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短篇)
作者: 李聿中李聿中, 1998年出生于云南昆明。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云南省作协会员。15岁开始诗歌创作并发表作品。在《诗刊》《作家》《大家》《花城》《诗歌月刊》《天津文学》《诗潮》《滇池》《山东文学》《鸭绿江》《中西诗歌》《星火》《作家天地》《边疆文学》《散文百家》《山花》《广州文艺》《延河》《诗选刊》《扬子江诗刊》等刊发表过诗歌散文作品。有诗作获奖和收入选集。
当人们静心观摩自己的痛楚,每一寸都是漆黑中的明灯。由于世界中的消磨,我们的时间,我们所眷恋的回忆,又将成为何种蹉跎?
是,我望着你,回忆。我将你困了多年,在每一个晦涩的夜里,空气中嘀嗒的回响,脑际中错落的依稀,没有半分真实,更没有疯狂的深情。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又将缠绵多久。直到你的出现,一个微信中的头像从缺失转为灵动,从一条条语录上升起。我等了太久,即便是一种渺小下的失落,但这是真实刺痛我心脏的破裂,我等候这种感触已经太久。从石头变为沙粒随风飘舞,这是奇迹诞生的时候。
我们一起追悔朝夕,每一天没有彼此的日子里,我们都悔恨不已。就像此前一次次失落筑起的城墙,空洞是墙砖上的青苔,绝望是墙缝里的灰烬。可现在呢,我们有彼此,与彼此的话语。我开始认识你,从每一个文字中了解你,从你变迁的朋友圈中感受你。纯粹的语气,就像一阵风,助我的思绪颠沛九霄。你提醒我注意早睡早起,注意三餐四季;我嘱咐你朝九晚五中的时间轮盘,还有每月定期令人心碎的痉挛。你只是听着,我只是笑着,你只是温柔地发来几个玩笑,我只是调皮地回你几个问候,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甜蜜,就像此时此刻的风月,没有半分拙劣。
随着时间拉长,我开始想要见你,你也开始想要将这份仅存于虚拟世界的幸福带入现实。可现实中的那片天地间,何处容得下我们这份充满距离的感情。我曾经幻想过无数种你的模样,每一种都令我为之动容,即便是最末端的那一个,也似星辰大海般灿烂又美丽。可我不敢奢求你对我的期待,因为我只不过是普通又普通的流云。如果我见到你,我该如何走向前?用怎样的步履?什么样的频率与节奏?眼神是否该放出坚定不移的光?手指该贴着大腿外侧还是该攥紧?每一个细节都令我无法抗拒去钻研,只因为我怕我的不自信,会成为我失去你的诱因。
如今,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临,我在脑中早已奔赴千万里,随清晨第一抹光照进你的心里;从忘乎所以的梦里惊醒,将一夜未熄的灯轻轻关闭。有时候我甚至在吃饭时发呆,将饭菜喂进了鼻孔里;在学习时涣散,将千百段文字付之一炬。理由很简单,我内心的恐慌,源于我灵魂中迸发出的幸福感。我所经历的一切颠簸,都是为了在与你相见时将心扉深深打开。如果神经会缠绕在一起,如果血液会逆流回心,那么一定是我现在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对劲,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春季。
今天,从昆明火车南站搭高铁去重庆西站。一路将经历五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在一个充满人烟的狭小空间中放空自我,也许思绪回来那么几次,也许永不回来。
早晨八点半,闹钟响了三五次,我终于艰难地起身望着静默的时间。平常也有懒睡的习惯,所以遇到重要事情必须提前一个小时闹醒,否则连宇宙也无法将我揉进正常的轨道中去。由于高铁票的时间是十点半,从我家文林街坐车到高铁南站只需四十分钟,我还有充沛的时间在混沌中洗漱,并无味地嚼下生硬的馒头。不知为什么,人们总是对第一次初见充满了喜悦与悸动,而我不能说不欢愉,但也属实充斥着复杂的心绪。也许网络带给我们的是这种未知的距离感,那么我们为何相爱?为何为了一种不确定性剖开我们自己的内心?为何将无法触碰在掌心的你,当作比我身边的至亲更有吸引力的意象?也许是因为神秘感作祟?也许是新奇的探索的乐趣?也许这根本就不是爱情,也许它就是比如胶似漆还伟大的情谊?没有人有完美的答案,所以我宁愿赌一把,我想这一切都会得到答案。
早晨昆明的风是如此贴近,因为在鲜有高楼的城市里,我的两颊都刚刚好与之亲昵,好似那路边飘散出的热气,带有民间的烟火气息。不过九点出头,人烟早已席卷大街小巷,每一个忙碌的人背后都有他们不得不追寻的方向吧?如果我是沧海中的一颗沙粒,这片芦苇丛何时才能不被蛙声中的失落淹没。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随着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看这冬日的晨景,除了我—一个不在早晨庸庸碌碌的人,一个将夜晚当成生命歌颂的夜行者,从未这样如此接近晨日苏醒。
