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中上的孩子不需要上补习班

作者: 徐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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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人:人民周刊 俞:俞敏洪

采访给了我提问的特权

人:这些人都是你的旧相识老朋友,聊的时候还有新鲜感吗?什么能刺激到你?

俞:其实采访交流的内容对我来说基本上都是很新鲜的。我们原来这些人在一起见面的场合就是那么两三种,一个就是开会,比如说亚布力论坛,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年会,每个人上去发言,或者说有论坛分组讨论;还有一个是家宴,企业家常常也会互相请客,基本上就是喝酒聊家常。

在这几个场合打交道,大家都是朋友,但这个朋友实际上是打了引号的朋友,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交、兄弟情义,甚至连比较严肃深入的谈话也不会展开。

大家在一起喝酒,我忽然问人家内心真实的情感,人家会觉得我有问题,好好的怎么忽然扯这些。

采访就给了我一个特权,我可以随便问问题。我也会特别认真地去做准备,更深入地了解那些原本自己以为已经很熟悉的人。其实,我对他们也不够了解,比如刘永好,我一直以为他跟我一样出身于农民家庭,其实他们家是非常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

比如采访物美创始人张文中的时候,他也很吃惊,我对他了解那么多。他一审被判18年,一直上诉,无罪释放后他在不止一个场合说过,自己心中没有怨恨,我跟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就想知道,真的这么超然吗?长谈之后,我感叹他几乎达到了某种宗教境界,他非常感动,都要流泪了,说第一次听到企业家朋友能够这么理解他。

我自己收获也特别大,相比于他所经历的,反观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些腻腻歪歪的事情,离牢狱之灾肯定是还差得很远,有时候你还会心生抱怨,甚至有可能还会有报复情绪。我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借鉴的。

人:为什么想要自己来做一档企业家访谈节目?类似这样的节目并不少。

俞:企业家平时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都是有一道屏障的,他有一整套话术都是对媒体说的,而且永远是一样的。我采访的时候,他不可能用那套话术来跟我说话,立刻就给我挡回去了。这就是我来做一个平等的对话的好处。

不能怪企业家,他们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很容易对企业产生负面影响。我约他们采访,也有好几个人拒绝了,比如雷军,他说采访就不要了,你过来咱们喝酒聊天吧。我去跟他喝了三个小时,聊得很好,我就跟他说,这要是架了设备,咱们连喝带聊,都搞定了。

企业家都小心谨慎,不过《酌见》前几期节目播出后,企业家圈子里感觉很不错,做企业的苦辣酸甜,还有个人真性情的东西都可以谈出来,他们也觉得很难得,好几个原来拒绝我的,现在都说可以录了。

我也很体谅尊重他们,节目都是给他们看了以后再播出。这里面也有一些好玩的,比如冯仑是第一个采访的,当时在线看还没有弄好,他听说还得来我办公室,就说算了不看了,他也放心。结果第一个问题我就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回家给老婆批评了。

王中军,他手下的公关提出了至少10条修改意见,后来我就给他发了条微信,我说我看了一下好像也没啥好修改的,他说那就随你。播出后,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说哎呀你看,说挺后悔录这个节目的。我说有啥可后悔的,你从事的那个行业都是名人明星,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受关注的行业,你提到谁都会引起议论,修改了也是一样。那期播出后,很多原来对你不了解或者有看法的,都发现你其实是个非常真诚的人。

真实特别重要。我看企业家报道,最怕的要么是神圣化的报道,要么是虚假不实的报道。举个简单例子,我看王传福的背景资料,说当初他学习成绩多么好,到了北京的电子研究所,所有出国的机会坚决不出去,就是要积极投身社会主义祖国的建设。我跟他聊的时候,我说这个是真的吗?他说啥呀,说他当时英语考了两年考不过。你看人性的光辉和真实性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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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左)与陈东升对话 图/《酌见》节目组提供

我就是想给老百姓还原一个相对比较真实的企业家群体。

当然了,镜头架在面前他们还是有感知的,有些问题他们不愿意聊,或者把镜头撤掉了。再问,他们又是另外一种回答。但是整体来说,因为我是用比较真诚的态度来采访你的,你不可能不用真诚来对待我,是吧?你如果一直做戏做下去的话,也就不是我要采访的对象。

人:刚刚播完的第一季采访里有八位企业家,后续的人物在规划联络了吗?

俞:我列了一个将近40人的名单,我感觉基本可以涵盖改革开放40年来的几代企业家。第一代中国民营企业都是从公有制转过来的,不管是鲁冠球还是柳传志,都是这样;第二代都是下海的了,陈东升、王石、冯仑……包括我在内的这么一批;第三代是海归,李彦宏、张朝阳什么的;现在第四代,土洋结合,混了,拼多多的黄峥是海归、滴滴的程维是本土的,第四代是混合型的,但是都跟高科技相关,或者是利用高科技来改变产业现状的。这四代人中的优秀代表可以说组成了中国现代企业家发展的群像。

我挑选出来的40个企业家,是千千万万中国企业家的代表,他们合起来就构成了中国经济为什么能够走到今天的其中一个核心理由。

我最开始其实是想做企业家口述史,这个事情最早是崔永元想做的,他做抗战口述史的时候,我有参与。他提出想做企业家口述史,我也愿意支持他,但是很多企业家怕他,这个,我想可能我自己来做更合适。

