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n黄丽玲:我对情歌又爱又恨

作者: 张明萌

A-Lin黄丽玲:我对情歌又爱又恨0

A-Lin在 《乘风2023》 初舞台中演唱《 有一种悲伤》。图/节目组提供

唱跳歌手?苦情天后?

2023年5月13日,《乘风2023》第一次公演播出,歌手A-Lin和谢娜、刘雅瑟、吴优、曾可妮一组,表演了歌曲《龙拳》。她终于过了一次唱跳瘾。

出道前,A-Lin想当一名唱跳歌手。小时候,她和表妹自组二人团,排练麦当娜、布兰妮的歌,一起唱唱跳跳给家人看。在酒吧驻唱时,她常走到听众桌前,用自己编的舞和他们互动,炒热气氛,让客人多点一些酒水,常备歌单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热情的沙漠》……

在录音室试音时,她竭尽所能,调动声线和律动,唱了一首布兰妮·斯皮尔斯的舞曲代表作《Toxic》。等她手舞足蹈唱毕,流着汗、满眼期待等着经纪人反馈,经纪人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唱得很好,跳舞也很好看,可是为什么你唱快歌,我听着也很想哭?

于是A-Lin唱跳梦碎,之后的作品苦情歌一首接一首。经纪人目光精准,A-Lin的首张专辑《失恋无罪》(2006)同名歌传唱度颇高,她因此获得了台湾金曲奖最佳新人奖提名。第二张专辑《天生歌姬》(2008)则让她第一次获得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奖提名。“天生歌姬”也成了她身上的标签。之后她持续在苦情歌上发力,代表作《给我一个理由忘记》《寂寞不痛》等常出现在各大音乐榜单中,稳定的输出也让她连续数次入围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奖。

但她一度处于“歌红人不红”的状态,在媒体采访中,她聊起自己常遇到“不认识我,却会唱我的歌”的观众。她的第一场签唱会,加上家人和工作人员只有5个人,延迟了45分钟,音响开到最大也没有人来,她还是决定唱,想着唱了可能有人来。最终卖出了3张专辑。

A-Lin真正在大陆和港台获得声名还要等到2015年1月,她参加了第三季《我是歌手》。她与韩红、孙楠作为首发歌手一路晋级到决赛。人们惊讶地发现,在这个很多歌手狂飙高音的舞台上,有一个来自台湾的原住民女孩,不疾不徐唱着苦情歌,声音可醇厚也可高亢,胸声厚实如同风箱。节目官方微博曾评价她的演唱:她没有过多的技巧,而是在简单的念白式的唱腔中凸显情绪起伏,在沉郁顿挫的旋律里,她好似溶在血液里的感情处理,句句如泣如诉……

节目结束后,她的微博粉丝从20万增加到240万,演出邀约纷至沓来。她举办了出道以来首次世界巡回演唱会,同年,第四次入围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李宗盛在接受采访时称:“现在到了A-Lin的时代了!”

接下来的专辑里,A-Lin开始了漫长而坚定的转型,她两次担任制作人,提高了自己创作词曲的作品比例,更多快歌出现在她的专辑里。2022年发布的《Link》以自我、过往与认同三个面向串联了她38年的人生。

见到A-Lin时,她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长沙下起瓢泼大雨。电梯打开,她的声音穿破雨声比脚步先来,低沉、缓慢,颗粒感十足。她肤色麦黄,足下轻盈,言语中充满热情—— 一切符合原住民印象的标签在三分钟内已经全部显现,它们已深入她骨血近40年。更多变化随岁月累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比以前胖了一些,“我们一家都是易胖体质。”好处是唱起歌来力量更饱满。

聊天时,她偶尔会捋一下长发,它们被发箍压住,乖巧地贴在头皮上。2017年发布同名专辑《A-lin》时,她曾将长发剪短。当时有位小歌迷因脑肿瘤做手术,头发剃光了,被朋友嘲笑。她说:谁说女生一定要长头发,我喜欢我自己,很帅!A-lin说,“我一直很想见她,后来我真的去见到她,唱歌给她听,我跟她说‘因为你,我剪了短发,我要和你一样勇敢,去做自己’。”

