是那个男人——埃隆·马斯克。
当大家还在忙着搞规划时,马斯克的SpaceX已经往地球轨道发射了约6100颗星链卫星。这些卫星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通信网络”,可以向地球各个角落提供网络服务。
如今,与世隔绝的巴西原始部落,已经通过星链连上了互联网;而在炮火纷飞的俄乌冲突场上,星链更成了唯一的战场通信手段,被前线士兵称为“战争的上帝”。
围绕太空地位的争夺,一场发射卫星的竞争,正悄悄拉开帷幕。

低轨道的“控制者”
众所周知,马斯克创办SpaceX,是为了有朝一日移民火星。梦想很伟大,但现实却相当骨感:创办初期,SpaceX曾多次在破产边缘徘徊,生存都是问题。
最艰难的2008年,马斯克一度发不出工资,最后找谷歌创始人谢尔盖·布林借了50万美金。“穷怕了”的马斯克,一直在想方设法筹集火星移民资金。
2014年末,他突然意识到太空有一座金矿。
由于经济落后、自然环境等因素,许多地区其实并没有基站。目前,仍有约80%的陆地地区,以及95%的海洋地区,没有被地面网络所覆盖,例如巴西原始部落。马斯克认为,利用通信卫星提供网络服务,可以弥补这个巨大的市场缺口。
“通信产业每年大约赚1万亿美元,如果我们能有3%的市场占有率,那就是300亿美元,这比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预算还要多。”他在内部说道。
在航天领域,卫星通信并不是一个新词。
太空中共有三条适合卫星运行的轨道,分别是低轨道(LEO)、中轨道(MEO),以及地球同步轨道(GE0)。
此前,各大航天机构发射的卫星,多集中于地球同步轨道。
地球同步轨道的优点,在于轨道高度最高,单颗卫星的覆盖面积大,通常只需1颗即可覆盖有关国家本土,3颗覆盖全球,建设成本较低。缺点在于,离地球实在太远了,通信质量并不高,时延较大。
例如我国的天通一号,正是由3颗同步轨道卫星组成的通信系统。国内手机厂商力推的“卫星通话”功能,大多都是基于天通一号实现的。
马斯克所押注的,是低轨道。
由于离地球最近,低轨道卫星可以实现类似5G的高速网络服务。然而,由于轨道高度低,单个卫星覆盖范围窄;为了确保覆盖率,需要打造一个庞大的卫星集群,建设成本和难度极高。
在马斯克的构想中,星链最终的目标,是建立起一个由4.2万颗卫星构成的超级集群。
当时,马斯克的星链构想,其实是个相当疯狂的想法。因为,他并不是第一个对低轨道卫星动心思的人。然而,过去所有的尝试,几乎全部以惨败告终。
盖茨向左,马斯克向右
20世纪90年代,摩托罗拉启动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往低轨道发射77颗卫星,组建一个覆盖全地球的网络。摩托罗拉将这个项目命名为铱星,因为金属元素铱的原子序数刚好为77。
摩托罗拉的这一计划,很快引起了硅谷的跟风。
比尔·盖茨听闻后,兴奋地拉上“蜂窝电话之父”麦克维与沙特王子,成立了Teledesic,而高通则和一家军工承包商搭伙,成立了Globalstar。当时,还有一家火箭初创公司轨道科学,也组建了名为Orbcomm的卫星互联网公司。
然而,上述4家公司,却在本世纪初集体宣告破产,一度产业界让“谈卫星色变”。盖茨的Teledesic最终关门大吉,其余3家则卖给不同的机构。
明星公司“四连爆”的一个根本原因,是难以低成本量产卫星。
众所周知,传统航天基本由国营机构掌控,没有市场竞争压力,基本上以不计成本的高端产品为主。卫星也不例外:制造基本多在实验室而非工厂完成,昂贵且流程复杂。
19世纪末,老牌航空航天制造商洛克希德·马丁为铱星项目打造了125颗LM700卫星。这批卫星总共耗费了约7亿美金,平均算下来,每颗卫星的造价高达560万美金。
铱星在正式投入使用后,只收获了约2万个用户,根本摊不平前期支出,只能光速破产。
然而,马斯克却找到了破局的关键。如今,星链已是SpaceX的“现金牛”业务。
2023年11月,马斯克宣布星链已经实现现金流收支平衡。根据摩根士丹利的测算,2024年星链将带来3.47亿美金的收入,并且持续保持高速增长;预计到2040年,星链的营收将达到420亿美金,占SpaceX收入的82%。
同样是“建造上帝”,马斯克与铱星的结局,为何大相径庭?
