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产业突围战:一家跨国公司和云南咖啡豆的 34年

作者: 孙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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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开业当天,这些男男女女需要在店外等待30分钟,进店以后,还要等上20分钟,才拿得到一杯蓝瓶咖啡。上海静安嘉里中心,毗邻金碧辉煌的静安寺,置身高端百货最密集的区域之一, 雀巢旗下蓝瓶在这里开了中国内地第二家门店。门外,不断有年轻人到此打卡,也引来不少打扮时髦、操着沪语的阿姨、伯伯。就像此前率先赶往“巨富长”地区新开热门店铺一样,这座城市的潮流探针们也不会放过这个重视门店环境的咖啡品牌。

蓝瓶也出售“云南豆”,它们就来自普洱。此时的普洱,山间的咖啡果正处在由绿转红的阶段,很快,它们就要离开母体,被运往世界各地。如今,这个以茶命名的地级市,也是中国最大的咖啡产地,咖啡种植遍布其下辖的1区9县,产量占全省一半。尽管咖啡树漫山遍野,但一个外来观光客要发现它们却不容易。和杭州整整齐齐、一望便知的茶田不一样,普洱的咖啡树藏匿在灯台树、樟树、芒果树或是菠萝蜜树之下,田间布满野草,植物高低错落,郁郁葱葱,让这里显得像是从未被打扰过的丛林。这样的生态环境,就有雀巢起到的作用。多年来,雀巢在产地推进荫蔽树种植,农艺师们反复宣传:把杂草控制在一定的高度,不影响咖啡成长,反而能够保护水土;多种树能促进生物多样性,对咖啡产量有帮助,果子和叶子还能卖钱。

一个是全世界拥有最多咖啡馆的城市,一个是中国咖啡产量最高的地区,同一时间剖面上的两个场景,构成了中国咖啡产业的剪影:中国人的咖啡消费品位进阶很快;另一方面,这几年,云南作为世界级产区的名声越来越响。

这一切的开端,都源自雀巢在20世纪80年代末做出的一个决定。1988年,雀巢咖啡正式决定进入中国内地。随着一句“味道好极了”反复回响在电视黄金档,雀巢也同步向云南派驻农艺专家,开启了漫长的云南咖啡种植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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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雀巢最初开辟的这片咖啡“新大陆”包括普洱、保山、西双版纳、文山、临沧、怒江等,沿着边境线铺展,少数民族聚居,且曾深陷贫困。咖啡种植,改善当地人的生活,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地方上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雀巢在云南的工作,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世界商业和发展奖”。在中国,获得这一奖项的公司只有雀巢。从“乡村振兴”这个维度来说,雀巢咖啡在云南的工作是跨国企业在中国ESG(环境、社会、治理)实践的最佳案例之一。

因为这些,我们重新找到了这家老字号。在今天这个时间点上,我们好奇,雀巢是如何从最开始的“把产品做好”,一步步积累至今,最终提供了对“如何把生意做长”的解答。9月5日,《中欧商业评论》进入咖啡产区,探寻它如何将ESG理念落地,以及这种实践如何促成了它的长久生存。

一项战略决策:首先创造价值,然后才能共享价值

我到普洱时,那里正处于繁忙采摘季到来前的最后平静。一项环保新规在村民们当中快速被传播开来,扰动了这种平静。

在普洱下辖的思茅区,很多咖农都建有自家的晾晒场和加工作坊。盘山而上的道路两边,晾晒场和小作坊就错落排布。咖啡在此完成初加工以后,做成咖啡生豆,也就是当地人俗称的“咖啡米”,便能卖给生豆采购商。

在这样的加工过程中,如果农户污水管理没做到位,就会造成污染。今年,思茅区叫停了这种分散的加工作坊,改由区内有资质的工厂统一加工。

刚刚到村委会教室开完沟通会,一位咖农就在楼下算起了今年的经济账。他有些担心今年的收入:“交给工厂加工,每公斤大概要1毛5分到2毛钱加工费,而且到厂里完成初加工再拿回来比较麻烦;也可以在厂里寄售,或者干脆把鲜果卖给工厂,但这样我们价格就卖不高了。”

雀巢农艺师侯家志和他的同事陈文春到村小组做培训时,村民们同样聊起这个话题。侯家志大多数时候静静听着,并记录村民们的培训需求。“环保是重要的事情,大家要配合环保政策”,在教室里,侯家志这样鼓励咖农们。

但私下里,侯家志也谈起他的隐忧,隐忧主要也是对雀巢小供应商们今年能赚的钱。往年,每家每户的鲜果大多分开加工,送去雀巢的咖啡米也是分开的。多年来,雀巢一直都在培训咖农慎用除草剂。雀巢的供应商全部需要通过4C认证,其中的指标之一,也是严格进行除草剂管理。新政策出台后,如果鲜果统一送到工厂加工,用过除草剂的和没用过的会混在一起,一旦混在一起,相互沾染,就可能使其他4C认证的农户无法通过雀巢的检测。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再去‘游说’一下老乡们,让大家都尽量不要用除草剂了。”侯家志说。

我所见到的这个变化,仅仅是当地咖啡产业发展30多年中出现的小插曲,却已经构成企业与社区发展紧密关系的缩影。在农业原产地,这种关系显现得尤为真切:水是共用的、地是相通的,一家“再生农业”做不好,大家都会受到影响。更不要说,在以熟人关系为主的乡土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更容易共享一套理念、一种做法。到了这里,企业社会责任、ESG都不再是落在战略决策和书面上的话语,它真真实实影响着一草一木和当地人的生计,也决定了企业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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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家志在田间做农艺培训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1988年进入云南开始,雀巢就始终在推进免费咖啡种植培训和再生农业的知识。直到现在,在咖啡产业链前端有着长期培训计划、常年派驻专业团队,并在培训上覆盖如此广泛的公司,只有雀巢。