在好友与合作者眼里,A-Lin身上兼具慢热和幽默。在人群中,她的话从来不多,但如果有人和她说上话,总能在长久的交付中收获友谊。

举办巡回演唱会时,每一次演出开始前的打气环节,她会带着团队把“加油!加油!”的口号换成当地小吃,广州是“叉烧包!叉烧包!”新加坡是“海南鸡饭!海南鸡饭!”——给收工留个念想。

A-Lin黄丽玲:我对情歌又爱又恨1
2022年7月16日,A-Lin在台北小巨蛋演唱 图/受访者提供

出道三年多,工作不见起色的时候,她在家里单曲循环自己的《以前以后》,躲进厕所化妆,再对着莲蓬头冲水,把自己变成妆全花的落汤鸡——像辛晓琪在歌曲《领悟》MV里的造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很丑,觉得很滑稽。人生就是这样,大肆放纵情绪,再去面对事情。”不顺遂的日子,性子里的乐天搞怪冒出头,为她消解了苦闷。

过了午夜12点,A-lin的思绪和语速随着窗外的雨一同变缓,言语亦如同坐在深夜大巴里眼前的灯光,将断未断,持续闪烁。聊到年纪,她扭头看着旁边的镜子,沉默几秒徐徐说:你看,皱纹告诉我,你好漂亮。

她胸声浑厚,讲话时像有台小型风箱在低速作业。兴起时唱两句,那台风箱功率一秒提上,唱起怒音来,像F1赛车手踩下油门的引擎轰鸣。不到30平米的房间被她的声场填满。即便收声,也有余波在耳边回荡。

在一些针对A-Lin唱功的分析视频中,黄种人少见的胸声是她打动人的强大武器。她唱起情歌来,声音近乎蛮横地闯进人们的心里脑里,把感情的惊涛骇浪都卷起来,再山呼海啸地离开,回声让人在废墟中生出勇气。她被喜欢的理由也来源于此,无论她在快歌上做多少尝试,听众最爱的还是她的苦情歌,惊叹于她歌声中的共情与疗愈。

究其来处,A-Lin打趣归功于胎教。母亲怀她时特别爱哭,“可能当时就把这种感情刻进了我声线的DNA,让别人一听到就想哭。”

出道前,为了让DNA里的特质更明显,公司为A-Lin安排了一系列系统的培训,其中一课是怎么把在酒吧里唱歌的“油气”去掉。录《失恋无罪》时,她一直被制作人要求重唱,每一句要录三四小时。

A-Lin从15岁开始做驻唱,1999年,台湾南投发生“9·21大地震”,16岁的A-Lin去灾区教小朋友们唱《奇异恩典》。后来带她出道的经纪人当时就在现场,对她印象深刻,留下一张名片,承诺会再去找她。

随后几年,A-Lin在酒吧驻唱和歌唱比赛中打磨。直到2003年,她驻唱时收到一位顾客点《奇异恩典》,结束后发现,那是当年递名片给自己的人,对方想确认是不是她。她终于获得了一纸唱片合约。那时她20岁。

那些年她靠着天赋与机能在酒吧里横冲直撞,没有科学发声方法,没有系统演唱意识,幸好除了长期表演磨出来的“油”,嗓子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但她真正为歌曲注入情感,还要等到第一张专辑发布后。在大陆接受的一次媒体采访中,记者告诉她:我听了你的专辑《失恋无罪》,很好听,但没有打动到我。她大受打击。

“他点醒了我,如果没有感动自己的话,我没法感动别人。”A-Lin说。从此她每唱一首歌都会手写歌词,去看、去听朋友们的故事,在每一次表演前回味,让自己掉入歌的情境里。“我不知道怎么帮助失恋的人,所以只能用我最擅长的唱歌。只有感同身受了才会给他们更大的安慰。”

红色巨人来了

A-Lin出生在台东的一个阿美族部落,夹在太平洋和阿里山之间,她的童年充满了太平洋的风、阿里山的水、桑树溪的石头……

A-Lin小时候父母忙,她由外公带着长大。外公教A-Lin和族里的小孩唱了很多阿美族古调。在A-Lin的记忆里,外公任何事情都能唱出来,开心也唱,不开心也唱。吃饭了用古调叫他们:“吃——饭——啦——”骂人的时候也是古调:“脏鬼——不——洗——澡——”甚至还带着怒音。他在A-Lin心里播下了音乐的种子,在日后生根发芽,与A-Lin的情绪交合,成为她表达和诉说的依托。

