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请回答
作者: DAISY CHEN JIN成年人的好奇心更珍贵
刘颖 现任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未来技术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分子医学研究所所长,曾获得2019年科学探索奖。
刘颖在29岁时成为了当时北大最年轻的博导,她在追溯自己的科研之路时,提到最多的词是“好奇心”和“探索”,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甘苦自知却始终甘之如饴,大概因为她始终没忘记自己对这门学科的出发点。为了让更多人感受科学的魅力,她推广科普教育,希望把好奇心的力量传递下去。
ELLE:你从小就喜欢小动物,想成为生物学家,经过多年的学习和工作,你现在怎么理解生命科学?
刘颖:小时候是因为对生命感到好奇,一直想要学习和生命科学相关的知识,到了读本科期间还是好奇心在驱动着我。直到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开始深入一些科研项目,在这个不断尝试、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我被激发起一种使命感,我想要去探索生命的奥秘,想要以此为人类进步和生命的认知做出贡献,并且把它作为毕生为之努力的事业。这门学科始终是在探索未知中行进,它要追寻的是对生命本质的认识,我学了这么多年,在生命科学领域里,研究得越多你反而会感觉自己知道得越少,生命的奥义是无穷尽的。
ELLE:大学中科研工作常被看做是在象牙塔里,在你看来科研工作的苦与乐是什么?
刘颖:现在网上很多人吐槽说有四大“天坑专业”是“生化环材”,指生物、化学、环境和材料,因为这四个专业就业前景不被看好且就业要求较高,课程和实验难度又大。这虽然是一种玩笑,但确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这类专业的现实,特别是当你选择了科研这条路。一方面,科研,是一项付出和收获常常不成正比的工作,可能你投入了两三年但一无所获,这个时候对人的打击特别大,需要很强大的心脏。另一方面,每当你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获得了一个小小的成果时,就会特别激动特别开心,因为你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它的人,这种幸福感难以言表。
ELLE:现在做科研的年轻人,跟你当时相比有什么不同?
刘颖: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跟我们当年不太一样。我不能用“更功利”这个词去评价他们,但他们确实更渴望能快速获得一些直接的东西,更多时候想要得到一种即时满足。而科研恰恰是一件非常非常延迟满足的事情。当然,我并没有那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想法,社会进步到每个阶段都会有自己的时代特质,这种特质自然会呈现在这一代人身上。我也并不会对他们这样的状态而感到焦虑,毕竟那是他们的人生。
ELLE:那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刘颖:嗯……希望他们不要躺平吧,我不太赞同“躺平”这种观念。我们那一批学生当年非常拼命,倒并不是非要他们像我们一样,而是我觉得人需要逼一下自己,看一下自己人生的极限在哪里。
ELLE:所以保持好奇心变得特别重要,对吗?
刘颖:我就是因为小时候对生命产生了好奇,才一路走到今天,好奇心是我的起点。
ELLE:这也是你致力于青少年科普事业的原因吗?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
刘颖:科普的意义在于激发青少年的好奇心,让他们对世界抱有探索欲。在做科普的过程中有个故事让我很感慨,当时我们把百合花插进混合了不同颜色墨水的水里,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惊奇地发现,原本白色的花瓣变了颜色,以此就能够体现出百合花根茎的吸水性。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实验,结束后有很多人围着我问问题,我发现最积极的不是那些学生,而是家长们,他们想要了解为什么有的颜色显色快,有的慢;为什么颜色出现的位置在这里,而不是那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孩子更有好奇心,好奇是孩子们的专属,其实并不是,好奇心是属于每个人的,成年人的好奇心更加珍贵,它从未消失。
ELLE:但好奇心并不能让科研成功……那些正在从事或想要从事科研工作的年轻人应该如何正视这份工作?
刘颖:我带的硕博连读的学生,一下子就是5年,相处的时间很长,有时候他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会在每个人毕业的时候送上祝福,就是简单朴实的四个字“平安喜乐”,如果他们的人生能够取得重大的成就,成为国际知名学者,我确实会非常开心,但我并不强求,我还是那个想法,科研不可以急功近利,要真正去享受探索的过程。
追求教育起点的平等
郝景芳 科幻作家,儿童通识教育品牌童行书院创始人。
从获得世界科幻雨果奖的小说家到儿童教育领域的创业者,致力于探索普惠的通识教育,郝景芳有何所思所想?在她看来这件事所肩负的使命和意义又是什么?同时在跟她的谈话中,我们也生发出了很多对教育本身的思考。
ELLE:我们经常会考虑沉没成本,从物理专业到研究经济学,再到投身教育事业,你在每一次转变时有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郝景芳:我觉得所学即所得,都属于工具,每个人所学到的东西在所有领域都是有用的,像我现在做的事情,物理、经济也都能用上。面向过去的选择法是总去看自己过去有什么,然后基于此去做决策,可是面向未来的话,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想要达成什么目标,根据这个目标来做决策,不太考虑过去的路径,我自己是这样的。
ELLE:决定投身做教育,尤其面向的是低龄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有过担心吗?
郝景芳:我没有犹豫过,但还是会有一些顾虑,包括一些舆论上的影响,所以我也不太会在公开场合过多地去讲这些事情。但我们做这个事情是比较实在、扎实的,虽然属于比较大胆地向前去尝试去探索,但我自己是非常坚定的,有一个很强的目标,就是希望能够带给更多孩子更好的一种成长路径。那么为了这个目标,是可以付出很多的。
ELLE:你眼中当下我国青少年教育存在的最大困境是什么?
