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时间里
作者: 高维生珍稀的红豆杉
东北红豆杉,又名紫杉,生长缓慢,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具有药用和观赏价值。红豆杉,第四纪冰川遗留下的树种,浅根植物,在自然条件下生长缓慢,再生能力差,是天然珍稀树种。
2017年10月,我在守山人陪同下进入七号沟。在这里认识野胡椒、野芝麻、牛蒡、红豆杉、赤柏松、红豆杉的果实。他拿着索拨棍在草丛中拨来拨去,有时敲击树干。走进密林不远处,他建议不往前走了,这里是长白山脉老爷岭的原始森林,近几年出现野猪群和黑瞎子,还有东北虎出没。他摘了几粒红豆杉果放我手中,说这可是天然珍品,现在不允许采摘,实行重点保护。过去采回家中,老人用来泡酒和泡水代茶喝。
清祖先曾在长白山捕鱼、打猎,采集野果维持生存。在林中采红豆杉的果实,成为他们强身健体、积蓄能量的重要保障。红豆衫树姿优美,树干紫红通直,种子成熟呈红色,皮鲜艳夺目。
2009年10月,国庆节假期后,文强从青岛老家回来,晚上来时送我几本书,其中有梭罗的《野果》。那个时期,我疯狂迷恋他的文字,搜集每一本书。《野果》中有一则红豆杉,“我只在康科德的一处见到这种有趣的小灌木。它很少结果,头一年生长的杉树上,在距树尖处四到五英寸的对枝上零星结着几颗。这些小果子看上去简直不像天然的,就像蜡制的一样,是所有浆果中最令人看了惊叹的一种。”1862年5月6日,清晨时,梭罗逝世于缅因街的母亲家中。结核病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他因患此病身亡。时年44岁。他留下许多手稿,其中有一百多年后出版的《野果》。
1859年,梭罗开始写《野果》。1856年,夏季时节,梭罗搬进父母装修过的顶层小阁楼,和家人住在一起。每天写作阅读之外,他进行长时间的散步,不仅锻炼身体,也有了思考和观察的过程。五年间创作了两本书,《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的一周时光》和《瓦 尔登湖》。从这时开始,梭罗对植物学产生了兴趣。
梭罗关于散步说道:“我在心底认为,如果哪一天,我没有用四个小时的时间(经常都是超过四小时的)去体验翻山越岭、亲近自然、在林间溪边穿行,那么我就会生病,身体上和心灵上。你可以肯定我的想法,说它千金难买,你也可以将它贬低得一文不值。”散步时,梭罗带一本介绍植物的书随时查阅。
1851年,梭罗兴趣转向自然科学,大量读自然史的著作。他买了笔记本做读书笔记,记录近十年观察笔记,为《野果》创作准备了丰富材料。
1996年,我托朋友从北京邮寄三联书店版的《梭罗集》,从此只要遇上梭罗的作品都要收藏。我书橱中有二十多本他的著作,《野果》是其中一本。
在朋友微信圈中看到文友行走在长白山中,做田野调查。他发出一张红豆杉的照片,离我去看红豆杉的地点不远。我从移动硬盘中找出几年前拍的红豆杉,回忆那个日子。照片让人有了行动的念头,这几天准备九月去长白山区看红豆杉,感受秋天红叶尽染的季节。
打山梨
打山梨时,走在毛毛道上,两旁尽是野草,生长许多的野花。在没有完全进山之前,摘一朵野花在手中转悠,给人清新的感觉。针阔混交林中,有许多的野生坚果和浆果,每到立秋节气过后,走进山中小秋收,野果持续成熟,每天都会有收获。
2021年9月,我住在大连甘井子区保利西山林语N加公寓,隔一条红旗西路,不远处是大沟子早市。每隔一两天,我去那里买青菜,正是各种水果下来时,每天有小货车竖着纸牌子,写着东北特产花盖梨。每次走到车前,有说不出的情感,离开老家三十多年,山东没有这种梨,一年到头难得吃上。
我老家的山梨,别名为秋子梨、花盖梨,它是长白山十五种野果之一。尚未成熟的山梨发涩,成熟的坚硬不好吃。当地人把山梨采集储存起来,捂上一段时间变软了,味道酸中带甜。除生食外,可加工成果脯、蜜饯、果酒或冰糖熬膏,还是一味中药。