雀巢的农艺培训不光是针对自己的供应商,而是始终向全体咖农开放。获得过农艺援助的咖农可以完全自由地选择将咖啡豆卖给哪家公司。这种长期开放的农艺培训成本不菲,但雀巢认为,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要保证生意能长期发展,就必须保证供应链前端的品质。”雀巢咖啡中国传播及创新总监赵雪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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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校园墙上的画

“我们也可以不介入种植,完全采用末端处理的方法,只管从当地采购符合质量要求的咖啡豆。短期看,这没问题,也符合逻辑;但长期来看,社区总体水平不提高,环境保护做不好,农民能力不提升,我们就很难得到源源不断、高质量的咖啡豆;我们的业务和农民的生活,这是紧密相连、相辅相成的,这种理念本身也与扶贫和乡村振兴相契合。”雀巢大中华大区可持续发展总监张琦分析道。

“我们不是做慈善,而是创造共享价值。”张琦说。

企业的经营是嵌入在社会网络里的。从这个维度上说,“创造共享价值”是一种道德责任,但归根到底是企业的生存之道。社会责任与ESG这样的议题之所以通常会落在大企业头上,不仅因为它们有实力,也因为它们对这张网络的依存度更高。

一个转折:从省会搬到产地,与咖农做邻居

普洱是古代茶马古道上的茶叶集散地。茶一直是这里的第一支柱产业。在市区,几乎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都能遇到一条名字带“茶”或“茗”的路。而现在,刚刚落成、规模庞大的咖啡交易中心,则预示着新支柱的崛起。

距市区不远的大开河村,咖啡对生活中的意义以更具体而微的方式渗透出来。半山的广阔平台上,有一座废弃的小学,教学设备都被搬空,只留下砖墙上一副有趣、漂亮的图画。大大的咖啡树占据着画面的中心,红色的咖啡果结结实实地挂在树上,上面停着一只鸟,咖啡树的后面是校舍、农家和山峰。周围的村民告诉我,这座小学就是当年村里用卖咖啡的钱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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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校园墙上的画(局部)

咖啡对此间村民的意义,已经不止于生计层面,而是汇入文化认同之中。大开河村一位80后咖啡店老板谈到,在普洱的农村,几乎每个80后、90后都可以被称为“咖二代”“咖三代”。他们记忆中的生活转折,比如添置摩托车、彩电、轿车,或建起新楼房,都与咖啡市场的年景紧密关联。

在产地,老老少少也共享着很多有关咖啡的记忆。记忆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雀巢。20世纪90年代初,农户根本不认识雀巢,看到雀巢的职员,除了对外国人好奇,就是根据工作服上的图案判断他们是“卖鹌鹑蛋或是收燕窝的”。到了后来,人们发现“他们开着车下乡,为大家做示范,看上去很专业”。

到了现在,雀巢的农艺师已经成为山里的一分子。侯家志在村里行走,一路是“老侯”“老侯”的叫声,几乎没人不认识他。到了农家,咖农们也像款待老朋友一样,很自然地提起不锈钢水壶,给他倒上一杯普洱茶。

34年,与咖啡落地生根的过程一样,对于雀巢来说,这就是一个从“悬浮”到真正“定居”的过程。这当中的一个重要转折,就是2002年,雀巢农艺服务站从昆明搬到了普洱。

在刚刚进入中国时,限于当时的条件,雀巢先选择与国营咖啡公司及农场合作,这一状态维持了10年。但这并不是雀巢的理想状态。依照雀巢的经营策略,一旦进入一国市场,公司会尽可能将整条产业链搬到当地,实现从端到端的控制。在世界各国的原材料产地,公司都会与小农户直接建立联系,深入生产的最前端。在云南的最初10多年中,虽然没有直接、大量地与小农户做生意,但雀巢没有放弃与小农户的交往,公司通过实验农场的示范、咖啡种推广、种植技术培训等各种渠道将触角深入到他们当中。

2002年,雀巢与国营咖啡公司签订的十年购销合同到期了。雀巢的第四任农艺专家杨迪迈来到了一个分叉路口,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留在省会昆明;另一个,是把农艺服务部搬到普洱。

这看似是一个地点的选择,实则是经营战略的切换:选择第一条路,意味着顺着已经蹚出来路子,继续留在省会,与大咖啡公司合作,在后端收购咖啡;第二条,则是进一步介入产业链的前端,真正深入农户当中去。

杨迪迈选择了后者,把农艺服务部搬到了普洱。他的决定让雀巢失去了不少昆明本地雇员,也推高了他们与大供应商合作的成本。而接下来要编织的新的供应商网络,则由成百上千个小节点组成,需要农艺师们花很多精力,一点一滴地深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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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至2014年,雀巢在普洱的国家粮食储备库里的这栋小楼办公,每年的收购也在此进行

但从长远看,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农业天然具有强烈的本土化特质,深入农户,深入原材料供应前端,对农产品质量的控制非常重要。雀巢也希望逐渐不再依赖于当时的国营农场和咖啡中间商,改由与农户合作,可以省下20%-30%的中间商差价,将这部分钱全部给予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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