郝景芳:我们走访过很多城市和乡村,“童行书院”的老师们也做过很多调研,我们发现其实孩子本身差别不大,感兴趣的问题也都很相似,对于世界的兴趣、好奇心和求知欲都非常像;但是孩子生下来的资源差距很大,我们发现,乡村家庭很现实的生活现状:首先,家里就没有相关的书籍或者工具、玩具,有的甚至没有父母的长期陪伴,艺术类的启蒙可以说更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他们很多人,平时想去趟县城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去到大城市,去博物馆参观或者参加各种体验学习。我们平时能看到的直观对比,主要是学习成绩和考分上的差别,但是很多人意识不到的是,对于就业及未来的差别性,其实是来自于这种生活经历和经验、眼界以及见识带来的差别。
ELLE:你和童行书院希望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郝景芳:我希望教育本身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存在,教育不只是追求一个阶段性的累积,而是面向更广阔的人生和世界—能让一个人的心胸和视野都越来越开阔,最后能够在一个更大的世界范围内做自己合理的选择。我们现在做通识教育,更多的是面向幼龄及低龄儿童和青少年的知识积累,让他们了解更多科学、人文艺术等多方面的知识,随着年龄的增长,让他们参与到创意型创作项目。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让更多孩子有一个很好的成长路径。
ELLE:你一直在强调通识教育的重要性,当下的教育方式需要改善的有哪些?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
郝景芳:我觉得很多时候学生的眼界并没有被打开,这就导致他们一直在学,但是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也没什么兴趣,就很容易产生为了考分考学而学的心理。这样学生的眼界其实是变窄了,内心也会随之变窄,等他将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容易迷茫,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之路,选择的空间也窄。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试图帮助更多的孩子,把自己的眼界、心胸打开,一方面是可以激发兴趣,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学的这些知识都有什么用,同时也希望他们之后面对人生和世界时,能更有胸怀天下的精神。城市教育部分,我们更多的是试图影响父母,让父母从理念、教育思路和方法上去帮助到孩子,但是确实很多乡村孩子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父母不在家,或是父母本身的受教育水平就相对低一点,所以乡村教师是我们会想要去试图影响和合作的伙伴。
ELLE:近几年国家继续贯彻教育“减负”,但也引发了很多对于“教育公平”的讨论,你怎么看?
郝景芳:我认为起点平等是需要去追求的,但终点教育的平等可能不用特别去强调。我们可以回到最基础的层面,去减小差距,比如多一些投入,多做一些努力给那些贫困孩子,让他们0~3岁都有免费玩具,3~6岁有更好的免费幼儿园,甚至是用一些人为的干预,比如教师资源的分配,让他们能够到更弱势的地区支援孩子等等。最后的筛选阶段,我觉得反而不应该有太多的人为控制,像我们运动场上大家如果同一起跑线起跑,那么最后有人赢、有人输,这个谁也不能说什么,但如果说我们最开始的起跑点差别特别大,最后我强行安排一个人说必须他拿冠军,因为他体能比较弱,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公平。
ELLE:怎么看待中产精英的教育焦虑?尤其是“双减”下这种焦虑好像更严重了?
郝景芳:所谓“双减”是在试图弱化、压制城市家庭里的追求。我觉得更好的方式是我们尽可能帮助更多小城市、乡镇农村的孩子也拥有获得更好教育的机会和更好的教育资源。当然这不是说要增加学生的学习负担,而是说在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选择比较好的上升通道,这个上升通道不只是说高考,也包括很多兴趣特长的培养和教育拓展。我们如果能够给到乡镇乡村小孩更多这种课程,其实就能够让很多孩子也都有更开阔的人生发展机会,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努力方向,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去拉平孩子们的起点,以及尽可能给孩子们提供更多元化的上升通道。
ELLE:你对于近几年的“知识流量”“知识破圈”“网红教师”这种现象怎么看?当老师成为一种新偶像,在你看来其中的利弊是什么?
郝景芳:首先当网红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能够成为网红的人,一定有他自己非常独特的魅力和优势。我们首先要去思考一个人为什么能够成为网红?像李永乐老师、董宇辉老师都非常幽默,我觉得这一点对于教师来讲是一个很好的素质。其次他们专业能力也很过硬,他们能够用很幽默的方式把专业表达出来,又能够旁征博引,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地方,是很多老师应该学习的。像李永乐老师,他相当于把人大附中最优秀的教育教学,让所有人都能去享有,这个本身是一个挺博爱的事情。
ELLE:科技的发展是否会推动未来教育的公平性?你如何看待在线教育的发展?
郝景芳:科技发展肯定是促进教育普及和发展的一个很好的媒介,网络上有很多学习内容确实是很好的一件事。但现在真正能够在互联网去学这些内容的群体,其实都是已经偏独立成人的个体了。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搭桥的过程,希望未来能让初中以下、幼儿园到小学这个阶段的孩子,也能够在符合他们需求的数字世界里遨游。
ELLE:通识教育对成年人是否适用?成年人如何学习并运用通识教育的理念?
郝景芳:我觉得成年人要考虑到这个时代是在剧烈变化着的,需要适应变化才可能有一个更长久的职业道路。从实际来看,现实中,职场每年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不能与时俱进地持续学习,只知道固守自己原有的一项技能,那你在今天这个社会中,可能连份工作都找不到。那就得变成一个互联网思维,一个成年人就需要不断地去跟随发展潮流,去跟随这些新的变化,并且得需要去拓展自己的视野,这就是成年人的通识教育。
哲学是发问,不是鸡汤
郁喆隽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宗教学系副主任,对电影领域亦有深入研究,著有《神明与市民》《 当柏拉图遇到卢米埃尔》《 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