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连结,无界
作者: 周禾子
“伸展的时候腰部肌肉要松弛,不要紧绷,千万不要弓腰。”
“是,大夫都嘱咐过。”
“我们也快成半个大夫了。”
李宇春说自己称不上是舞者,因为没有专业学过,“只是我身体语言的一些表达”,但因为跳舞落下的病痛却一点不少。拍摄间隙,段妮和陶冶两位舞者向她“传授”了一些治疗腰间盘突出的办法,像是如何拉伸肚皮、如何放松腰部、最好买些按摩球、注意别跷二郎腿……三个人边聊边比划着姿势。
难以想象,一边是有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流行音乐人,一边是与流行背道而驰的现代舞者,他们如何在同一个画面里共存?“拍摄中我们做了一个叫‘镜面’的动作,就是对方做什么姿势,我也跟着去做,当很多人都在做这个‘镜面’动作的时候,会形成一种很特别的构图,那个画面很神奇。我将它理解成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观察和连接,像是进入_个强大的场域。”原本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做点有难度、有张力的现代舞姿势,而实际的拍摄让李宇春一下入了迷,“我特别愿意把自己交出去,进行这样的交流。”
开心、恳切、无奈、遗憾、诧异……在跟李宇春的交流中,她的情绪呈现很真实,没有任何屏障。她总是提到“就像刚才段老师说的”,一边在表达的同时,一边在思考和消化刚才与舞者们的对话。早在2015年,李宇春就知道了“陶身体”,看过他们现代舞的表演,后来也与段妮和陶)台探讨过艺术创作上的想法。他们看似身处不同的领域,却都用各自的方式走出了独树一帜的自我。“段老师他们已经达到了很透彻的一个境界,创作与训练、艺术与生活、控制与自由都是一体的了,但我的年龄、创作阶段都还没达到那个境界,还是会有跟自己较劲和拧巴的时候。”但较劲和拧巴也并非是负面的,因为痛苦与难过是一种成长价值,“这个感受,我是珍惜它的。”
开始自己创作音乐,就是她“拧巴”后的结果。比如《1987我不知会遇见你》,李宇春详细地描述自己的想法、心里的画面、想表达的故事,但是写词人写出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个味道,她才不得不自己来写,“别人永远无法代替你说出你想说的东西”。然而搞创作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现在看之前写的东西可不满意了(她语气里带着自嘲,表情又很可爱),但不开始尝试、不经历摸索的过程,就不可能写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所以有的歌虽然歌迷们喜欢,总想着什么时候李宇春能再唱,但她就是有点“较劲”,偏不唱,歌迷们便笑称那些歌曲是被她“打入了冷宫”。
从由他人来为自己制作和包装的歌手,变成能将自我进行外化表达的唱作人,李宇春也开始主动寻求与各种不同的音乐人、导演合作,打破音乐风格和体裁的限制,一同创作。2019年的音乐专辑《哇》,她找来了法国电子组合Club Cheval参与作曲。“我第一次听Glub Gheval的时候,QQ音乐上大概只有五个人关注了他们:后来有一次去东京的一个潮店买衣服,付款台那里摆了些唱片,我看有张封面设计很有意思,然后才发现原来就是我之前听的那个组合,就觉得挺有缘分。”在找合作对象这方面,李宇春的标准很简单,也很冒险——全凭自己喜欢。在《流行》那张专辑里,《Privacy》是她与美籍华裔电子音乐人ZHU合作完成的,MV则是找了一个韩国的青年摄影艺术家来导演,用电脑弹窗拼贴出一个“蒸汽波”风格的桌面MV:《一趟》的MV导演Marco Prestini也是她偶然发现的,这位年轻的意大利导演没有拍过长片,也没什么为大众熟知的作品,但李宇春就是喜欢他的腔调,觉得在视觉、美学和立意上与自己的音乐表达是一致的,于是让他在米兰拍了一部分,又专程飞来北京继续拍。不计后果的一次合作,最终成片李宇春挺满意。“尝试总是有风险的,但我还是愿意去试。”
