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不停演
作者: ERESA SCARLETT观众:近距离在场
“太近了! ”这是所有在小剧场演出过的演员共同的感受。而这显然也是吸引观众的重要条件—只有小剧场能让你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演员,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他呼出的水蒸气。
23岁的艺人经纪Lynn去年看了超过150场小剧场,不忙的时候一周有6天泡在亚洲大厦,这会让她忘掉生活中的不开心,感到自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在中大剧场,观众是旁观者,是上帝视角;环境式小剧场更沉浸,更身临其境,我是以第一人称浸入这部戏的。”25岁的古代文学研究生衔月说。
时长短,人物少,剧情更精炼,互动更紧密,再加上长期驻演剧目通常有多套卡司排列组合,都是戏剧爱好者们反复刷剧的理由。
“小剧场很多剧节奏轻快,不需要高度集中,下了班去蹦个养生迪,很放松。”26岁的公关Eva还加入了小剧场的微信换票群,“很多姐妹会把群昵称改成‘收××戏’,还在群里拼酒店住。”
下班看戏,买最贵的票,拼最便宜的酒店。不那么传统、不那么规矩的小剧场有一群似乎不那么理智的观众,他们走进小剧场,就像走进校园门口或是公司两个街区外的咖啡厅、小酒馆,熟人们围坐一桌,闲聊几句,好戏很快开场。
演员:从无戏可演到没有间歇
2022年9月,32岁的音乐剧演员叶麒圣正式告别他驻演两年、演出超过100场的“小酒馆”—音乐剧《阿波罗尼亚》,从小剧场“毕业”了。今年年初,他参加了东方卫视的音乐剧推广综艺《爱乐之都》,并最终获得“年度最强卡司”称号。此前,上一次音乐剧如此集中地出现在屏幕上还是2018-2019年的《声入人心》系列,不少选手都先后出现在小剧场的舞台上;今年年末,由《阿波罗尼亚》的出品公司一台好戏选送的“加盟送好礼”组合参加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2》。
一定程度上,小众艺术借综艺出圈的路径似乎仍是有效的。然而当下,在线下演出领域,“出圈”未必是大多数观众抑或演员的追求。
早在2020年9月,《阿波罗尼亚》首轮上演不到两周,戏票就“秒空”了。直到现在,“缺票登记”也是星空间诸多剧目的常态。
作为《阿波罗尼亚》最早的九人卡司,叶麒圣、李秋盟和李磊都已是三十出头的成熟演员。2016年,从四川音乐学院毕业来到上海的李磊最初接触到的都是国外引进的版权戏,包括迪士尼的《狮子王》和《美女与野兽》,“每天票能卖个四五成,好一点的时候就是春节,迪士尼乐园的人多了,自然我们(剧院)这边人也多一点。那个时候就觉得,什么时候音乐剧才有春天?”
“一年能演三四部戏已经很不错了,”李秋盟接着回忆,远比演戏更多的是面试,“每天就是面试,面各种戏,各种角色。那个时期没有这么多演员,圈子也不大,大家都认识,‘哎你也来啦,我也来了’,对,全是熟人,面试就是大家碰一起聚聚。”
如今一年演9部戏的叶麒圣彼时还在全国各地巡演,再次回到上海时已经是2020年,参加音乐剧《爱在星光里》的户外音乐会,“朋友说有个戏叫《阿波罗尼亚》,可以去面试,我就去了……很感谢他们最后选择了我,一个不怎么熟的面孔。因为当时在上海,是有很多很多优秀的音乐剧演员的。”
李磊的师弟、还在川音读大三的郝李英杰也参与了那一轮的面试,因为疫情原因错过后,半年后又去面试了它的前传《桑塔露琪亚》,没想到又面上了。在和一台好戏出品人汉坤短暂的聊天后,他觉得“这个老板人挺好的,就跟他签了。合同都没看”。
短短几年,音乐剧毕业生们从无戏可演变得炙手可热,“放在2015年,就算是从上音、上戏这样的院校里出来,毕业就等于失业,要么就转行。”魅鲸文化总制作人王作文也是音乐剧专业出身,“这两年的情况是大部分演员都会留在这个市场。成都、武汉、南京……其他城市、各种背景的演员也都涌到上海来。”
如今,一个月演20场戏,白天在不同的剧组排练、合成,几乎每天都待在亚洲大厦的排练厅—这是许多音乐剧演员的日常。“两点一线。忙的时候,一个月一天都不休息。”叶麒圣说。同时活跃在多个剧组的李秋盟坦言,“有时候也挺纠结,比方说你病了,如果你不去演,有些观众可能是为了你千辛万苦来这么一趟,结果你没演;或者你演了,演成那样。”
消耗,疲乏,无可回避。
本科学影视表演的赵伟钢原本是上剧场的话剧演员,辞职后转型演音乐剧,去年开始接触小剧场。他形容在小剧场长期驻演像是苦行僧的一次修行,“状态特别浮躁的时候,我就会静下来祷告一下—真的是这样。”
在数百场兴奋与疲乏的博弈后,今年春天,他们终于迎来了两年多来难得的休息日。
