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色高脚杯

“您也许愿意看一看古币收藏?钱币收藏家对此赞不绝口,或者……”

“你想让我从你这儿买一些早就失去购买力的钱币?还不如……”

“那就看一看我的微型画收藏吧。您得拿着这个放大镜……”

“那支高脚杯,你觉得怎么样——左边,架子上那个?”

“想看看?稍等。”

古董商将秃顶之上的黑帽子拉至眉毛,搬来一把梯子靠在架子上——那支高脚杯的玻璃闪着烟雾色的微光,一根细柄笔直立在柜台上。

“奇怪,它好像不是空的。里面是什么?”

“红酒,对一个酒杯来说正合适嘛。千年佳酿,强烈推荐。请允许我先把这只威尼斯穆拉诺茶匙上的灰尘擦去。”

古董店的访客兀自捏着细柄举起高脚杯,将它拿到窗前,他的眼睛透过烟雾色玻璃看到里面有一种深烟灰色液体,散发着柔和的红宝石般的光泽。

买家将高脚杯举到唇前浅酌几滴。那酒的烟雾色表面像睡着了,一动不动。他嘴里酸涩如被一百根针刺。

“像被蛇咬了,”买家说,把高脚杯推至一边,“我问一下,听说你这里有一套耆那教的小雕像,想看看……但是太奇怪了——被我嘬了一口,你那个高脚杯里的酒却没有变少。”

古董商歉疚地张开嘴巴,露出里面的金牙。

“您知道,总会有人无意中撞到——至少在童话故事里——取之不尽的钱袋,饮之不涸的酒杯。”

“奇怪。”

“噢,‘奇怪’这个词在我们的世界里并不少见。”

“你那支高脚杯卖吗?”

“如果是对的人,也许卖。”

“想卖多少钱?”

古董商从耳后抽出一支铅笔,在柜台上写了个数字。

“那超出我的能力了。”

“好吧。我划掉右边一个零。重要的是:对的人。把它包起来?”

“好的。”

买家走出古董店,右手拿着裹在纸里的高脚杯。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那人眼里透出一层烟雾色,像戴了一副护目镜。一个人的肘部撞到他的肘,裹着高脚杯的纸底部渗出暗红。“酒洒了。”那人想,贴着墙面继续走,保护他买的物品不受晃动。

然而,当他回到家去掉包装后,那高脚杯还像之前一样满溢,尽管有几滴液体从细柄上滑下。

如今,这人拥有了永不干涸的酒杯,但他并没有立即品尝所购买之物。这一天悄然溜走,太阳坠入光焰。很快,昏黄暮色就变成那支高脚酒杯的颜色。他以右手手指将杯子举到唇边,酸涩的酒灼烧他的唇。他放下高脚杯——它再次盈满,红宝石般的酒汁舔着杯子金边。

这位一条腿的客人踩着它的圆玻璃脚走进一个古玩癖好者的生活,从一开始,它就举止斯文,几乎算个谦谦君子。他先抿几下,随后大口饮下酒液,酒立刻满至镀金杯沿。他熟悉各种变化:抿一小口,会晕晕地倦怠;再来一口,舌头像扎了毒针;第三口下去,大脑就陷入一张烟雾弥漫的深红色的网。对已经占有它的这人来说,高脚杯很快变成一盏“味觉灯”。借着它血滴般的光芒,这人不断阅读甚至重读自己的藏书,或在笔记本上涂画草图。喝得几乎见底时,高脚杯就瞬间溢满金边,再次将自己奉到那人唇上。那人一口痛饮……翻来覆去地把杯子的透明圆脚放到原处,而这殷红的滴液在他大脑里狂舞。思绪击打着思绪,迸发炽烈的火花。被饮尽的液体总会升起——就像貌似被暮色杀死、被黑夜埋葬的太阳。那人在昼光中喝,在月光下喝,在无月的夜里喝。杯子与他的牙齿叮叮相碰:“再来点儿,再来点儿!”