大众提及李宇春,除了音乐,也经常谈论她的时尚风格——她充满个人特质的美,借由那些或独特或华丽的时装,得到了更立体的展示。这一路她与诸多赫赫有名甚至堪称传奇的时装设计师合作过,在视觉上一次次给予人们惊喜。最终展现出的结果看在别人眼里,而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与每位设计师的交流,才是李宇春真正获取到的价值。“不管是当时我跟Karl Lagerfeld拍小黑外套,或是跟Riccardo Tisci讨论到底要不要穿高跟鞋、穿几公分的高跟鞋,还是跟Jean-Paul Gaultier先生讨论整个演唱会的主题,这些创作和交流的过程对我来讲才是最有营养的。”设计师们的个性和审美不仅体现在服装上,也体现在音乐里,“秀场音乐也是他们审美的一部分”,所以服装与音乐,视与听两种表达,在他们的交流中可以互相启发。但可惜的是,这两年受到疫情的限制,李宇春已经太久没能跟他们见面了。
久未见面的还有演唱会台下的歌迷们。去年8月李宇春在微博上发布“周末愉快”演唱会预热的第一支vlog,里面说“距离上—次演唱会有1139天”,而现在又过去了差不多半年,巡演依然是未知。“我都不想说了,因为-直在延期”,李宇春苦笑,但还是聊起了自己从最初到现在的想法,“最早我是想2020年3月启动巡演的,当时所有的舞台表演和呈现都是围绕《畦》那张专辑来的,但现在两年过去了,我有了很多新的想法,疫情给了我很大的冲击,对于生命的感知不再是架空的,眼见为实后你才知道它有多么脆弱和易逝……如果我把后来的这些想法不停地加入进去,那就意味着之前的工作都白费了,所有的搭建、图纸、编排全要被推翻,这又是很现实的问题,对于制作和执行的人来说很麻烦。”但思来想去,李宇春还是选择此刻的想法,但会尽量平衡—下已有的和新加入的部分。
没有行程的时候,李宇春就跟许许多多的上班族一样要去公司开很多的会,跟音乐总监、舞蹈总监讨论舞台前后的每一个环节,也跟音乐行业之外的人讨论其他的项目。艺术项目“菜市场”就是李宇春构思了四五年的产物,她想让大众能对艺术产生兴趣,能去感受、去接触。“我做这个展是以‘流行’为议题的,地点也设在了上海的兴业太古汇,一个流行地标,而不是美术馆或者画廊。艺术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难以踏入的白盒子。”她和参展的十位艺术家一同沟通创作主题、作品呈现、空间选择。“大家觉得我是流行歌手,跟艺术好像会有天然的矛盾点,但流行和艺术之间有很多值得玩味和探讨的东西。我跟那些有趣有创意的艺术家在一起,能受到很多启发,何乐而不为?我当时就说我千万不要做所谓的‘策展人,我不是为了有这种头衔而做的。”她也不想因为做了一次,就特意搞成“系列”,“有明确想表达的东西,有契机,有合适的艺术家,这些才是重要的,而不是为了做而做”。
李宇春说自己最早接触艺术的时候,跟每个人一样,从梵高、达利这些很著名的艺术家的作品看起。印象最深的是去英国泰特美术馆看展,许许多多的小孩在里面看画、临摹,他们跟画作之间没有任何的遮挡,整个氛围很日常、很自然。“我觉得这样好棒、好难得,可以培养他们的艺术修养。小孩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有自己的天赋,我觉得我们缺乏这样的环境,所以我做了‘黄房子’美学启蒙公益项目,美育不仅针对成年人,对小朋友更是很重要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李宇春接触到很多志愿者,多数是一些大学生,他们愿意去乡村支教,不计回报。“我很感激,觉得他们的奉献功德无量。”
回到开头所说的“镜面”动作,李宇春在音乐、服装、舞台、艺术、公益等领域所进行的创作、所合作的人,都如同“镜面”般将“李字春”越发鲜明地勾勒出来,让她的思考得以更全面地呈现。“这一路我都在自我审视,不停地追问自己,循着每一个当下的答案去认识不同阶段的自己。我们未必能够完全认识全部的自己,但每一个问题都是推动我继续去寻找的动力,”李宇春想了想,“这几乎成为了我的人生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