出租车上,司机老生常谈地在询问中认识我,就像他面对其他数不清的乘客一样。每一个人的去向都是复杂交错的网络,它们遍布在大街小巷,成为了城市中的苍茫。音响中回荡的音乐是刺猬乐队的《生之响往》,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独自等待,悲哀之后可能被爱,深夜里孤单身影在路灯下徘徊;人文关怀,总在悲痛至极后到来,人们却依然相信什么未来会更精彩。”如果我是深夜中孤独的启明星,是否会等到那个收敛我独自绽放的白月光?也许未来会更好,不,也许今天的晚辰会更好,一切都会接踵而至吧。司机还是老江湖,三言两语就掌握了我奔赴重庆的企图,用大人最得意忘形的语气给我讲述了一套套长篇大论,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浮云,没有坚实基础的爱情都是耍流氓,只有青梅竹马,促膝之交的情谊才是具有革命性的。我表面上使劲地点着头,心底却嘲笑他老掉牙过时,二十一世纪的爱情从来不会被局限在一个模子里,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可有一点我却认同,他说距离是杀死爱情的毒药,而时间是促使你喝下毒药的诱因。这也是最令我不安的,因为我对你的悸动仅仅是想象,我不知道你的模样,不知道你的任何的表象,唯一只能从你的语境中体会出那种属于我们彼此的神韵—孤独的两个人,值得惺惺相惜。
很快,车在兵荒马乱的路面上驰骋过一座立交桥,转过一个人群聚集的十字路口,南站的大字便清晰映入我的眼帘。我看了看手机,此时不过九点半出头,离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下了车,还司机以一个最真诚的微笑,毕竟他也曾在我的生命中留存了片刻。我背上仅有的一个背包,摇晃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换票处走去,与周围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格格不入,更与那些赶时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即便我步伐缓慢,但心思全在冥想着相遇的时间又少了一些,表面上如洪钟屹立不倒,内心早就乱成了一锅蚂蚁,从不规整的乱窜到干脆感受不到自我的理智。心在片刻中浮游而上,成为蓝天下最困惑的烟尘。
人工自助取票机省去了我大把的时间,毕竟人工售票的方式始终令我在尴尬和困惑间徘徊。如果我能像松鼠一样善于与每一颗松子交际,那我的孤独可能也就像一丝不挂的松果归于尘土了吧。
不知何时我开始变得喜欢注意四周的动静。每一物象,生命,表情,与散发出的丑陋与光芒。这些举措就是我浅尝的氧气,一同塞进我的好奇里,成为我接纳这个世界最直接与简洁的途径。小时候的我厌恶这里,空气中散发出的汗渍味令我退避三舍,动物似的丑陋举动让我怀疑人类的文明是否已经陨落,这样的刻板印象已然伴随了我太久太久,所以我鲜少坐陆运公共交通工具。然而现在,我喜欢这里,不只是私人的期盼,更多的是我喜欢看到时代的翻新,在成长中望穿人世间的交相更替,无论是好的坏的,都是世间存在的真实。这里是最接近世界的地方,因为这里无法掩饰任何伪装,旅客们的步伐不会因为陌生人而停驻,我的目光也不会沾染尘世的虚伪与无奈。
小人牵着老人,老人拎着布袋,布袋装着希望,希望送给小人。一刹那间简单的故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回响。抽烟室中的男人,抽空补妆的女人,肆意打闹的捣蛋鬼,席地而坐的浪子……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忙碌在这不大不小的密闭空间中,不知谁又会是谁的伴路人,谁又是谁的陌生人。我知道不会过多久,列车将悉数进站将我们拉走,去向各不相关的地方,然后这里又会被另外一波人充斥。这是一个无限的轮回,因为人生而漂泊,身体是灵魂的衣服,从新到旧,从耀眼到凋落,即为自然中的永恒。我不求我看透整个世界,但求珍重每一秒即将逝去的景致与瞳孔中的恢弘。
很快,人们拎起大包小包开始奔涌向通往列车的入口,我看到他们的背影,除了叹息还有无奈。没有人知道空气中有什么,更没有人在意身旁是什么,因为时间早已榨干了人们仅有的愿景,又何谈注重现在呢?我跟在人潮背后,没有一丝想要与他们争锋的欲望,所得必所得,何必在乎朝暮?