一天夜里,那人在睡梦中打翻了高脚杯。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发现整个房间都浸泡在暗红色液体里。那液体冒着酸涩酒沫,正爬上床罩的一角。房间的中央,一只孤单的拖鞋漂浮起来撞到桌腿上。楼下的邻居们上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天花板染上大块神秘的暗红污斑。那人把胳膊伸入没到肘部的酒池中,终于捞出那支会分泌酒的高脚杯。他把沾有酒汁的杯子重新立在桌上,杯里暗红的酒一下子蹿升起来,升到杯沿的金边。那人一饮而尽,开始收拾他的房间。

有时,在那人看来——特别是啜饮十口、二十口之后——高脚杯的烟雾色表面很像从一堆篝火中升起的玻璃状烟雾。有时,在那水晶杯的镶金曲线中,他仿佛看到一个恶毒的微笑,充满嘲弄和金质填料。

后来有一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红色液体内有暗红火花在蹦跳——那人在放回高脚杯时,突然发现杯底有一道齿状线条,是个符号或字母的组合。然而,那些字符立刻被重新灌满高脚杯的酒淹没。那人又一饮而尽,想要看清消失的符号。但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铭文的意思,深红的酒液就又覆盖了文字。他只记住第一个a字样的字母——那后面恍惚跟着十个或十一个字符。

“再试一次,”那人想着,又迅速喝干酒杯。在杯底中部,那行如一根细桅杆的词语浮上来,一瞬间后复沉没于红酒中,如一艘漏水的船。那人将高脚杯举到嘴边,有些费力地慢慢啜饮。那个词带着十一个波动的字母漂到他眼前,却被酒的残渣覆盖,那人无法理解他看到的。

从那天开始,眼睛与高脚杯开启了游戏,胜算比率显然不均等。经过两三回合酒精的刺激,他的大脑开始充满一层烟色雾瘴。现在,拥有了这段未读出铭文的家伙极少踏出家门。他的窗台上有一指厚的灰尘,而窗帘从不掀开它们发黄的眼皮。烟雾色高脚杯的主人极少离开他的玻璃客人。只有一两次,他被目击正沿着堤岸行走,他的大衣歪歪扭扭,扣错了纽扣;他走着,对别人的鞠躬毫无回应,也听不到招呼。

一个满鬓灰须的男人弯腰驼背地走入古董店。有人给他好心端来一把椅子,但他仍站立着。

“能为您效劳吗?”

“你们有那烟雾色东西的复制品吗?”

“请再说一遍?”

“那烟雾色的高脚杯。我现在一贫如洗。不过你曾划掉一个零。记得吗?如果……”

“很抱歉,我从未见过您。街对面还有一家古董店。您一定是……”

“我没弄错。我认识那顶黑帽子,还有……笑容!”

“您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笑容’!对的,同样的金牙,同样诡异的咧嘴笑。没错。此外,我扔掉那玩意儿了,那个喝不尽的高脚杯,从圣斯蒂文桥上扔进河里了,那河水……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否则……”

来客将手伸入自己的外套,掏出一个小瓶子。他拔掉毛玻璃瓶的瓶塞:

“第二天,我去河水里取了点儿样本。就在这儿。原来那个烟灰色的东西能把多瑙河的水弄脏,我是说把整条多瑙河染成血红色,对吧?顺便说一句,整条河现在都有点儿酸味。不相信我?尝一小口。不想尝?那么,我就要你……”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柜台。但这时,门上响起铃铛声,第三人走入店里。他身着一套整洁合身的警察制服。

“啊哈!”古董商高兴地叫道,大张他慷慨的金牙嘴。“您是来收税的?乐意效劳,乐意效劳……至于您,”他转向来客,后者手里仍拿着瓶塞,“您该去街对面那家店!古董坊——有黄黑色牌号的那家。您走错门了。”

那位来客皱着眉头拿走瓶子,小心地塞好瓶塞。然后他问:

“那些……门,是不是有很多个?”

古董商耸耸肩,警察只是抬了抬眉毛。

来客走了出去。

一两天后,同一家古董店的店主正浏览报纸,他无意中看到这一条:“昨日,一个男子从圣斯蒂文桥上投河而亡……”

门上的铃铛打断了他的阅读。

1939年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