复刻火箭的成功
事实上,星链项目也曾走过一段弯路。
201 8年,马斯克算了笔账,意识到一个大问题:自家的卫星还是太贵了。只有将星链的成本降到1/10,同时将生产速度提升10倍,这个项目才可能实现盈利。很显然,星链也没能摆脱瓶颈。
于是,一个夏日周六的夜晚,马斯克没有任何预警地飞到星链项目所在的西雅图,解雇了全体高层。接替这项工作的,是以马克·容科萨为首的8名资深火箭工程师。
实际上,卫星生产制造的模式,其实与火箭十分相似,都分成了设计、生产、测试、总装4个大环节。过去,SpaceX已经成功摸索出一套改造传统火箭的方法论;如今,马斯克准备在星链上复制火箭的成功。
这套火箭制造法的核心理念,是用产业的思维造航天器件。具体来说,大致可以概括成以下两点:
一是垂直整合。在汽车产业中,垂直整合、自己生产零部件,是常见的降本手段。马斯克在造火箭与星链卫星时,也都自己生产零部件。
二是质疑一切传统,快速迭代。在马斯克看来,没有逼近物理极限的设计,都是有问题的。
例如在传统卫星设计中,天线与飞行计算机之间是彼此分离的。因为航天工程师默认,两者之间需要进行热隔离。然而,容科萨接管团队后,便追着航天工程师问,为什么要热隔离,并逼着对方给出温度测试数据。
这么追问了5次之后,星链的航天工程师被烦到受不了了,立即取消了热隔离,将天线与飞行计算机做了一个集成部件。测试后发现,这么设计一点影响都没有。
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初代V1星链卫星诞生了,其成本约为20万美金/颗,只有LM700卫星的1/28。后来推出的V2卫星,重量从260公斤增加到730公斤,并且支持手机直连,但单颗成本仍旧只有约80万美金。
与此同时,SpaceX的火箭回收技术又将卫星发射的成本降低了70%。两相结合下,星链的商业竞争力一骑绝尘。
2019年5月,第一批星链卫星进入轨道。4个月后,马斯克使用星链发布了一条推特。
太空囤地运动
2024年6月14日,一架搭载了22颗星链卫星的猎鹰9号火箭,从美国佛罗里达州缓缓升空。按照惯例,SpaceX的社交媒体直播了这次火箭发射。不同于自带流量的星舰,猎鹰9号的发射并没引起太多讨论。
在2024年的前6个月,猎鹰9号已经发射了足足60次,平均每2.7天直播一次,比许多带货主播还勤快。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星链的发射任务,有足足43次——马斯克正在加快星链建设的速度。理由很简单:太空资源并不是无限的。
首先,低轨道所能容纳的卫星数量,是有限的。
马斯克曾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认为低轨道可以容纳数百亿颗卫星。
然而,业界普遍不同意这番说法。哈佛一史密森尼天体物理中心的乔纳森·麦克道尔提到,随着轨道越来越拥挤,卫星运行将堪比在没有红绿灯的暴风雨天气飙车,相撞风险会急剧上升。2021年时,星链卫星就曾数次险些与其他在轨星体相撞。
“我非常怀疑,当卫星数量达到10万颗以上时,还是否能够安全运行。”麦克道尔说道。
其次,卫星通信所需要的频段资源,也是有限的。
简单来说,从太空往地球传输信息,主要是依靠电磁波谱。根据频率从低到高,电磁波谱可以划分成多个不同特性的频段。低轨道卫星高度主要集中在500至1500千米之间,频段汇聚在Ka、Ku和V/Q波段等。
单个频段所能容纳的通信卫星,实际是有限的,一旦过载,很可能会出现信号干扰、通信质量下降等问题。
目前,主流的Ku波段已接近饱和,围绕Ka波段的竞争也日渐白热化。随着这几个频谱资源的饱和,适宜开展卫星互联网业务的波段将进一步减少。
当下,上述两大关键资源,统一由国际电信联盟进行管理。而它所定义的规则,相当简单粗暴:先到先得。围绕低轨道的比拼,本质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太空圈地运动。
对于后来者而言,这注定是场极其艰难的比赛——当大家都还在热身的时候,马斯克已经跑了一半了。
尾声

2022年,比尔·盖茨专程拜访了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特斯拉超级工厂,并与马斯克会面。由于两人都当过世界首富,又都造过卫星,盖茨深感惺惺相惜。然而,这趟拜访之旅并不愉快。自从知道盖茨曾做空特斯拉股票之后,马斯克就表现得异常刻薄。
马斯克甚至在推特上发了一张盖茨的丑照,嘲讽他该减肥了。
尽管马斯克的网络发言有些“低劣”,然而他对科技进步的推动,同样难以忽视。
除了众所周知的星链、火箭、电动车,马斯克还参与了DeepMind的早期投资,并参与创办了OpenAI。如今备受关注的通用机器人,同样是马斯克提出来的。
即便被马斯克嘲讽,盖茨仍1日公开表示:“关于埃隆的做法,你怎么看都行。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推动科学和创新的边界方面,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多。”(综合整理报道) (策划/李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