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再提什么枫叶

作者: 程多宝

1

街道“双拥办”有个闺蜜看我一直单着,挺上心的。原以为人家顺嘴一说,没承想他们前些日子搞了点儿动静,县妇联、退役军人事务局等相关组织都发了微信公众号,所以闺蜜极力推荐。

那就……进群!

欢迎入群的表情包五花八门。先潜水再说,顶多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偶尔冒泡多是秒赞,有时捡几个小红包。此类红包,所谓“钻石王老五”们撒的狗粮。男人嘛,您想人前显贵,咱就配合——早晚让你背后受罪。

有微信号请求加我好友。见我一时没有同意,如此三番极为坚定。不如来个火力侦察,这可是前夫老宋当年把我哄到手之后,一次酒后嘚瑟剧透的“围猎”伎俩。扒了扒对方朋友圈,只显示三天内容,啥也没有。正准备秒过,忽地发现对方有个好听的昵称:“南疆水兵”。

这名字喜庆,不单单曾经我是军嫂,有份魂牵梦绕之营盘情结。那个微友头像,是一身老旧军装的半身黑白照片,肩扛枪站哨的姿势挺拉风的。更蹊跷的是,“南疆水兵”莫非有了什么特异功能?没加上好友那会儿,我当时还在群里扑腾,人家怎么就有预感,一口咬定:与枫叶有种脱不开的关联。

尽管以前,我的名字就叫张枫。只是因为老宋,后来除了身份证不能更改,其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原先的名字早就洗白了与枫叶有关的蛛丝马迹。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身心被伤着了,流血的伤口还没结痂呢,还舔个啥:别跟我,再提什么枫叶!

哪个闺蜜不知,我犯忌这个?

就这么加了人家微友,而且是那种信息全部敞开的级别。本来嘛,进入这个群,与“军”字号沾亲带故,都晓得双方图个什么。对方可能想与我套个近乎,还在末尾发了个龇牙表情。一开始图个新鲜呗,自然聊得嗨。“南疆水兵”挺能聊,估计当兵的嘴皮子功夫差不了,许是那一段段日子的寂寞,“白天兵看兵,夜晚数星星”之类,无师自通吧。这要是哪天,他在菜市场买了一堆鱼儿,路上哪怕晕乎了一大半,可一旦听了他海阔天空似的几碗心灵鸡汤,说不定那些半死不活的鱼儿听得兴起;再要是一股脑倒进河里,没准一转眼活蹦乱跳的。

聊不几天,好像“南疆水兵”与我年龄相仿,曾在军旅那是肯定的,这也是相关单位助推这个群的初衷之一。

是不是水兵呢?看昵称应该是海军,别是深海潜艇的那种。一开始,对人家也不知根知底。要是问得多了,难不成往明媒正娶那方面想?不知对方有没有这个心思,反正我也不拒绝,本来就是一个脱单群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三十三,太阳刚出山;女人三十三,倒了半边山。想想我们这对男女微友,四十好几还离异,各自拖了个油瓶:我单了这么些年,儿子大学快毕业了,青春尾巴剩不了几根毛,能让人家揪一把?

大哥不讲二哥,他也差不多。毕竟,我们这个群,有关单位时不时地“靶向治疗”一回,经常还有“联谊”公告,动辄就有哪对“再续情缘”得手,发几个大红包之后挥手“退群”而去。我们这些进群的不管天南海北,一律“验明正身”,“政审”倒是有了保证。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南疆水兵”的微信号突然换了头像:一幅枫叶飘零山路的图片。

那一瞬间,我像是触了电,仿佛内心里的那道隐疾,被这家伙一把揭开了。

想了想,得晾他一阵子,至于说会不会拉黑对方,难说。

一连几天,对方提出一系列问题,赶上“十万个为什么”了。还有的,几次想搞点儿事情的心思,什么语音甚至视频请求,让我一律拒了。加上好友的当儿,我就约法三章:男女有别,点到为止。

如果他再纠缠,只有拉黑。面对他的死缠烂打,我可不能节节败退,不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

有次,直到他问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友情提醒一句,态度绝对义正词严:别跟我,再提什么枫叶!