那段时间,上戏音乐剧毕业生朱微之第一次担纲赖声川导演的话剧《暗恋桃花源》的男主角,3月6日是他的末场。下午场结束后,朱微之迅速冲回后台洗头、卸妆,准备晚场的演出,一旁的工作人员异常镇定地拍拍他说不用着急。后来他才知道,晚上的演出因为疫情原因取消,末场未满就杀青了。而身在北京的殷浩伦,刚刚决定来上海,开启自己人生中第一部音乐剧《银河铁道之夜》的创排,“看到上海日增3000+—perfect。然后就来了。”3月27日,他们在同一个剧组相会,排练4天后,开始了为期73天的封控生活。
长期的停摆对整个行业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当被问到那段时期是如何度过的,大多数音乐剧演员先是展露出满足的笑容:每天睡到自然醒,抢菜,做饭,刷抖音,打游戏,看看电影,看看书……接着如实坦白,到后面就忍不住开始看剧本、背台词,总之,还是想演戏。
另一群表示“闲不住”的人是音乐剧《翻国王棋》的制作团队,“因为两个月对我们来说是很完整的时间,可以只干一件事情。我们腾讯会议室是不关的,每天九点,制作方、导演、编剧、作曲都在了,就继续开会。到最后大家都开始抠字眼了,可能会花半天的时间来决定是不是要用这一个字”。
对一次报复性的休息,或一场报复性的创作来说,重复和枯燥是珍贵的。
制作:回到观众的视角
在对小剧场的观众进行街头采访的过程中,当被问到心目中排名前三的剧目,刚上演不过2个月的音乐剧《翻国王棋》和舞蹈剧场《寅时说》是受访者们频繁提及的两个名字。其间观众们最频繁使用的评语是—用心。这几乎是对一部剧目从剧本、编排、演员、舞美、灯光、氛围等全方位的肯定。
相较中大剧场,小剧场几乎是没有死角的。在《翻国王棋》这个基于维京文化的原创故事中,就连演员们下的棋都是有棋谱的。
“小剧场的表演需要更细腻,更生活化。”25岁的刘瀚聪是主人公奥尔森的扮演者,每场演出结束后,他都会“比较兴奋”,回到家也会去琢磨自己今天对戏和唱段的处理如何,有没有把想表达的东西清晰地传递给观众。他的搭档王逸飞则需要在角色特性上下狠功夫,23岁的他需要饰演一位将军的壮年和老年时期,从《李尔王》到同卡司的其他演员,都是他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团队之间的默契也是很重要的,”担当过多部原创音乐剧男主角的徐泽辉,也是《翻国王棋》最初的创排卡司之一,“一部部戏下来,当我们逐渐发现彼此的专业素质、艺术审美和追求都是相似的,会更容易碰撞出好的作品。中国原创音乐剧是需要更多这样的创作小组出现的。”
“其他城市的艺术创作基本是以导演为中心,只有上海是完整的制作人制,一切以观众为导向。观众看过那么多的小剧场,用不用心,其实很明显就会看出层次和差距。”王作文坦言很多制作思路是观众教会他的。几年前,一位观众评论他们的另一部戏时说:故事挺好但是太鸡毛蒜皮了—“舞台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造梦空间,我为什么要在剧场里看我生活里这些琐碎的事情呢?”于是,当他着手筹备《灯塔》和《翻国王棋》这两部原创剧目的时候,要怎么为观众造梦,就是他想要探究的核心命题。
《寅时说》也是在一遍一遍推翻重来的过程中诞生的。
自从去年创立舞团,着手孕育自己的第一部、且这般“不合规矩”的舞蹈剧场,耿子博每天都在剧场工作12小时以上,经常是瑜伽垫一铺,睡袋一套,枕头一垫,就地睡在这儿,第二天起来继续工作。
尽管如此,在最初创排的几个月里,耿子博时常听到的来自制作人的一句评价是:我不喜欢—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我看不懂。“那就砍掉。”耿子博很干脆。在学习、从事编舞十余年后,他认定自己此刻在做的,不是做给圈内人看,而是给圈外人看的,“对很多国内的观众来讲,八门艺术,舞蹈是排在最下面的。但其实在没有所有这些艺术形式的时候,舞蹈是第一个出现的,因为我们连语言都没有的时候,全部都是肢体,是行为。所以我经常会想,为什么今天的舞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试试做普通观众也看得懂的舞蹈?”
避免作为艺术创作者的自嗨,是王作文和耿子博共同的准则之一。“艺术创作者有自己的直觉、态度和审美是必然的,但我们需要去引领大众的审美,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艺术状态里面,和大众完全脱轨。观众就是挑剔的,艺术就是极其严苛的。更何况今天很多观众的审美,其实是完全超越创作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