果不其然,当我踏上高铁的那一刹那,刚刚好十点二十五分,比预定发车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即便我跟随人群挤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吧?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好,望着这像飞机一样干净舒适且宽敞的区域,不禁感叹原来我与那个挤满人群的火车年代已经隔了一个世纪。现如今飞机早已不是最方便且实惠的交通工具,若非我亲自体会这种跨时代的翻新,也许哪一天我就将被时代遗弃。
路途中的五个小时,我几乎没有闭眼睡去。旁边坐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她身穿紧身牛仔裤外加一件v领毛衣,秀发扎成两个马尾一左一右,这样的装束让她显得更加的稚嫩。我们打破尴尬僵局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她泼洒了我一身水,而对我说了十遍抱歉的话语。我只是无奈地回应没关系,毕竟即便是装作得理不饶人也没任何意义。于是我们打开了彼此的喉咙与心扉,聊起了这趟旅行,与彼此之间毫不相关的故事。很巧,她这次去重庆与我的目的相仿,是去见她网恋了三年的男朋友,而我更像是去赴一场未知的约会。我们很快就聊得如火如荼,她向我讲述了她与那个男孩的经历,不能说不奇妙,但也不是那么的惊喜。网络于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来说无非就像是电话与传呼机,只不过我们能在上边隐没姓名,光明正大地放肆。有些人成为了骗子,有些人收获了爱情,还有些人干脆将虚拟覆盖了现实,永远沉沦下去。
我听着她激越地讲着属于她的回忆,这一切就像一本言情小说一般,我只不过是一个随机的听众罢了。当她问我与那个女孩的故事时,我只是笑笑,并且敷衍了几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一秒我才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与她之间有故事,有令彼此缠绵的欢笑,却没有真实。所以对于她百折不挠的刨根问底,我只能用几句平凡的话搪塞过去,与她那甜蜜的故事无法相提并论。看着她略显失望地转过头去,我这才将视线摆在了前方门槛的电子钟上。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半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站。紧接着视线又挪回到那个女孩身上,她早已戴上了耳机,眼睛里只有手机中的风景。
列车到站后,我与女孩道了别,祝愿她能够一切顺利,她也可爱地给我祝福,然后我们转身走去,这辈子再无交集。我喜欢旅行中与人们侃侃而谈,但我讨厌分别时与他们过多对视。因为每一场令你记住的开始,就是下一场令你难舍的结束。这样的事情在现在太正常不过了,命运,距离与时间的玩笑,从不会让你的生命与全世界息息相关。
重庆,一个在胃中酝酿江海的城市,在我的眼前是如此的温柔。我能感受到这里让人艳羡的人情味,早已从我下高铁的那一刻香气馥郁。我去过很多地方,有的以城市的艺术让人慨叹不已;有的将美食化作清风融进山水里;有的是几十个民族的风情醉入酒酿里;有的则是历史的轨迹蔓延至仰望里……而重庆则是一切风情的总和。我愿意将这里比作中国的心,江水流过,腾腾炊烟扶摇在高楼旁,人们欢声笑语,在幸福中慢慢老去。
在冬日的寒冷下,北境早已冰雪凌厉,东南潮冷或干裂,仅西南依旧是敞开了眼帘,似乎在等待千年一次的白雪将这似春的温暖席卷干净。我料到如此,所以依旧没有换上棉衣,仅单薄的长袖与长裤足矣。这里也是我想长存的地方呀,和我的故乡相差无几。我步行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行进,沿途人们用方言谈着过往,我似懂非懂地与他们擦肩,在观察中,每一个人都是这渝地的主人,而我是客,愿意用最饱满的微笑相迎。这里的人似乎缺少了一些忙碌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清闲的信步与璀璨的笑容。我知道,当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域,见到它的第一面一定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写照,重庆如此,难得如此。
地铁上挤满了每个年龄段不等的人,总体而言与其余城市相同,但行驶到途中,我才发现大有不同。准确地说,我正坐在一趟轻轨上,穿过一个暗沉的隧道,马上就在高楼间穿梭游动。昆明的地铁大多在地下,需要乘扶梯一直向下,穿过地心,在最隐秘的地方前往另一片陆地。而这里更像是飞鱼,时不时游窜海底,时不时纵身跃起,成为云雀滑翔天际。我被这简单的新奇折服,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的心年轻了不少,也纯朴了不少。
当然,此时此刻我的脑中,除了享受这城市的鲜活,也有复杂的电流涌过。眼看着约定的六点钟越来越近,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比平常更加紧张的心绪。我时不时舔一下嘴皮子,时不时清一下嗓子。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反应是高考前一晚,我被失眠缠身,被心中的紧张压抑得喘不过气,眼睛睁着,眼前除了倾泻进窗檐的月光,就是无止境的黑暗。现在很像当时的那种感觉,即便是白昼,也是颠倒在黑夜中令人窒息。很奇妙的感觉,不能说是紧张,但也不完全是欣喜;不能定义为呆滞,但也完全不清醒。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一种境遇,眼睛注视着前方,心却在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