2

应该是几年前吧,有点儿不堪回首。

我的一个擅自决定,就让身边的亲朋好友,也包括街坊邻居,或者说还有我与前夫双方的同事大吃一惊。儿子刚刚考上大学,而且考上的还是他老子原来驻军营盘附近的一所海南名牌大学。按理说,这是多让他老子宋执林风光的一件事——延伸版“子承父业”嘛。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儿子刚在网上查到了那所大学录取通知单,就激动地拥抱了宋执林。那当儿,要是当老子的老宋正在三尺灶台,少不了一番大显身手,炒锅翻飞闪转腾挪,菜品花花绿绿还姹紫嫣红的,在半空嘚瑟的那种花活,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我想,当年我的父亲,肯定就是让老宋“细小工作积极主动”之类的假象所迷惑。要不然,虽说我岁数有些紧逼,毕竟也没到“齐天大剩”呀,父亲为什么如此武断拍板了我的婚姻大事?这位转业军人,早年四海为家,在我妈面前说话没什么底气,我的终身大事一摆上桌面,这位“老转”则是生怕耽误战机似的说一不二。“小宋,我看行!有什么不好?在他面前,好歹我不说是个老首长,最低也算个老班长。老班长看新兵,眼光毒,成精。新兵蛋子一尥蹶子,我能看出他的前世今生。”

“看看,人家写的信,像是钢板刻的,还这么浪漫。”父亲估计那会儿可能是尽兴了,酒杯一推,叭的一声,气得母亲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锅碗瓢盆们有了情绪,“我们娘儿俩招谁惹谁了?伺候一个老兵油子几十年,有完没完?总不能把女儿也搭了进去?”

母亲当年说的这句,自然有点赌气。其实,父母嘴里的女婿,哪里还是什么小宋?岁数比我大了好多,人前我喊他“大宋”,人后自然换成“老宋”。的确,宋执林蛮显老相,也不知怎么了?我父亲欣赏他的那种浪漫,我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婚后头几年,够不上随军条件,一直两地分居,倒也没闹出什么过节,几乎按着部队“三大条令”中规中矩地过着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宋执林虽说穿着“四个兜”军装,其实只是一名志愿兵,不知猴年马月能熬到那种军士长,才有一丁点儿希望办理随军手续。当然了,这只是他的念想,海南岛那一带,让我们娘儿俩随军?谁不知道海风那个咸啊,免谈!

老宋服役年限到期之后,选择到我老家这里转业安置,好歹算是塞了个岗位,在市政府下属一家招待所,不声不响地当了名厨子。考虑到儿子品学兼优,还有的就是我父亲早年的“坑蒙拐骗”,什么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个女婿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啥的。虽然我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苦熬,有点盼星星盼月亮盼天下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的那种憋屈。外人哪里知道,就在我们刚给儿子办了一场气氛热烈的升学宴之后,我的父母大人还一个劲儿地随着我们一家三口,给前来贺喜的各桌亲朋好友们挨个敬酒谢意呢,不到一个星期,我俩一点儿征兆也没剧透,悄悄地把婚离了。

自然,老宋净身出户。

并不是老宋做了什么亏心事,背叛啥的。这点我得有一说一,咱不能冤枉转业军人。那——我自己呢,摸着良心说,我并没出轨,甚至情感上都没有越位一回。如果涉嫌越位的话,中学时代的懵懵懂懂,不知道该不该算。好些年前,似乎高二那年倒是暗恋过教语文课的班主任。我记得那年学校迎春晚会,这位身高一米八五的大长腿帅哥,与我合作朗诵了他的得意诗作《枫叶红了》,一下子点燃了那个晚会上空的“焰火”。哦,学校餐厅里的毕业晚会,哪里允许燃放焰火?但我感觉到对面的他,眼里不止一次地燃放出绚丽斑澜,让我方寸大乱……好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清醒了。一米八五的大长腿帅哥,新婚妻子在外地一直调不过来。法律横亘在我俩之间,那可是一道直冒电光火石的高压线。

之所以这么一说,只是表明感情上我没有欺骗过老宋。咱是军婚,哪怕一次或者说是半次,都绝对不行。可是他呢,尽管我一直没有找到他的瑕疵,或者说有啥把柄,以至于父亲后来一气之下,扬言不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冷静,再冷静。容我复盘一下,的确源自他的欺骗,那种原始欺骗,一开始就伤了我,不可原谅,不可饶恕……

