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2000年
作者: 韩茹雪
这是一次关于过去的旅途,我和摄影老师大食的目的地是贵州毕节市大方县的一座山里,准确地说,是靠近山顶的位置。采访对象是一对老夫妇,在山上独门独户居住了40年。
在时间的幽深中,山下的变化肉眼可见。多少高楼林立,多少道路通畅,多少年轻人离开又归来,属于这个山区的故事有着和其他很多地方类似的叙事逻辑。人们也在为新生的普遍的问题发愁,不熟悉的人踏足,首先谈论的往往就是房价,然后以叹息或者调侃或者咒骂匆匆结束。
山上并非如此,王华文、姚正先夫妇是这次的采访对象,老先生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承包种树,时光轮转,把5亩荒山变成超过600亩的森林。老夫妇执拗固执,又纯朴天真。40年足够长,穿行山间,林木茂密,只有鸟叫,没有人语;只有自然,没有俗世。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这样:“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倘若固定生活在一个地方或者熟悉的环境中,比如每天在同一写字楼打卡上下班,时间大概是以不易察觉的方式线性前行的。但在路上的这番出差体验,却给人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受。从一线城市的霓虹灯影到山间小路的萤萤之光,周遭的一切诸多变幻,有时会不知今夕何夕,那些逐渐掩埋于童年记忆的集市与习俗,在另一处空间里继续生长,好似时间倒流。






回到这次旅途,要抵达山顶的居所,我们的车子只能停在山脚,顺着半米宽、只容纳一人通行的蜿蜒山路,步行半个多小时才能爬上去。另一边有条宽一点的路,是刚修好不久的森林防火通道,可以容纳一辆车通行,距离有几公里。
有了之前爬行的艰难体验,我们到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去借摩托车。跟着采访对象的儿子,直接进大门,打个招呼,对方就把钥匙拿出来了,没有扫码,不需要押金,和城市里的生活大不相同。大食老师在晾晒着辣椒的院子里试骑一下,我们就向山顶出发了。车子马力小,途中只能推一会儿骑一会儿,勉强完成了这次进山之旅。


我的上一段旅途,是从当地高铁站打车去县城的酒店,一排出租车停在车站外,我一人前往,上了车司机却不走,要等凑够人数,加钱也不行,这是当地的规矩,直到我被塞进后座的中间位置,全员,车子才缓缓出发。路上司机告诉我,“没有发票,这里的出租车百分之九十九都没有发票。”他笃定的语气某种意义上也暗示了当地出租车运营的整体状况,也许有发票,但一定没有这个开发票的惯例,这些散落的细节通常是了解陌生地方的第一站。
城市生活往往是时代的浪潮最先卷过的地方,在更遥远的田野与河流处,空间的差异让人顿感时间的错乱。就在从县城到村庄的路上,我们围观了一场当地的婚礼:红色塑料布盖着的吃食,耳边夹一根烟的男人们在象征“账房”的桌子旁点钱、分烟,炊烟袅袅中的流水席,这是今时今日的此处,也如彼时彼刻的别处。走在路上,穿越经纬度,时间的固定被空间转换替代,一年没有四季,可能是从夏天到冬天,或者一路向北一路都是春天。
而在疫情当下的这个时期,很多寻常被打断,每一个原本有着固定日常的人都体验着“生活在别处”。我们云上的生活变得更多,人们似乎越来越依赖短视频去记录自己、观赏他人,自以为体验着更丰富的一切,但除了不停滑过的时间,又有什么把握在手中?
我没有答案,但真的走在路上,在真实的时空里,没有滤镜,没有快进,没有剪辑。每一条蜿蜒的山路,都伴随着汗水滑落;每一堵粉刷完全的墙壁,都伴随着时代回响。一切空间变化都被准确封存在时间里。
这样如彼时彼刻的体验,好像回到遥远的过去,回到朴树世纪之交的那张专辑《我去2000年》,里面充满了希望和对新世界的幻想,“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荡,新世界来的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