冻梨是东北常见的美食,由花盖梨、秋白梨、白梨、尖巴梨冰冻而成。每次吃时,把冻梨放进凉水中泡,待化透脱下冰壳捞出食用。民间还有简单的存贮方法,山梨削皮后,使用线绳穿成串,晾晒成干,人们呼之梨砣。满族人喝苏勒赫木克,它是人们喝的饮料。满语梨汉译为苏勒赫,而木克是指水的意思。苏勒赫木克又称梨坨水,是满族人喝的饮料。吃时把风干的梨坨,放在锅中煮水,加入糖或蜂蜜,且有润肺止咳作用。
我喜欢秋天进山,背着桦树皮筐,或拿一条小麻袋,和舅舅去搞小秋收。收山核桃,碰上山梨弄一些回家,除了解馋之外,大部分做冻梨。
民间有句俗语:“七月核桃、八月梨”,每年到了农历八月,进山采摘山梨。这种树上长满硬刺,爬树必须小心,否则会受伤。打山梨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遇到地上的山梨堆,没有人去捡,甚至躲得远远的。
在山区生活的人,耳听眼见许多山中的事情,这个经验不是课本上写的,而是亲身的经历。黑瞎子喜欢吃山梨,并且囫囵个儿吃再拉出来。长白山区人都知道一个故事,有个人到山上搞小秋收,发现一堆山梨,高兴地捡起吃。咬了口发觉味不对,不远处有动静响起。“他顺着声响望去,一只黑瞎子在大梨树上吃梨,吓得他躲在树干后,大气不敢出。黑瞎子吃饱后,慢悠悠地从树上下来,东瞅瞅西望望,在树下拉起了屎。拉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受惊吓的人估计黑瞎子走远了,小心地来到梨树下,看它拉出来的不是屎,而是发黑的山梨。这时才明白,自己吃的那个梨,是它拉出来的屎。”故事真假不说,是长期在山中生活人总结的经验,不了解底细的山外人,进山要守规矩,否则会吃亏上当。
9月在大连吃了许多的花盖梨,和野山梨无法相比,这个时候,应是进山采收的好季节。有一年,我在学校请假,去天宝山姥姥家搞小秋收。进山走毛毛道,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只能靠步行。前一天晚上准备好进山的东西,桦树皮背筐、麻袋、绳子和裹腿。早饭姥姥蒸了黏饽饽,这东西扛饿,煮几个咸鸡蛋。水不用带,因为山上有溪水,想喝多少都有,免去带瓶子的麻烦,双手合拢,捧起溪水就能喝。
听着鸟叫声,在山中走了一段路程,身体有些疲惫。来到梨树前,不是急于上树,而是摘几个山梨解馋,又解干渴。其实这种吃,另有一层意思,探试这棵树的梨味道如何,要是好吃,就在它身上开始采。
山梨树不大,枝干不那么粗的话,便来个黑瞎子似的熊抱,猛烈地摇晃。成熟的梨经受不了剧烈震动,雨点般落下。这时可要注意安全,躲开摇落的梨,特别是捂好脑袋,砸在头上很疼。有的梨树长得高摇不动,只能上树摇枝,打山梨要有仪式感,找干粗树枝打梨,它是秋天名声响亮的活动。
打山梨的过程采用原始方法,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树上的山梨尚未熟透,只有八九分熟,它们不怕摔打,所以不会有什么伤害。山梨如果真熟透,经不起折腾,难以保存长久。
山梨含糖和果酸,有多种氨基酸和矿物质,就连黑瞎子都喜欢吃,人肯定更爱吃。打回家的山梨,最好是捂一阵子。这个过程极其重要,把多余的酸转化成糖,由硬变软自然熟透。存放山梨有讲究,用稻草编制草囤放入野香蒿,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9月,我在大连隔几天去买花盖梨,每次吃都有回味,像在过去的时间中行走。长白山山梨带着野性气息,这是人工种植所缺少的。
记住自然的恩典
有一次,朋友陪我去三合江域,看一座百年多的朝鲜族老房子。歇山式的屋顶,屋脊曲线两端上翘,青瓦层层相叠。屋檐的装饰充满民族特色,女主人不会讲汉语,她用微笑迎接我们的到来。女主人讲述房子的历史,朋友一句句翻译过来,并请我们脱鞋上炕。炕琴的图案是朝鲜族喜爱的松鹤,拉门旁的缝纫机有些陈旧,一看就有年头了。
炕上有一盘沙果,女主人热情请我们吃,今天特意去山里采的,这种近似海棠果,味道不一样,果子形态不同。沙果为蔷薇科植物,学名为柰子,如果这么叫,我都弄不明白。沙果是一味中药,有机酸、维生素数量大,食之有生津止渴、消食和化积滞的作用。