母亲愣神的表情如同流行感冒,父亲很快就被感染上了。渐入风烛残年的两位老人,设身处地想想,他们怎么受得了?“当年的部队政治处,还有我们县妇联,一次次信函传书。老子一眼相中了小宋,人家也没亏咱。部队上的新闻干事,还在好几家海军报刊宣传过……现在,人家好歹也是大厨,咱家孙子又上了名牌大学,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闹什么离婚?”父亲试图挽回。看到他的眼眶里有了浑浊,我的委屈更是呈现几何级别的放大,“别再掺和了,好不好?别跟我,再提什么枫叶!”

3

自己的一摊子糗事,干嘛要告诉人家?

人与人,一般高,求了谁,低三分。对于离异男女来说,尽管女方更为被动,大不了就这么单着,要是“第一印象”低三下四,以后难免让人看衰,将来还怎么活人?好歹,咱也有了争脸的宝贝儿子,大不了天涯孤旅又怎么了?离开男人这地球还不转了?

都说二婚的都是贼,睡着了还睁只眼,相互提防另一个。看他的微信昵称“南疆水兵”,倒像当过兵,会不会与前夫老宋隔得不远,也在海南?罢,这辈子难不成,真的离不开当兵的,而且还是水兵?

好在,加上“南疆水兵”以来,感觉他挺善解人意的……

会不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看未必!

不如主动出击,投石问路?

挤牙膏似的,“南疆水兵”哪里还有什么“细小工作积极主动”?这要是上了舰艇,怎么说也是个后进兵嘛。当然了,也许人家心里有了伤疤,说不定也是离异多年,一揭开自然疼痛,与我一样“往事不堪回首”?

没想到的是,导致对方婚姻破裂的原因,也是涉嫌“欺骗”。

太巧了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两相骗?只不过,“南疆水兵”的前妻认为自己受了欺骗。唉,怎么说呢,我倒是被前夫骗了,他呢,前妻说是被他骗了。这以后,一个被骗的我,曾经军嫂;一个骗人的他,复转军人;同在屋檐下,怎能过日子?

我这个人,倒是怎么了?一出门撞上天花板,再婚念头刚一有了胚芽,遇到的又是一个骗子?妈呀,本来就不敢往前再走一步,现在……更是不敢了。

4

这种犹豫,是与宋执林离婚不久,那一阵子有过。好在后来,我狠了狠心,好马不吃回头草,“妹妹大胆地往前走,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十九……”

以前一直犹豫着,这次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之后,我才知道,心里不再憋屈的感觉,那个痛快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这个张枫——她是不是疯了?

“早晚露馅。这个岁数了,要不……早就有了接盘的?

“也没听说人家老宋……有个红的绿的?

“军队是个大熔炉,优秀转业军人!听说当兵第二年,就入了党。”

“看样子——张枫在装,看她装到哪天?叫不醒装睡的人嘛!有本事,后半辈子一直单着,水土不服就服她。”

余光里分明感到冷飕飕的,身后似乎总有人戳戳点点。他们肯定认为我脑子进水了。世人一度认为我们这对经过组织成功撮合的夫妻,两人不敢说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好歹也能罩上“军政双拥和军民共建”的光环。更让他们不可理喻的是,我俩郎才女貌工作稳定,孩子成器无忧无虑,多般配啊!更何况,人前人后的老宋还那么听话。有几次闺蜜小聚,早早地老宋就在门口等候,姿态如同没有肩枪的那种站岗,等到闺蜜们半醉半醒要散的时候,有几个疯疯傻傻的,恨不得呐喊出“嫁人就嫁当兵的,嫁汉就嫁宋执林”这么一句。

嫁你个头啊?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脚知道。反正你们也不与宋执林一口锅里搅勺子、一张床上卷被子。你们嘴里若是有了好词好句,尽往他身上堆砌好了。媒婆嘴,看菜吃饭的货,能说出几个好?谁说他好,或是谁家有剩女还是离异姐妹赋闲在家,你们自己领他回家,我才不稀罕呢。要不是当年顾忌军婚,早就与他两清!

什么理由?要什么理由?他欺骗了我,这还不够?如果继续“痛说革命家史”,当然还有了,再加一条:没有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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