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由你

作者: 李世斌

一家人刚吃过晚饭,陈小明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衬托着白净的脸,更显出一股子书生气。正在洗碗的母亲见陈小明来了,碗也不洗了,双手往围裙上抹了几下,说:“哟,是学霸小明来了,快坐下说话。你阿爸好吧?秋月,给小明倒杯水。”

陈小明的父亲是我们中学校长,我母亲是中学的语文老师。对陈小明我是佩服的,从高一到高三他的各科成绩在全班从未掉下过前三,想必这次的高考不说北大清华,至少从地域上也是京浙沪。我随意地问陈小明:“喝水不?”

陈小明摇摇头说:“我不渴,秋月,我来是想和你对一对数学题,帮你算一下分数。”

我笑道:“考完试就在场外和别人对过了,无所谓,反正考都考了,该怎样就已经怎样了。”

母亲可不无所谓,亲手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陈小明手上,说:“去秋月屋里慢慢说,是得好好对对。”

我乜了母亲一眼。其实我是否让陈小明进我“闺房”说话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倒是前几天我那做作业时老爱啃手指甲的阿妹贴着我耳朵说:“阿姐,我听阿妈跟阿爸说你要是以后嫁给同学陈小明就好了。最好这次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听了阿妹这话,今天再见到陈小明倒感觉有点别扭起来,和陈小明谈恋爱搭家庭?我特意盯着陈小明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嘻嘻笑出了声。陈小明见我莫名其妙地笑出声,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问道:“秋月,你笑什么?”

我赶忙掩饰道:“没,没笑什么,反正考试结束了,就等待宣判了。要不,我们出去找袁和凯他们一块放松放松?”

陈小明吞吞吐吐地说:“找阿凯他们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又是到路边摊儿撸烤串,不如……就我们俩到河边走走?”

我把双眼瞪得有点大,说:“小明,就我们俩到河边走走?谈,谈恋爱呀?”我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陈小明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为了一门心思复习,我,我一直熬着,我很想,很想单独和你走一下,有好多心里话想跟你说……”

我眨巴着双眼说:“小明,有话在哪不能说,非得到河边去说呀?”说实在的,我平时在班级里像个“假小子”。还是在刚上高一的时候,一天袁和凯突然从背后猛地拍了一下我肩膀,喊道:“亲爱的男同学……”我眼睛一瞪,正言道:“阿凯,你有没有搞错,本人是标准的女同学好不好?”

袁和凯小眼睛一眯,坏笑道:“除了上厕所分开……”

我挥起拳头满教室追打袁和凯,袁和凯边躲边叫道:“男同学非礼啦,男同学非礼啦……”惹得满教室男女同学哄堂大笑。

袁和凯不早不迟出现在我家了。也奇怪,我感觉袁和凯像是替我解围来了。虽然袁和凯在我眼中的“正面形象”跟陈小明不好比,袁和凯长得不如陈小明不说,读书成绩也不如陈小明,在班级里的成绩排名一直中等,更别说认真的态度了。但我觉得袁和凯比陈小明“有味”,招人烦却又愿意与他打趣闹腾。袁和凯坐在我的前桌,每次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在讲台上说些什么,他不大用心听,有时还低着个头看闲书。下课后还转过脑袋说:“老师讲的考试题听懂就可以了,反正很多考不到的,不用死记硬背,反过来偏偏要把老师没讲的记牢。”

这家伙猜得还挺准,因此他每次考试都能顺利过关。在班级里我和袁和凯认识最早,是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但高中前一直不在一个班级里,是“隔壁班”。我们两家住得又很近,也可以说是“隔壁邻居”,不过是隔着两幢房子的。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了一条狗,狗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倒吓得跑了起来。狗见我跑,突然来了兴致,“汪汪”地叫着追我。走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袁和凯看见了,追了上来,摘下书包就砸到了狗身上,那狗被突如其来的砸物给惊住了,夹着尾巴逃了。

我回头见狗跑了,便停下来。袁和凯捡起书包走过来,我道了一声谢。袁和凯说:“我阿爸说越跑狗就越追,不跑,蹲下,它以为你捡石头砸它它就怕了,反过来它就逃了。反正你怕它它就不怕你,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以后再遇到狗别跑,还有,反正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救你。”这家伙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那口气跟个男子汉似的。

这之前我从没和袁和凯说过话,只知道他是我隔壁班的,而且住在我家附近。这次我俩算是正式“结交”了。

袁和凯叫我男同学,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反正同学”。

陈小明对袁和凯的突然出现有点意外,问道:“反正……阿凯,你怎么来了?”