企业家的报道和传记都不缺,但是传记不免美化,报道也不够深入,我想要做一个真实的记录。

我希望让老百姓看到这些企业家的真性情,以及这些企业家在奋斗中的自我成长和企业成长的不容易,让普通老百姓和中国企业家之间达成一种谅解。

企业家阶层和工薪阶层形成对抗情绪或者对抗状态的话,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是极其不利的,它会种下暴力的火种。我觉得一个国家的稳定发展是不需要暴力的,这也是我做这个节目的底层逻辑。

这一群人对中国过去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起到了重大作用,他们的企业在中国都是龙头企业,对未来中国经济的可持续繁荣,他们还将起到更大的作用。

他们常被塑造成英雄、完人,其实他们就是一些有个性的普通人,我希望这个节目可以让普通老百姓感觉到,自己可以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

身体告诉你,你的辉煌时刻和你的时代正在过去

人:感觉你在节目里吸取了很多能量,但是,他们能够说服自己、能够自洽的,真的可以说服你吗?

俞:其实这个项目合作谈下来的时候,我有点后悔,我心想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又要采访还要出差,新东方里还有那么多工作需要我处理。当我做完冯仑和王小川这头两个采访的时候,我就感到这是一个自我学习的过程,下定决心要做下去。

企业家里真是不一样的,你看王小川这么年轻,跟我聊的全是哲学问题。我采访王传福和刘永好,他们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坚定不移地干自己的事业,人生中也没有太多的苦闷,唯一的苦闷都来自企业发展,而且他们坚信自己能解决企业发展的任何问题。这种乐观精神对我是有影响的。

现在新东方遇到事情,我就会想到他们两人,我就无所谓了,该来的来,该应对的就应对,该发展就发展,如果倒闭了,那就从头开始。

人:听说你采访完陈东升之后,抓起酒瓶子猛喝了两口,感叹为什么人家做企业都不纠结,就自己特别纠结。采访刘永好的时候,你也感叹自己想太多,“思想复杂”。你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吗?

俞:其实我的个性不是患得患失,如果我患得患失的话,就不至于做到今天了,我个人的人生也不会发展到今天。

我纠结的地方在于我的底色是悲观的,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悲观。刘永好说他快乐的点很低,我跟着他一天,发现真的是这样,他干什么都开开心心的。

我的问题是怎么把自己解脱出来。比如说像我现在就有很明显的中年危机——实际上已经不算中年了,我都马上60岁了,所以可能是老年危机了——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身体肯定是在衰退的。我左耳是完全失聪的,八九岁的时候,我母亲给我掏耳朵一下就给我捅破了,年轻时问题不大,因为我右边耳朵更加灵敏,所以一个耳朵也管用,但是过了50以后听力就越来越不行了。眼睛花了,腰椎间盘突出15年了,起来坐下去都有困难,肠胃一直失调,人一直那么瘦,你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不断衰退,身体告诉你,你的辉煌时刻和你的时代正在过去。

即便我一直自我勉励,但这种边界感和限制感非常真实。尽管我认为人生从终极意义上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活着的时候,把每一天过好依然是应有之义。人总是矛盾的。

人:很多人喜欢这个节目,是因为你在节目中的敞开和真实。幸福感、目标感、生命的意义,这些都是终极性的问题,你问他们的问题,一定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事业做成了,你会有强烈的无意义感?你个人的价值感建立在什么之上?

俞:我这几年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尽管没有人能一下子想清楚。读弘一法师的传记给我触动很大,他从灯红酒绿的城市繁华生活,到最后走到灵隐寺,关了门就再也不出来。他其实中间整整折腾了三年,他的人生也遇到了很多困惑,他在人生去到了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不太对头,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他决绝地进入灵隐寺后,他老婆带着孩子,在庙门口哭了三天三夜,他在庙里走了几千个来回。三天以后,他老婆也知道不可能了。最后门外一片寂静,他的人生也进入了寂静的另外一个境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挺佩服弘一法师,就是两种生活都过到了极致境界,而他即使遁入空门,也依然表现了非常人性的一面,“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是他进入灵隐寺以后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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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早年摄于颐和园。图/受访者提供

从宇宙的角度看,人类最终的灭亡、甚至地球的灭亡也是不可避免的。也许再过几年,谁知道哪天一个陨石过来,或者一场大地震什么的,人类也就没了,但这对地球没有啥伤害。 地球有没有人类,照样绕着太阳转,照样是青山绿水,没有人类,也许生态更加平衡。我们应该说,“因为人类需要地球,所以要保护地球”,这才是对的。 回过来说,人的生命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我的自我价值的核心,其实我自己都糊涂,都模糊。说得简单一点,我觉得我的核心价值就是做自我充实并且对他人有利的事情。

我母亲说,人死如灯灭。我换个说法,蜡炬成灰泪始干。那么第一,你做的事情本身是不是有意义、有能量,这让你的蜡烛之光能够更加明亮。第二,当你似一股青烟消失的时候,不管是能量守恒转世了,还是说最后真的消失掉了,至少在世上能留下一些你的文字、视频、音频、思想。第三,活着的时候,既然你不知道你前世是干嘛的,也不知道你后世到哪里去,那么今生今世就是你最好的生命。

人:从受访者身上获取的力量会不会来得快去得也很快?有什么是可以存留的,真的转化进自己生命里的?

俞:当一个有个性有成就的人物把他们的内心袒露在你面前的时候,当你越来越深刻地了解到他们的人生历程和企业发展历程的时候,你会在内心产生深深的感动,它在我的生命中,包括我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做企业发展的道路上,都会起到比较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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