外公常带A-Lin去太平洋边,他安静地坐着,口里嚼着槟榔,眼前碧海蓝天,耳边潮起潮落。A-Lin坐不住,心想怎么还不回去?次数多了,她也坐下来听海,心跟着静下来。回家后很放松。

“外公和海给了我无形的力量,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长大以后我明白了,他坐在那边,是把自己的开心、不开心都放在那边。”A-Lin说。

不久前,奶奶去世了,A-Lin守灵到凌晨5点。她走到了海边,太阳正从海平线慢慢升起。此前她只和同学玩通宵时看过日出,在彻夜欢腾后的困顿和一团青春的喧闹里任阳光照到身上脸上。这次,她安安静静坐着。守灵这么久,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太阳一出来,温暖的阳光轻抚她的脸,泪水一下涌出来。“好了,过去了,新的一天了。我告诉自己,很多东西必须要放下,总会有新的东西再开始,就像眼前的太阳。”

出道前,外公病重,A-Lin在病床旁给外公唱起古调——就像小时候外公唱给她听那样。唱完后,外公眼神变得温柔,他抓着A-Lin的手,告诉她:“我知道你喜欢唱歌,我要走了,你要坚持唱下去。我会在上面保佑你。”

她为外公写了一首《回家》,“渐渐我开始遗忘,当初的梦想,热情好动的小时候,乘风在大海中,许下无数的梦,只期望快成长。什么时候它会再带我回家。”歌里有几句重复的阿美族古调,是外公常挂在嘴边的歌谣。

这首歌收录在第一张专辑《失恋无罪》中。专辑发布后,她带去外公坟前放给他听,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她和妈妈面前。妈妈哭着说:“外公回来看我们了。”A-Lin也哭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外公也不可能是蝴蝶吧!”

“有时候创作就是很当下的灵感,想要送给来不及说话的人听。声音是一个频率,他们可能只是去了别的星球,在那个星球会听到我传的频率。”A-Lin说。

外公临终前的言语给了A-Lin很大的鼓励。此前,她一度想要放弃歌唱。

A-Lin的爷爷、父亲都是警察,希望子女能够继承这份职业。哥哥兴趣在电脑上,姐姐走入模特行业,A-Lin成了家人达成心愿的唯一希望。儿时A-Lin常与哥哥、姐姐在警察局等父亲下班,早早熟悉了办案录口供、做笔录的场景,看到案发的血腥图片,一点都不害怕,父亲对她青眼有加。父亲认定A-Lin是做警察的料,常跟她讲:“女生拿枪多帅啊!”但A-Lin受外公影响,从小就喜欢唱歌。

她把大海当作自己的第一个歌迷,海浪拍击石头的声音就像掌声。有时潮水的声音不够大,她就对着大海说:“OK,这次先这样,我下一次再征服你们!”走在树林里,树枝摇摆,叶子摩挲,声音像在哭。她对着野草唱歌,幻想自己在开演唱会,野草随风飘摇,她就当成歌迷的人浪。走在路上,周围的草木都是粉丝,她自言自语:“Security,拦一下。不要接近我们谢谢。”

A-Lin黄丽玲:我对情歌又爱又恨2
童年A-Lin( 右一) 与父亲、哥哥、姐姐。图/受访者提供

母亲远远看到,担心地问邻居:“我女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要不要带她去驱邪?”

上学期间,A-Lin已经开始在酒吧兼职驻唱。父亲非常担心她的安全,也还没有放弃让她接班的期待,经常给她带回警察学校的资料,跟她说:“你不觉得很帅吗?”她随手拿起一个东西当作麦克风,说:“爸,你不觉得我拿麦克风更帅吗?”

由于酒吧驻唱结束很晚,A-Lin很难赶上早上第一堂课。学校的电话打到家里,父亲气得开车到学校,A-Lin还在宿舍睡觉。父亲把她所有的东西搬下楼,接回家盯着她上学。A-Lin每天往返学校路上要花两小时,精力更吃不消,她不想念书了。二人矛盾激化,冷战了一个月。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