袁和凯两眼一眯,反问道:“学霸,你怎么来了?”

这时母亲从里屋出来,母亲那眼神所释放的意思分明是你小子来干吗?而且还来的不是时候。

我冲袁和凯说:“反正同学,不老实在家安静待几天等放榜消息,过来干吗?”

袁和凯眨巴着眼睛说:“真奇怪,都是同学,别人来得,我干吗来不得呀?”

我笑道:“是,是,反正你都有理,一起出去玩。”

出了门,袁和凯说:“再叫几个同学,一起去桥头边的烧烤摊儿撸串,这段时间为高考脑袋像被橡皮圈儿箍牢一样,是该放松放松了。”

陈小明十足的乖男孩样儿,为难地说:“撸串可以,但我一点儿也不会喝酒。”

袁和凯白了陈小明一眼说:“不会喝酒有什么关系呀?喝白开水都不会呀?要么你不去也可以。”

陈小明赶紧说:“那我去,我去。”

袁和凯说:“这还差不多。”

烧烤摊设在桥头的一株大榕树下,树杈上挂了一盏电灯泡。袁和凯还就近叫来口吃的、每次考试老翻着白眼吮钢笔帽的男同学阿健。阿健在木凳上一坐下,便缩头缩脑地问怎么只有一个女同学?袁和凯说:“哪有女同学呀?明明我们四个男同学。”

阿健翻着白眼说:“秋、秋月,不、不是啊?”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从木凳上倏地站起来就要打袁和凯,袁和凯哈哈笑道:“你那棉花拳能打谁呀?你以为你真是个男同学呀?”

我凶巴巴地骂道:“你这个坏反正,永远反正是个没正经的胚,我打不痛你用手指甲掐你……”

阿健磕巴道:“男同学,啊不,秋、秋月女、女同学,你的拳头是、是武松铁拳打、打虎……”

我忍不住笑了,学着阿健的磕巴腔调说:“我、我用花拳绣腿打、打反正……”

难得露牙一笑的陈小明竟然也忍不住跟着失声嘿嘿笑起来。陈小明晚上喝了两瓶啤酒,醉眼蒙眬的,说自己这次考试绝对远远超过分数线,就是去不了北大也要在北京上大学,语气间流露出优越和自信。阿健问袁和凯自我感觉怎么样?袁和凯把一串烤羊肉往嘴里一撸,说:“管他的,反正考也考了,听天由命吧,大不了考不上就在小县城里拉板车也有饭吃,反正我阿爸就是个拉板车的。”

我平时的成绩和袁和凯不相上下,对自己信心一般,估摸着能考上个大专就谢天谢地了,可偏偏阿健又盯着我问考试发挥得怎么样?我不想回答他,便问他考得怎么样?阿健往嘴里灌进大半杯啤酒,咧着嘴磕巴道:“感觉不好,如果考、考不上会被阿爸打、打死,给阿妈骂啊……骂死。”

我心想阿健是有点悬,他平时的成绩确实不怎么样。

几个人折腾到快半夜了,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我们几个坐在树下并没感觉,倒是摊主提醒了我们才起了身。陈小明明显喝高了,晃晃悠悠的,他没说假话,确实不能喝酒。他一个劲儿地叨叨着要送我回家,还说要送一样东西给我,酒还真能壮胆,陈小明一改乖男孩的样子,竟然死拽着我的胳膊不肯松手。袁和凯用力拉开陈小明,说:“自身难保还送别人,阿健反正也喝多了,你们俩扶着回家吧,我和男同学住得近,我送。”

我瞪着眼说:“就我没喝酒,谁送谁啊?”

