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奶奶二三事
作者: 迟焕东前些日子,爸爸说要回老家为奶奶去世百日做祭奠,才惊觉奶奶已经离开100天了。
我们家是一个特殊的大家庭,爷爷和六爷爷是亲兄弟俩,关系最密;奶奶和六奶奶又是亲姊妹,亲上加亲,两家曾在一起住了很多年。
奶奶个子很高,皮肤白皙,大大的脸盘,身上有股子胶东妇女的泼辣劲儿。当年爷爷在外教书,农村缺老师,他要在不同的村子之间轮换,家里大小事务全由奶奶做主。六奶奶不通家务,做饭只能帮忙烧火,针线基本不会,而奶奶总能想出办法调节孩子们的饮食,让爸爸兄妹三人和六爷爷家的四位叔叔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奶奶特别要强,再累也很少让孩子们干家务活,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用功读书。爸爸兄妹七人最后都考上大学,应该与奶奶的坚持有关吧。
为操持一家人的衣着铺盖,奶奶练就了一手好针线。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学校里流行戴荷包——将艾草碾碎,装到绸缎缝成的荷包里,戴在项间,既是一种点缀,又能驱蚊。那时谁能戴一个别致的荷包,绝对走在了“时尚”前沿。我看到别的小朋友有荷包,特别羡慕。回到家,小心翼翼跟奶奶说了这件事,还没等我开口要,她就自信地说:“不就是荷包吗?我给你做个。”不到半天,我的荷包就新鲜出炉了。一些破旧衣服的边角料,在奶奶手中焕发了新生,无论形状、样式都对其他同学的荷包形成了“碾压”,上边还绣了“平安”字样。第二天我在同学面前好好风光了一把。
出身农村的奶奶没怎么读过书,学东西却极快。爷爷平时喜欢研究书法,闲暇时,奶奶也跟着他学,日子久了,竟也写得独具风采。二姑父家至今还贴着一张两尺见方的“福”字,笔意连贯、圆润饱满,就是出自奶奶之手。
她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事还是第一次病危。我和父亲赶到医院时,情况已经危急,心衰加呼吸衰竭,能不能抢救回来不知道。结果奇迹出现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奶奶又恢复了神志,能正常说话了。晚上,我留下来陪奶奶,在急救室里,奶奶躺着,我坐着,祖孙俩时不时聊几句。其间,急救室里仍不断有人被推进来,抢救过来的,全家欢喜;抢救不过来的,家人低声抽泣,把去世的人装在一个黄色袋子里默默推走。生命的脆弱和家人的无力在那一刻扑面而来,让人呼吸困难。
等奶奶病情稳定些了,我找时机问她:“奶奶,你看见那个被拉走的人了吗?”“看见了呀!”奶奶淡淡地说。“那你不害怕啊?”奶奶竟然笑了:“怕有什么用?人该怎么死有定数,我都活这么大岁数了,值了。”我被奶奶说得呆在原地。
此后三年,奶奶又经历了数次病危,在生死之间徘徊,最后都转危为安,大概凭的就是这一份生死看淡的智慧吧。如今,奶奶去了天堂,走得安详。那里没有病痛,也不再有生活的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