我拿起一个放入口中,沙果酸甜入口,朋友说多吃几个,现在山中沙果已经很少,大多是人工种植的。沙果可以泻火明目,杀虫解毒。沙果在手中不忍心再咬一口,回想过去的事情,母亲每次买回沙果分给我们兄妹,总是给我多分几个。
我离开家乡多年,很少吃到沙果,很想小时吃过的美食。每次在超市里找沙果,却没有一次成功。
我咬一口沙果,酸甜溢满口中,语言无法表述心情。望着墙上挂着很多奖状,朝汉两种文字,这些奖状装在镜框中,大都是上世纪70年代得奖。有男主人摔跤的奖状,我发现了女主人荡秋千得的奖状,缝纫机是奖品。女主人现在胖多了,当年的“车妞”,现在变成“阿迈”,她无能力再荡秋千了,只能敲起长鼓,让欢快的鼓声追逐秋千。中午是在这里吃饭,炕摆上方桌,锅台在炕的一头,两口铸铁锅擦得干净。一桌山野菜泛着清香,四叶菜、猫爪子、婆婆丁和土鸡蛋。主人看我对沙果感兴趣,便在小碟中装几个,又摆在桌上。
我坐在炕上不习惯盘腿了,从窗口眺望远处的山冈,图们江刮来潮润的风。白蝴蝶在菜地上飞舞,穿越障子飞去。院子中有压水井,旁边大肚子缸盛满水,漂着葫芦瓢。每一次压水都要舀一瓢水,倒进去引一下水,快速压动手柄。用不了几下,一阵清凉的水,从出水嘴哗哗流淌。水是从地下抽出的,不管阳光多么足,水清冽爽口,不像城市的自来水有药味。
吃饭的中间,我到院子里闲逛,在窗台上,看到主人摆有一盘沙果。坐在台阶上,望着沙果,在读过资料中,记载当年在沈阳故宫举行盛大冷餐会。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乾隆皇帝第四次东巡,在盛京故宫宴请盛京将军、都统、副都统,以及现任解任文武大小官员,还有一路扈驾随行的蒙古王公和八十岁以上的八旗耆老。一共一百零一张宴桌。食材种类中,有“沙果四十个”,可见沙果不大,却是一种珍贵的野果。
午饭后,我们开车出屯子。走出不远,在路边有卖山货的摊位,当地百姓用土篮子盛放山核桃、榛子、沙果、木耳、蘑菇。我望着这些山野味,看到土篮子中的沙果,让朋友停车买一些带回去。因为是从山中采的沙果,没有上过化肥,不用过分担忧。我想到冬天的冻三样,冻梨、沙果和冻柿子,给冬天的人们带来多少口福。
山野小红帽
学名为覆盆子,别名为托盘儿、树莓、覆盆莓、马林果,因为果实味道酸甜,枝干上长有倒钩刺,又称悬钩子。在长白山区问覆盆子,许多人都发蒙,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果说托盘儿,后面这个儿化音,太有亲切感了,人们会立即回答,这是山中的野果。土话是文化的活化石,只通行于一定的地域,它包括社会、历史、地理方面因素。
托盘儿在长白山区,八月下旬成熟,果子呈现粉红和桃红,由若干个果粒粘在一起,卧在托盘上,形成圆形大果。托盘儿的叶片,边缘长毛刺,汁甜似野草莓味道。
覆盆子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医学典籍《神农本草经》中,已经出现覆盆。《本草衍义》中记载,却说出覆盆子得名的缘由:“益肾脏,缩小便,服之当覆其溺器,如此取名也。”苏轼写《覆盆子帖》,为天下第一人,他在帖中写道:“覆盆子甚烦采寄,感怍之至。令子一相访,值出未见,当令人呼见之也。季常先生一书,并信物一小角,请送达。轼白。”以覆盆子写出《覆盆子帖》,表达对好友的深厚情意。好友陈季常知道,苏东坡对覆盆子喜爱,尤其是酸甜的美味,便采了一篮子送他食用,苏东坡被贬黄州,便作此帖以示感谢。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鲁迅先生说和珊瑚珠一样,把覆盆子描绘得鲜活,朴白的文字,使人感受到了孩童采摘野果的快乐。读这篇文章时不知覆盆子,就是长白山的托盘儿,对覆盆子三个字充满神秘感。这种野果子,随着鲁迅先生的文字,印入少年的脑海中,这是第一次接触覆盆子的名字。我在初中时,对水果一类知道的可怜。况且,那时候生活艰辛,孩子们吃一个西红柿、黄瓜,就算不错了,难以见到水果。读鲁迅先生文章中的覆盆子,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