袁和凯说:“再怎么我俩都是男同学,怎么,怕我路上非礼呀?”

我白了袁和凯一眼,顾自往家走,袁和凯跟屁虫似的一路跟到了我家门口才掉头回家。

过了几天袁和凯来我家,手里捏了一本《普希金诗选》。袁和凯挺认真地说:“男同学,等待反正总是漫长的,你喜欢文学,不如读读诗吧。我要去二十里外亲戚厂里打个短工,攒点学费钱。”

这也算是个小告别,也就不跟他嬉笑了,叮嘱他一个人在外小心点。

袁和凯离开前托我放榜时给他传呼机发个信息告知一下,如果中榜了马上回来填志愿。

我点了点头,说:“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结果的。”

袁和凯上午走,下午陈小明来了。陈小明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那天晚上喝多了,失态了。我说:“小明,这有什么呀,都老同学了,开心就开心了么,别放在心上。”

陈小明坐着好久不说一句话。我找了一句话问他:“小明,你平时看书吗?”

陈小明说:“看的。”

我问:“那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陈小明说:“大多看科幻书,进入到虚拟世界里,感觉不一样的。”

我“哦”了一声,随口说:“也就是自我世界……”

陈小明问我:“秋月,那你看书吗?”

我笑笑说:“不怎么看。”

我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普希金诗选》,说:“阿凯送我的,我想有空时随意看看吧。”

陈小明瞪大眼睛望着我,说:“他,他还送书给你?你俩关系这么好?”

我说:“这有什么,毕业了同学之间相互写个留言,送张照片,送本书什么的不很正常吗?”

陈小明慢吞吞地说:“阿凯挺义气,就是油了点,有点像外国的嬉皮士……”

我笑道:“反正和你相反,你是大人都喜欢的乖孩子。”

陈小明的脸突然变红,磕磕巴巴地问我:“秋月,那你,你喜欢我吗?”

我眨巴着眼睛说:“有啥喜欢不喜欢的,反正你们都是我的同学。”

陈小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都快要当大学生了,说话别一口一个反正、反正的……”

我嘴唇一噘,说:“小明,大学生该怎么说话呢?何况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陈小明说:“我预感准能,我们填志愿时就填一个学校,到北京、上海、杭州,至少填同一个城市的学校,那样……”

我突然意识到陈小明话中有含意,自从前一阵阿妹跟我咬耳朵后曾经有过一点儿别扭感觉,但很快就淡去了,但我再怎么“男同学”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我把脸别过去,装出很无心的样子说:“如果真考上了,在哪儿读书还不一样啊。”

陈小明小着声说:“不一样的。”他说着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索,突然站起身把从裤兜里掏出打成蝴蝶结的纸条放到桌面上,说:“这是我一直想送给你的,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我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秋月,我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我真的无法接受三年来一个一直循规蹈矩、甚至默不作声只专注于读书的乖男孩也会暗恋女孩。这纸条上的话明摆着是向我求爱的意思,我感觉像是夏日里漫无目的地在林间小道上沿着潺潺溪流行走,眼前突然飘来漫天的雪花,拐了个弯,突然又呈现出一丛丛色彩鲜艳的野花,反正瞬间的一切都让我意外、惊讶、手足无措。心绪慢慢平缓下来后,我让自己想象着明天我和陈小明在垂柳依依的小河边手牵着手,听着他向我倾诉着“永远”……而我心怦怦地狂跳,居然投入了陈小明的怀中……我“咦”了一声,自说自话道:你对陈小明有过什么异样的感觉吗?呵,若追寻感觉,陈小明可以是一杯解渴的白开水,也可以是一幅港台明星男孩的画像,很近又很远。我突然想起了袁和凯,但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时候想起他,也许,袁和凯可以让我停留在高中时代,我没想我长大了,该谈恋爱了。我盼望着明天陈小明来我家时,在外地打短工的袁和凯也同时突然从天而降,然后再约上阿健,还有另一位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与我性格很接近的女同学林小凡一起再去桥头的烧烤摊儿撸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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